盐城地名用字“灶”探究

2025-03-20 00:00:00刘波姜红
今古文创 2025年8期
关键词:海盐盐业姓氏

【摘要】某一用字在特定地区地名中的高频出现,必然蕴含着一定的历史、文化因素。本文通过对盐城高频地名用字“灶”进行地理分布与命名类别的统计分析,揭示了“灶”字地名在盐城分布广泛且其命名具有规律性。进而深入探究了该现象背后的命名逻辑与成因,指出“灶”字在盐城地名中的运用,不仅因为灶与居民生活紧密相关,象征美好愿景,还因为其作为盐城传统制盐工艺的关键工具,常被用于地点指称。在此基础上,文章进一步论证了“灶”字地名所展现的盐城方言及文化内涵。

【关键词】灶;盐城;地名;用字;海盐文化

【中图分类号】H172" " " " " 【文献标识码】A" " " " " 【文章编号】2096-8264(2025)08-012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8

通过国家地名信息库的检索,可知当前我国地名中含“灶”字的地名共有3427处,其中盐城市合计641个,该数量显著高于其他省份,位居首位。(注:包含行政地名、交通道路、景点、群众自治组织、建筑物、水系、水利设施、居民点和地形。)盐城地名中“灶”字的高频率出现,背后无疑隐藏着丰富的命名缘由与文化底蕴。

一、“灶”在盐城地名中的统计分析

盐城市坐落于江苏省东部,涵盖县级市东台,以及建湖、射阳、阜宁、滨海、响水五个县级行政单位,此外还下辖盐都、亭湖两大城区。“灶”在盐城地名中分布广泛,对其地理分布和命名进行统计分析可以更直观地感受到它在各区划的使用情况,为后续研究提供支撑。

(一)地理分布

根据国家地名信息库的检索结果,盐城现有含“灶”的地名共计641个,这些地名分布在盐城的不同区县,呈现出明显的地域特征。具体数据如下表:

其中,大丰区和东台市“灶”字地名数量最多,分别达到了142个和357个,占据了总数的绝大多数。这两个区域位于盐城的东部和南部,地势相对平坦,交通便利,历史上曾是盐业和农业的重要区域,因而“灶”字地名在此地较为集中。相比之下,盐都区和响水县则没有涉及“灶”字地名。盐都区作为盐城的中心城区之一,其地名更多反映现代城市的发展特点,而“灶”字地名从字义上看则更多地与农村、农业相关,因此在盐都区较为少见。响水县位于盐城北部,其地名更多地与河流、湖泊等自然地理特征相关,例如“河”“江”等字在其地名中的使用频率较高,与“灶”字地名的关联度较低。

此外,其他区县如亭湖区、滨海县、阜宁县和射阳县等地也存在一定数量的“灶”字地名,这些地名涵盖了村名、镇名、渡口名、桥名、路名等多种类型,反映出盐城人民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活方式和地理特征。

(二)命名类别

将“灶”在盐城地区中出现的地名进行归纳后,可以发现这些地名的命名方式呈现出显著规律性,大致可归纳为六大类别。第一类是以“姓氏+灶”来命名的,例如亭湖区的“李灶社区”,部分名称还会在具体姓氏后加上“家”字,如东台市的“富洋村陈家灶”。第二类则以“单纯方位词+灶”来命名,例如大丰区的“中灶村”及阜宁县的“前灶村三组”,其中部分特例在方位词后附加“洼”或“星”。第三类命名遵循“数字+灶”的结构,诸如亭湖区的“头灶工业园”和滨海县的“九灶港”等等。

上述三类地名在盐城含“灶”地名中较为常见,分别涉及了盐城含“灶”地名的三个基础命名要素:姓氏、单纯方位词与数字,它们通过两两组合,衍生出另外三类命名方式。第四类为“方位+姓氏+灶”,如东台市的“南沈灶镇”,同样存在姓氏后加“家”的情况,如“北朱家灶”。第五类则是“方位+数字+灶”的组合,如东台市的“东四灶”。第六类采用“姓氏(家)+数字+灶”形式,典型例子包括东台市的“蔡六灶”与“丁家五灶”。

尽管上述六大类别已涵盖“灶”在盐城地名中出现的绝大多数情况,但仍有个别特殊命名,如“冷环灶”“索网灶”等,展现出命名的多样性。“灶”在盐城地名命名中所展现的高度规律性暗示了背后存在特定的命名逻辑与成因,因此对其命名理据进行深入探究显得尤为重要。

二、“灶”在盐城地名中的命名理据

(一)与百姓日常生活联系紧密

地名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能够深刻反映人们的情感寄托。[1]在命名地名时,人们倾向于选取那些与日常生活联系紧密、蕴含深厚情感的事物,例如“水”“井”等等。灶是古时家庭饮食、祭祀不可或缺之物,常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而在地名命名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一方面,灶承担着烹饪食物、祭祀神明的重任,与百姓生活紧密相连。《说文·穴部》中对灶的记载为“灶,炊灶也,从穴,鼀省声”[2],《说文解字注》中记载为“( 竈)

炊竈也。炊者,爨也。竈者,炊爨之处也”[3]。此时“灶”指的是烹饪用的炊具。此外,在古代汉字中,“穴”指代地洞或洞穴,暗示了最早的灶台可能是掘地而成的。徐锴的《说文解字系传》中描述为:“穿地为灶也。”[4]进一步验证了挖地成灶的做法。在《礼记·礼器篇》中,详细记载了灶的制作材料和使用方法:采用黄泥、白泥等构筑灶台,并借助炭或柴火燃烧以增强火力。[5]

除了作为烹饪炊具,灶还与祭祀有关。《周礼·天官·九垓》中指出:人们祭灶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民间活动并且记载了灶作为祭祀仪器的形态和用途。[6]盐城民众将农历腊月二十三日叫作“送小灶日”,将次日命名为“送大灶日”。在这两天,家家户户均会整理家中灶台锅碗来进行祭灶活动。祭灶这一传统习俗,在盐城文化脉络中占据着重要位置,是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灶被视作家庭守护神,承载着民众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汉代学者郑玄注解《礼记·记法》时称:“灶,小神也,居人间伺察小过作谴告者也。”[7]表明灶神监察人间过失并向天界报告。在盐城,民众祭灶时移除旧神位、焚烧旧灶神像恭送灶神升天“禀报人间事务”,除夕夜则举行盛大迎灶仪式迎接灶王爷归来,并将书写着“东厨司命之府”的牌位以及新神像置于神龛之内,在其两侧张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以表敬意与心愿。

古人秉持“民以食为天”的思想,对饮食之事极为敬重,有的甚至达到了将其神化而顶礼膜拜的地步。[8]这种思想观念深刻影响着古人对“灶”的情感寄托。《淮南子·汜论训》载:“炎帝作火官,死而为灶神”[9],既敬炎帝,亦尊灶神。《白虎通·五祀》与《释名·释宫室》中论述如“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养也”[10]“灶,造也,创造食物也”[11],均强调了灶是火之主,是食物创造者。《汉书·五行志中》将“灶”誉为“生养之本”[12],深刻地反映了它是百姓心中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因而常被人们应用在地名的命名中。

(二)由制盐工具转为地名

《史记》载:“东海有海盐之饶”,盐城坐落于黄海东侧,拥有辽阔的滩涂,是海盐生产的天然宝库。盐城自古以来就因盛产淮盐名扬四海,形成了一系列与盐业有关的地名。“灶”字在盐城地名中的广泛使用,便与盐城的盐业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

海盐生产历经煮、煎、晒三阶段。战国时期盐城先民实现“淋卤煎盐”工艺,含选址、曝灰、制卤、煎盐四环节:以草灰吸附盐分后淋卤制取高浓度卤水,再经盘铁煎煮析盐。明末转向“晒海成盐”,利用自然蒸发经池晒、板晒至滩晒演变。灶作为核心工具,在煮煎阶段通过燃烧供热加速制盐,至晒盐阶段仍需经灶加热提纯卤水,确保日光曝晒前达到结晶浓度标准。

灶在盐业生产中至关重要,衍生出系列名词,促使“灶”由生产工具转变为盐城地名常用字。汉唐时,煎盐者称为亭户,五代后又称灶户、盐户,宋代起灶户渐成为盐户的通称。盐民聚居煮盐之地被称“灶地”,盐场别称“灶泡”等。[13]盐业村落多因灶户聚集形成,常以灶命名(如灶村、灶庄),还会采用灶户的姓氏来区分村庄,(如东台“柳家灶”系乾隆年间苏州柳姓灶户移居此地垒灶烧盐而得名),因而盐城地区以“灶户姓氏+灶”来命名的地方由此增多。因古代灶户需“世守其业”,其灶籍世代沿袭,使得“姓氏+灶”地名在盐城地区广泛留存并延续。

“亭户灶甲法”是宋代为管理灶户而设立的管理体系,将灶户组织成三至五灶为一甲的单位,每甲设甲头负责监督煎盐。为了提升管理效率,灶台按建造顺序或位置编号。当地村民在指代各灶周边地点时,常以灶的编号作为地名的一部分,如东台市的“六灶村”得名于邻近的第六灶。为精确表述地名,村民还将序号与方位词或姓氏结合,如“西八灶”因其位于八灶之西而得名。这一现象揭示了盐城地区含“灶”地名的三大命名要素:姓氏、方位词与数字,及其组合运用的逻辑。灶自此从制盐工具转变为地名用字,这些地名经灶民世代相传,沿用至今。

三、盐城含“灶”地名的文化内涵

地名作为语言文化的载体,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其中方言特色在地名的形成与传承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盐城地区的“灶”地名,经由灶民世代口耳相传,其命名及流传历程深受盐城方言的熏陶,成为展现当地语言文化特色的重要窗口。例如在盐城方言体系中,“头一个”被用作表述“第一个”的常用语,其中“头”字在此语境下等同于“一”。这一方言特色在“灶”地名的命名规则中得到了鲜明体现,即在“数字+灶”的命名模式中,并未出现“一灶”的表述形式,取而代之的是独具特色的“头灶”。这一现象不仅揭示了盐城方言对地名命名的影响,也进一步彰显了盐城地区独特的语言文化风貌。

“灶”作为盐城地区分布广泛的地名用字,是海盐文化历史的烙印和盐民智慧与劳动精神的见证。秦汉时期,盐城“煮海兴利,穿渠通运”。汉武帝设盐渎县,垄断盐业,招募游民与流放犯人煮盐,出现了最早的一批盐民。东晋时因“环城皆盐场”更名为盐城。唐代成为东南沿海重要的盐业中心。自清末民初“废灶兴垦”政策推行,现代化盐业技术取代传统工艺,海盐文化逐渐被稀释、遗忘。虽全民制盐业已成为历史,但由此而诞生的地名,已深深地镌刻在盐阜大地的版图上,蕴藏着海盐文化的独有内涵。[14]

盐城地区含“灶”的地名众多,分布广泛,反映了盐业生产的繁荣和盐民为了生活勤劳苦干的伟大精神。“烟火三百里,灶煎满天星”,盐民以灶为家,日夜劳作,用汗水和智慧浇灌盐田。他们不断改进制盐工艺,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不仅提升了生活水平,也为海盐文化的传承注入了新活力。

四、结语

近年来,盐城市高度重视海盐文化的保护传承工作,致力于以海盐文化为基调,探索城市建设新路径,展现盐城本土文化的韵味与魅力。地名作为文化的“活化石”,在记录与传播文化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盐城地名用字“灶”的使用,不仅是对古代海盐制造工具盐灶的直接反映,更是盐城海盐生产工艺历史的重要见证。通过对“灶”及含“灶”地名的研究,人们能够更深入地挖掘海盐工艺的历史脉络,进而为盐城海盐文化的保护与弘扬提供有力的实证支持。

参考文献:

[1]刘连安.弘扬地名文化厚植文明沃土[J].中国民政,2024,(14):25-27.

[2](汉)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4](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M].北京:中华书局, 1987.

[5]王文锦.礼记译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1.

[6]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7]冯时.西周蒡京与殷周(食宛)祭——殷周苑囿与祭竈传统[J].中原文化研究,2019,7(06):5-15.

[8]傅义春.盐城地名理据试析[J].盐城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5(04):1-4.

[9](汉)刘安撰,(汉)许慎注,陈广忠校点.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6.

[10](清)陈立撰,吴则虞点校.白虎通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1]王先谦.释名疏证补[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2](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3]王守文.先秦秦汉时期山东盐业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17.

[14]沈成宏.盐文化与盐城精神[J].江苏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06):56-60.

作者简介:

刘波,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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