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生态文学作为我国生态文学的一部分,不乏优秀的作家作品。存文学基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个人经历、民族文化,围绕生态主题,创作出多部优秀小说,用文学的方式展现生态问题,关注被破坏的宜居环境,惋惜没落的优良生态习俗,期盼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渴望人类与其他生物诗意地栖居于大地。
著名生态学家唐纳德·沃斯特指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度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能清楚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经济高速发展、全球现代化的同时,由于资源开发产生了一系列的生态问题。中国通过改革开放与经济发展,取得了西方近200年的经济成果,但单一的经济发展模式也使我国付出了沉重的环境与资源代价。保守与开放、传统与现代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原有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模式被打破,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突出。在新时代,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有了极大进步,生态问题不断被有效解决。存文学的小说不仅以真情实感打动读者,进行自我表达,更以文学写作反映时代的社会生活。在小说中,描绘边地少数民族的环境变化,展现接连冒出的生态问题,积极呼唤关注当代生态变化对我国可持续发展的影响。
被破坏的宜居环境
学者王诺认为,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字。在时代的巨变中,作家存文学切身感受到所处环境的变化,目睹地球生态环境日渐恶劣,忧思生态环境。用文字记录边地多民族地区环境的变化,批判人们为经济发展而牺牲青山绿水的行为,呼吁生态意识的觉醒。在存文学的《望天树》《碧洛雪山》《兽灵》《众神隐退》等多部小说中,书写着人与动物所居环境的变化,展现生态失衡问题,呼唤边地多民族地区保护宜居环境的意识。
一、被侵蚀的动物栖息地
存文学多部小说中,动物生存困境是一个重要主题,在人与动物的冲突中,动物的栖息地被破坏,被迫流浪。出版于1992年的《兽灵》,讲述了玛格拉峡谷三代猎人命运史,叙述三代猎人悲剧命运的同时,也描绘了峡谷因建电站生态环境破坏严重。小说第七章开始,“峡谷里开进来了一支林业勘测队,接着又来了一支水电测量队”。外来人给枯寂的峡谷带来了欢声笑语,也是峡谷悲剧的开端。随着伐木队和电力工程队的到来,林区公路随之开通,峡谷的林木被大片砍伐,郁郁葱葱的树林变得满目疮痍,为加快伐木的速度,更是用上炸药轰树,林间响彻轰鸣的爆破声,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动物只能仓皇逃窜。随着电坝的加高,峡谷底的森林不断被淹没,动物栖息地被挤压,生存权被侵害。存文学的另一部小说《望天树》,围绕着少数民族聚居区勐巴纳西的居民与大象、大象生存环境以及当地经济发展的关系展开叙述,表现当今社会一个重要的主题——人与自然,散发着浓郁的生态反思的气息,引人深思。小说中,勐巴纳西的人们为了经济发展,大量开荒种植橡胶等经济作物,喷洒大量农药,导致大象等其他生物被迫远走。可以看出动物的栖息地、动物的生存权,被迫为经济让步,这样的透支行为影响了生物的多样性,加剧人与动物的冲突,破坏了人与动物的平衡。
二、被压榨的人类栖居地
环境被破坏,不仅动物的栖息地被侵蚀,人类栖居地同样受到威胁,动物栖息地和人类栖居地间难以割裂开来,往往相互联系。《望天树》里,漫沙寨为傣族村寨,依小清河居住,在林云海建了山庄迷人谷后在小清河里乱丢垃圾、乱排污水,漫沙寨村民气愤不已,群起围堵迷人谷。村民据理力争,催促林云海解决小清河污染问题。林云海将自己营业性山庄迷人谷的生活废水未经处理随意排入当地的小清河,导致小清河水质恶化,河里的鱼虾有了机油味,村民捕捞上来的鱼肚里有避孕套。一个山庄,影响了当地的河流,导致河里水产骤减,影响周围村庄的饮水安全,人类的栖居地被破坏。当代便损耗资源,后代难再有补给持续发展。存文学老师遗作《众神隐退》,以援助老挝建桥架路的特殊历史语境中背负特殊身份的主角们的“奇遇”为切入点,描绘独具特色的地域景观和人文风情。任务结束后,杨波收到娅檀寄到孔雀坪的信,信中提及中国来的老板把老挝、泰国千年的大红酸枝低价收购后高价运到各国,从中牟取暴利。上寮的人们纷纷出租土地,导致大量树木被伐,当地气温开始攀升。为谋取利益牺牲环境,《望天树》里往河里排污,《众神隐退》里伐倒大片山头的树木,这些行为都是轻率决定的,不仅动物无处可去,原本舒适的人类栖息地也将颓败,若不加重视改善,人们也终将远走他乡。
被抛弃的生态习俗
我国各民族传统文化蕴含着自己民族世代沉积的丰富生态智慧和价值导向,为后代持续生存发展提供诸多有益借鉴。环境影响民族生态意识的形成,在长期的实践与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与地理环境相匹配的生态观,并与周围环境达成协调一致,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理念,形成相应的生态习俗。生态习俗是生态观念的外化,人们定期举行仪式,表达自己对观念的认同,也约束着成员的言行,确保人与自然的和谐,但随着生态习俗的没落,原本动态平衡的人与自然关系便开始走向失衡。
一、竭泽而渔的行径
战国时期,吕不韦《吕氏春秋》有说:“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获取自然界的资源,若没有长远打算,只顾眼前利益不留余地,资源终将枯竭。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相适应的生产生活方式,《兽灵》中玛格拉峡谷的人民,靠山吃山,除了砍地种植外便是捕猎。每年开垦完新地后,利用闲暇时间,几个山寨的人们会联合起来进行几场大规模的撵山狩猎活动。成百上千人浩浩荡荡围剿猎物,被捕的猎物数量大、种类多,还常包含不知名的动物,书中远山大叔和洛莉屡次提醒不要赶尽杀绝,可仍难阻挡年轻人围猎。存文学的作品《碧洛雪山》,于2008年至2009年与导演刘杰一同改编,拍摄了电影《碧罗雪山》,在第1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中获得了评委会大奖、最佳导演奖等4个奖项。电影还入围第47届金马奖最佳电影改编剧本奖,小说也因此为更多人所知。《碧洛雪山》讲述了碧罗雪山脚下一个拜熊为祖的傈僳村落向往搬迁而不得的故事。整部小说的叙事重心放在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之上,故事中充满了傈僳族村民对自然崇拜的细节,但小说最后这种和谐覆灭,可谓一曲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挽歌。村寨为了尽快搬离,迪阿鲁找到在政府工作的老同学,在老同学的引导下组织村民挖取数百丛名贵的兰草送礼给乡官以便打点搬村事宜。山头的兰花,在二三月盛开,满山荡漾香气,随着大批珍贵的兰花被搜刮干净,茂密深山也失去了生机。
二、“万物有灵”的自然祛魅
存文学的小说,大多提及边地的少数民族,这些民族大多有敬畏自然的传统,衍生出拜山神、猎神、象神等习俗。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随着科技进步,人们不断深入了解自然,对大自然的敬畏渐渐褪去。万物有灵等朴素的观念开始动摇,开始挑衅过去被视为禁忌的行为,人与自然的和谐走向失衡。《兽灵》中,世代为猎手的嘎斯一家和村中的猎者们都极其敬畏猎神,在出猎前、获猎后以及在每年的一个固定时间都会祭拜猎神,且祭拜严肃庄重。斯飘的父亲嘎斯被野猪和猴子残害,母亲被来村的豹子咬死,双重打击之下斯飘不再相信猎神会保护人类,怒砍神树,砸坏猎神祭祀台。《碧洛雪山》里,傈僳村寨崇拜动植物,把山里的大黑熊托拉当作神、祖宗,但为了搬离深山,在乡官和老同学的诱惑下,企图猎杀黑熊托拉获取熊掌。《雾之谷》中当地县志对茶树王的记载也不详细,为此设赏寻找茶树王,猎人黑栗偶然找到传说中的茶树王,儿子阿森得知后,劝父亲把茶王的事宣传出去,为家乡争“名茶故乡”的称号,以便发展家乡。但村里沿袭祭祀茶王的习俗,黑栗认为茶王和山神保护一方土地,应该敬畏保持距离。在儿子汇报给当地政府并派了考察队时,黑栗只能引路前往,可一群人寻寻觅觅,在临近茶王时却又被浓雾包围,最终也只有黑栗见到茶王并带回茶叶。小说通过对比黑栗的纠结和儿子与考察队的兴奋,含蓄地点出即使社会进步仍需要敬畏自然,与自然保持距离。结果只有黑栗找到茶王,提醒读者需要尊重优良的传统文化,从中找寻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法。
被打破的和谐关系
揭露环境恶化的现实并非生态文学的本质目的,作家渴望的是通过文学创作表达对生态现状的忧思,呼唤关注生态问题进而建设现代化的生态文明,寻求适用于当下甚至适用于未来的人与自然的平衡关系,渴望人类和其他生物一同诗意栖居大地。
一、尖锐化的生命个体关系
“人类在戕害自然的同时,没有意识到同时也在戕害着自己。自然生态失去平衡也会导致人的心灵失去平衡,因此而异化的人性比兽性更可怕。”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不仅人与自然关系失衡,人与人的关系也开始异化,故而,当下生命个体间的关系也需要关注。《兽灵》中洛莉心生悲悯,保护自然、亲近自然,甚至可以说是自然中心主义者,她的“招魂曲”常常响彻山谷,她坚信万物有灵,坚信动物通人性会知恩图报,渴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与洛莉相反的是斯飘和草棵老三。斯飘一家与野兽的冲突代代相继,到后期运用望远镜、夜视仪和更为先进的猎枪和气枪,大量猎杀野兽,和动物对立相斗。草棵老三因妻子被猴子强奸,仇恨动物,在电站工作队进山后,在高收益的诱惑下,不断捕蛇出售,最后被大蟒吓得失常。小说中洛莉与斯飘、草棵老三常因阻挠捕猎发生冲突,怒目相争,相互厌烦。《望天树》里的波西、杨志超和漫沙寨的村民等尽心保护环境,而李大山、林云海、飘红等人则为牟取利益牺牲环境,在书中两类人物常有冲突。在钱财的诱惑下,有人坚守本心,有人趋之若鹜,生命个体间的矛盾也不断加剧。
二、白热化的人与自然关系
《兽灵》中,世代为猎手的一家敦嘎、嘎斯、斯飘和玛格拉峡谷深处原始森林里野生动物的恩怨纠葛,老猎手敦嘎时期捕猎以温饱,到儿子嘎斯、孙子斯飘这一辈,由于越来越先进的捕猎武器,人与自然的契约逐渐打破。后代不满足于温饱,依靠先进武器大肆捕猎获取钱财,沉迷于优秀猎手的荣誉中,导致自己与动物间的关系走到极端,两相残杀。《望天树》中,为了橡胶等经济作物良好,人们不断开垦,喷洒大量农药,原始森林不断被侵蚀。波西等人在佛教经典的影响下,推崇众生平等,保护环境,祭拜象神,维持人与自然的和谐。但李大山、林云海等人在小清河排污,猎杀大象贿赂官员,打破了波西等人悉心维护的和谐。最后群象围攻迷人谷,造成人与大象对峙的局面。《碧洛雪山》中,为了能够举村搬离深山,不仅深山里名贵的兰花被大量外送,原本被视为祖宗、山神的黑熊托拉也成了猎杀的对象。
科技不断进步,人类对自然万物的探索不断深入,物质生活不断提升,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断对立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异化,环境污染不断加剧,人类栖居在大地之上肉体与灵魂都难以安康。近年来,随着生态环境愈加满目疮痍,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渐渐觉醒,作家们率先应对环境问题,用文学的方式将生态问题披露在大众视野下,着眼被破坏的宜居环境,惋惜没落的优良生态习俗,期盼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展现在书本上的问题是开始,作者表达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期盼,集合现代与传统的生态智慧,解决当下生态问题,实现人与其他生物的诗意栖居。
作者简介:
白玲馨,云南人,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在读研究生。本文受民族文化学院2024年云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科研基金院级项目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