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飞扬（上）

编前语：

在“ 幻想CLUB”栏目读完南希·克雷斯的故事，想必你对她写的小说也会很好奇。我们精选了她的一篇作品《轻舞飞扬》刊登，以便大家更好地了解她的写作风格。这篇发表于1993 年的作品，在次年即获得雨果奖、轨迹奖和星云奖的最佳中篇小说提名，受到广泛赞誉。

《轻舞飞扬》讲述了一个科技与人性交织的故事，深入探讨了母女关系、个人梦想与家庭责任之间的冲突。小说通过卡洛琳的天使和记者苏珊两条叙事线索，展现了两对母女之间复杂的关系：卡洛琳的母亲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强迫卡洛琳成为跳芭蕾的机器；而苏珊出于对女儿黛博拉的保护，试图阻止她追逐芭蕾梦想。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卡洛琳的命运与黛博拉的梦想逐渐交织，两个家庭的矛盾在高潮中汇聚，引人深思。

在这篇小说中，生物改造是一个关键议题，它带来无尽的可能，也隐藏着不可忽视的风险，展现了作者对科技发展的思考。希望你在阅读《轻舞飞扬》时，能体会到其独特的科幻魅力，并对作品中的伦理和人性问题产生自己的见解。

1

我有时候听得懂，有时候听不懂。

艾黎把我带到练习场。场里已有一男一女。男人很高，女人很娇小。女人的头上长有长长的黑黑的毛。我知道她很不开心。

艾黎说：“ 这是天使。天使，这是约翰·科尔和卡洛琳·欧森。”

“ 你好。”我说。

“ 它在吼什么？”女人说，“ 是俄语吗？”

“ 卡洛琳，”男人说，“ 你答应……”

“ 我知道我答应过什么。”女人走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非常生气。我说的是“ 你好”，最简单的几个词之一。

男人说：“ 你好，天使。”他笑了。我闻闻他的鞋，叫了几声。他很友好。从他的身上我闻到两只猫，一个热狗，沥青，还有车。我喜欢车。

女人走回来，“ 快一点儿行不行？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约翰说：“ 律师在艾黎的办公室。”

艾黎的办公室里有很多人。我在沙发旁趴下，等待，也许等会儿会有人带我上车。

一个女人在看过很多张纸后，说：“ 拜氏保险公司，以下称甲方，和纽约市芭蕾舞团，以下称乙方，签署下述合同。甲方将保护乙方集团卡洛琳·欧森的安全。如果……”

太难了，我不懂她在说什么。还是想想我知道的吧。

我叫天使，是只狗。我的工作就是保护艾黎叫我保护的人。我爱受我保护的人。想着想着，我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了。

“ 天使，”艾黎坐在椅子上，“ 起来，要开始工作了。”

我站起来。艾黎走过来，坐在我身旁。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 这是卡洛琳。你的工作就是保护卡洛琳。除了卡洛琳的朋友之外，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天使——保护卡洛琳。”

我闻了闻卡洛琳。我很快乐，我要保护卡洛琳。

“ 我的天！”卡洛琳说完就走开了。我爱卡洛琳。

我们上车，开了很久很久。一路上有很多人，很多不同的气味。约翰开车。他是卡洛琳的朋友，所以约翰可以接近卡洛琳。约翰把车停下。我们下车。这里有很多高高的大厦，还有很多车。

“ 你确定不会有事？”约翰说。

“ 你不是刚刚才签约来保护你的投资吗？”

卡洛琳愤怒地大叫。

约翰开车走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旁。他说：“ 欧森小姐，晚上好。”

“ 山姆，晚上好。这是我的保镖。公司一定要给我安排一个，自从……那种事发生后，他们说保险公司吓坏了。”

“ 是德国猎犬，对吗？它看起来乖乖的。嗨，伙计，叫什么？”

“ 天使。”我说。

男人跳起来，大叫。卡洛琳笑了。

“ 生物改造过的。蕾蕾，山姆是朋友。听见了吗？山姆是朋友。”

我说：“ 我的名字是天使。”

卡洛琳说：“ 山姆，别怕。真的。它不会随便咬人的，除非我命令它，或是我大声尖叫，或是它不认识的人突然接近我。”

“ 知道了。小姐。”山姆怕怕地说。他看了我很久。我对着他又叫又摇尾巴，想告诉他我没有恶意。

卡洛琳说：“ 我们走，菲菲。你的间谍生涯就要开始了。”

我说：“ 我的名字是天使。”

“ 是吗。”卡洛琳说。

我们走进大楼，进电梯。我说：“ 山姆有一只猫。我闻到了山姆的猫。”

“ 你给我闭嘴。”卡洛琳说。

我是狗。

我必须爱卡洛琳。

2

“ 苏珊，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过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也知道现在竞争有多厉害。上头已经说了，如果下个月的销量再不上升的话，我就只有下课了。”

“ 什么事？”其实我很清楚是什么事，麦克也知道我在明知故问，不过面子上谁都没有露出来。他是我的上司，我当然不能表现得比他聪明，对不对？

“ 就是这件事！”麦克递给我昨天的《纽约时报》，黑色的粗体铅印字立即映入我的眼帘：验尸结果证明岚·珍妮曾经做过生物改造。我扬扬眉毛，把报纸放在桌上。“ 安东·普里维特拉昨天不是已经开过新闻发布会了吗？”

“ 但你可以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得到独家新闻。”麦克坐下，两腿放在桌上。他很清楚我并不想写这个报道，但他更清楚我的想法根本就无足轻重。

我的女儿黛博拉现就读于美国芭蕾舞学校。此校正是由纽约市芭蕾舞团创办的。自建校以来，它为世界培养了无数优秀的舞蹈家。三十年来，纽约市芭蕾舞团的团长安东·普里维特拉像个霸道的君主统治着芭蕾舞世界。他的名字是如雷贯耳，以至于有时候我相信他可以逃税或是拥有自己的军队。其助手约翰·科尔以精明的外交手腕为纽约市芭蕾舞团拉到了不少的赞助。纽约市芭蕾舞团不仅拥有世界上最优秀最出色的舞蹈家，也是世界上所有芭蕾舞蹈家向往的圣殿。不过，那是在生物改造出现之前。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

安东·普里维特拉对媒体的态度素来是“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关于珍妮之死恰恰是他不愿深谈的问题。

一个月前，李珂，美国芭蕾舞剧院的首席演员，在中央公园被人勒死。三天前，纽约市芭蕾舞团的岚·珍妮也在其小公寓中以同样的方法被杀害。警方判定两案的凶手应是同一人。李珂被生物改造过的事早就公之于众，但身为纽约市芭蕾舞团第二主角的珍妮却一直被认为是靠自身的努力与天赋而得到现在的成就。所以当珍妮的验尸报告指出她也被生物改造过时，当然会引起不小的反应。而一直对生物改造持反对态度的安东·普里维特拉在新闻发布会上声称，三个星期前的生物检查表明没有任何团员接受过生物改造。

“ 不要把重点放在谋杀上。”麦克说，“ 从人性的角度去考虑下这事对其他团员的影响？是否影响她们的事业？安东·普里维特拉会一如既往地坚持舞团的原则还是会有所改变？他采取了哪些安全措施？学生家长是何想法？”

我说：“ 麦克，你是个冷血的人。”

他说：“ 苏珊，你的女儿已经十七岁了。如果在这之前你无法说服她离开舞蹈，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会去采访吗？”

“ 会去的。”

“ 很好。苏珊。”他看着地下，“ 不要太感情用事了。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感情用事了。”

九月的热气笼罩着整个林肯中心。广场的中心喷泉周围坐满了人。我讨厌林肯中心。在我的眼中它不过是个毫无美感的丑陋建筑群。麦克却说我讨厌它是因为我讨厌纽约，如果林肯中心建在肯塔基的话，我就一定会喜欢的。

纽约剧院除了演出外还兼做练习场。一走进剧院，轻柔的音乐便飘进我的耳中，是《天鹅湖》。最近一段时间，黛博拉每日都会随着它练舞，连带着我也听得滚瓜烂熟了。自1877 年首演以来，这个舞剧即成为经典的芭蕾舞剧，在数百年后的今日其魔力仍然有增无减。纽约市芭蕾舞团更是因为用全新的手法诠释了这个经典而闻名全球。这自然也是每年的表演节目之一。

随着动人的音乐，我的脚步渐渐放慢，脑中浮现出这个优美的爱情故事。

美丽的公主，因不愿嫁给邪恶的魔法师而被其变为天鹅，只有在夜晚才能恢复人形。某日夜里，已恢复人形的公主伤心地在湖畔徘徊时，巧遇邻国王子。王子立即为公主绝世无双的容貌、高贵典雅的气质以及眉眼间浓浓的哀愁所吸引。自此后，王子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了。同样地，公主对王子也一见钟情。

王子决意为公主解除魔咒，娶她为妻。

但在选妃的当日，魔法师带着化身为公主的黑天鹅而来。

她是魔法师的女儿所变，以冷艳、神秘的力量来魅惑王子。王子在迷失中背叛了公主，背叛了承诺，背叛了爱情，选择黑天鹅当他的新娘。

但，真爱终究战胜了一切。曾短暂迷失的王子终于醒悟到黑天鹅不是公主，也无法代替公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于是，王子不顾一切来到魔法师的宫殿，杀死魔法师，破除魔咒，有情人终成眷属。

安东·普里维特拉的办公室是一个由舞蹈演出表、戏服样本以及电脑组成的世界。他让我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我趁此机会把所知道的关于生物改造的事想了一遍。

生物改造有好几种。每种方法都仍处在试验阶段。在美国，每一种都被视为非法。每当有新的方法出现在欧洲、南美或日本市场上时，总会引起世界性的轰动与争论。这是种崭新的科技，充满了矛盾与挑战。没有一种生物改造是专为舞蹈家而设计的，她们毕竟是少而又少的一群人。先是欧洲的芭蕾舞女演员兴起了利用生物改造的热潮，随后大批的美国芭蕾舞女演员也专程去欧洲，享受这昂贵的特权，把一个没有经过验证的生物“ 机器”装进自己的身体。

有些机器可随环境改善身体状况，加速身体的复原，珍妮接受的正是这类的改造。这样可以相应地降低在练习或表演中受伤的概率。这种机器仍然处于试验阶段，没人知道长期使用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或副作用。

另一种更为昂贵也更为危险的改造是骨质重生。骨质重生可以改变一个人骨骼的形状或密度。它可以依据个人的需求重新塑造其骨形。经过骨质重生后的女演员每个人都能在舞蹈技巧上做得完美无缺，不仅如此，还能大大减少受伤的概率。

安东·普里维特拉像一阵风似的刮进办公室，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对于自己的迟到丝毫没有表示歉意。

“ 啊，你来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 我是为我女儿黛博拉·安德斯而来的。她是D 班的学生。她就是……”

“ 是的，是的，是的。我知道她是谁。我认识所有的学生，包括那些最小的。不过你应该去问罗丝女士才对，她是学校的主管。”

“ 但决定权在你的手上。”我露出最诚挚的笑容。

安东坐在一把翼椅上。七十多岁的他身手像年轻人一样灵活：挺直的背，轻灵的动作。那双著名的蓝眼睛正狡黠地看着我。他的舞台生涯早已成为一个传奇。现在的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他对于纽约市芭蕾舞团的一切决定都被奉为金科玉律。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他应该是个很强势的男人。对于这种男人我一向都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最最温柔的语气说：“ 普里维特拉先生，关于黛博拉我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我知道你一定常常听到同样的问题，你能否告诉我，黛博拉是否有相当的潜力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这个秋天她就必须开始申请大学，虽然她一心只想跳舞。可是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必须另外……”

“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德斯太太……”

“ 苏珊。安德斯是我女儿的姓。”

“ 苏珊，舞蹈不应该是第二选择。如果黛博拉有足够的天赋，那么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如果没有，那么——”他耸耸肩。

“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她有吗？老师说她有很好的乐感，但……”

我心跳得如同要蹦出来似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也许，也许。在适当的时候你必须让我来决定。”

“ 那正是我要说的。”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时间已经到了，大学……”

“ 艺术不是快餐，必须慢慢来，如果黛博拉注定会成为艺术家的话，那么她迟早会的。亲爱的，一切有我。”

“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身为家长，自从两名舞蹈演员遇害之后，我非常担心黛博拉的安全。学校在安全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呢？”

安东·普里维特拉眼光如箭一样射过来，但马上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样子。“ 警察不认为学生会有危险。至于凶手，这个野兽，很显然他只对经过生物改造的职业舞蹈演员有兴趣。不管是在我的舞团还是学校，没有人是经过生物改造的。我们都相信只有经过自身的努力和天赋才能达到最高的艺术境界。需要用科技来跳舞的人根本就不配称为艺术家，再说，”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 学生也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负担昂贵的手术费。”

“ 很显然珍妮并不如你所讲的那样。”

“ 她和你的黛博拉无关。”安东站起来，蓝色的眼睛变得像冰一样冷，“ 请原谅我必须失陪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 但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安全方面采取了哪些措施。”我尽量扮演一个担心的家长的角色，“ 求你了，黛博拉……”

他叹了口气，“ 我们加强了保安措施。虽然不能告诉你细节，不过，请放心，你的女儿是绝对安全的。”

“是否有家长因这次事件而让孩子退学呢？”

安东·普里维特拉毫不在意地说：“ 如果真有其事的话，她根本就不配跳芭蕾。别忘了，这是纽约市芭蕾舞团。”

他走了。音乐由敞开的门飘进来。

黛博拉现正在三号练习室。明知道她并不希望我去，我还是推开了三号练习室的门。

准备活动已经做完了。我在家长席的最后一排坐下来。老师是个从来不笑的中年法国妇人。“ 当你跳起来的时候，双手应该这样向上伸。这样，看清楚了吗？”

黛博拉做错了。“ 不，不对。”老师对她大叫，“ 是这样！”

黛博拉又做错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则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

黛博拉又试了一次，还是错了。老师示意她一个人单独练习一会儿。我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忙低下头。

我的思绪随着音乐飘到三年前。

三年前，十四岁的黛博拉独自一人从肯塔基跑到纽约与她父亲同住。理由很简单，她要成为一流的舞蹈演员，成为纽约市芭蕾舞团的一员。不管我怎样劝说她、求她、骂她，或是强硬地命令她，都无法改变她的心意。说实在的，我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心血来潮。但不管是黛博拉的心血来潮也好，还是她的一意孤行也好，既然我无法劝服她回到肯塔基，我就不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纽约。黛博拉的父亲根本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在黛博拉三岁那年便离家出走，一去不回。于是，我辞掉了一生中最满意的工作，告别了所有亲朋好友，卖掉了我钟爱的房子，来到纽约。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和黛博拉在一起。十四岁还不是能够照顾自己的年纪。于是，我在曼哈顿边缘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在纽约找了一份工资只有以前一半的工作。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说服黛博拉放弃跳舞的想法。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是如此。我很清楚黛博拉的天赋，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像卡洛琳·欧森那样的大明星。她永远不能达到自己的梦想。我是她的母亲。我很清楚舞蹈对黛博拉意味着什么，我不想看见她最后被失望与现实打得遍体鳞伤。

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守护在黛博拉身边！

“ 哎哟！”是黛博拉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黛博拉坐在地上，皱着眉，双手抱着右腿。我慌慌忙忙地向她跑去。

“ 妈，我没事。”黛博拉说。

“ 在医生到达之前千万别动。”

“ 我说过没事的。”

医生说是韧带受伤，必须在家休息一个星期。

那天晚上，我和黛博拉一起去看由卡洛琳·欧森主演的《天鹅湖》。卡洛琳轻盈得像是真的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

整个晚上，黛博拉苍白着脸，一言不发。看着这样的黛博拉，我加强了说服她脱离舞蹈的决心。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我绝不能让我最心爱的女儿受到伤害。

绝对不能！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一定要在这个秋天把她送进大学的校门。

3

卡洛琳跳起来。她一条腿向前伸一条腿向后伸。她又跑又跳。每当她跳起来时，德米就会接着她。

“ 不对，不对。”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不是那样。德米，你举起她时就像在举一袋米一样。应该是这样。”

普里维特拉先生举起卡洛琳。我的耳朵竖起来。普里维特拉先生是朋友。他可以接近卡洛琳。德米可以接近卡洛琳。约翰可以接近卡洛琳。

德米说：“ 是那只狗的原因，它让我神经紧张。我觉得它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我。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约翰坐在我旁边。他说：“ 德米，不用怕。天使不会咬你的。它很听话。它知道你可以接近卡洛琳。没事的。”

德米说：“ 如果我一不小心让她掉下来，那怎么办？”

卡洛琳坐下。她看看约翰，看看德米，没有看我。她笑了。

约翰说：“ 放心，不会的。除非卡洛琳叫起来。我们都知道她不会这样做。从来都没有。所以你非常安全。相信我。”

“ 我不信。”德米说。

每个人都静静地站着。

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卡洛琳，亲爱的，让我来示范一次。我会让你掉下来。”

卡洛琳不相信地笑了笑。她站起来。安东·普里维特拉先生举起卡洛琳。然后她重重地落下来。我的耳朵竖起来。卡洛琳没有叫。她没有受伤。普里维特拉先生是朋友。卡洛琳说过他是朋友。

“ 看见了吗？”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很安全。来，站好，开始。”

德米举起卡洛琳。音乐越来越响。约翰在我耳边说：“ 天使，卡洛琳昨天晚上出去过吗？”

“ 是的。”我说。

“ 去哪儿了？”

“ 左转四条街，右转一条街。卡洛琳给钱。”

“ 面包店。”约翰说，“ 还去了其他地方吗？是不是很晚回家？”

“ 没有。”

“ 昨天晚上有人来看卡洛琳吗？”

“ 没有。”

“ 谢谢你。”约翰说，他摸了摸我。我很快乐。

卡洛琳看着我们。一个女人在卡洛琳腰间系了一件长长的衣服，并递给她一根木棍。昨天我问过约翰那根木头是什么。约翰说那是扇子。音乐响起来，越来越快。卡洛琳拿着扇子跳起来。

“ 卡洛琳？”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亲爱的，从这儿开始。”卡洛琳跳起来。她看着约翰，约翰看着我。

卡洛琳从卧室走出来，穿着牛仔裤，头上戴着帽子，遮住了所有的毛。她走到门边，对我说：“ 别动，听见了吗？别动！”

我走到门边。

“ 上帝。”卡洛琳把门打开一点点，走过去，关上门。我也跟在她身后走过去。

“ 我说过别动。”卡洛琳又把门打开。她推我。我不进去。卡洛琳走进去。我跟在身后。

卡洛琳开门，出去，又回来。她关门。她开门。她关门。她转身。她开门，出去。她太快了，剩下我独自在房间里。

我大叫，我试图用身体破门而出。一个男人抓住卡洛琳的手，对着一个盒子讲话。

“ 先生，目标已经决定返回自己的房间，现在我们正在她的家里。”

卡洛琳抓过盒子，“ 约翰，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让那只狗生物改造过。这是违法的，知道吗？我会告你，我会辞职，我会……”

“ 卡洛琳。”约翰的声音。我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约翰的气味，约翰不在这儿，只有他的声音。“ 你没有法律根据。按照合同规定，这个人有权跟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亲爱的，合同是你亲自签的。至于停止为纽约市芭蕾舞团工作，那是你的事。在你仍然为我们工作的时候，天使会一直跟着你。如果它太长时间没有看见你，它体内的生物器官就会发出信息。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不想让天使跟去？”

“ 关你什么事！”卡洛琳大叫，“ 我敢打赌他身上还装有方向辨别器，是不是？”

她非常非常生气。她在和我生气。我趴在地上，把爪子放在头上。这里一点儿都不快乐。

男人说：“ 先生，我正在离开。”他走了，把小盒子也拿走了。

卡洛琳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她看着我。

我的爪子抱着头。卡洛琳很生气。

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卡洛琳说：“ 我猜就只有你和我了。他们这样安排的。我们必须在一起。”

我仍然抱着头。卡洛琳仍然很生气。

“ 好吧，让我换一种交流方式。从你的内心深处赶走你的敌人。你一点儿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天使，他们给了你什么？一个五岁小孩的智商吗？”

我看着卡洛琳。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 告诉我山姆的猫。”

“ 什么？”

“ 山姆的猫。你跟我回来的第一天曾说过你闻到山姆的猫。记得吗？可以告诉我山姆的猫是什么样子吗？”

我很困惑。卡洛琳在耐心地对我说话。她在生气。她的背挺得直直的。

“ 是母的还是公的？”

“ 是只母猫。”我说。我记得那种味道。

“ 你想逗它吗？”

“ 我永远都不会逗猫。我必须保护卡洛琳。”

卡洛琳的气味变了。她靠近我。

“ 但你想去逗它吗，天使？你想像一只真正的狗一样吗？”

“ 我只想保护卡洛琳。”

“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对吧？”

我不懂。卡洛琳仍然有一点点生气。我不明白。

“ 不过和他们在南美和欧洲做的事比起来要好多了。”她说，身体一阵颤抖。

“ 你受伤了吗？”我说。

卡洛琳把手放在我背上。她的手很冷，什么都没说。

我很快乐。卡洛琳对我说了很多话。她告诉我跳舞的事。她是一个舞蹈演员。她可以跳起来，在空中转圈。她还可以用脚尖站起来。很多人都来看她跳舞，看她跳舞的人都很快乐。

我们在外面散步。我保护卡洛琳。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卡洛琳给我吃蛋糕和热狗。有很多不同的气味。我们会闻着气味往前走。我们看见很多狗和猫。有时候手拿盒子的男人也会跟我们在一起。约翰说那个男人是朋友。

“ 如果我告诉天使你会对我不利，你猜会怎么样？”卡洛琳对男人说。他和我们一起散步。“ 你不怕我叫它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卡洛琳又在生气。

“ 欧森小姐，你没有修改它体内程序的权利。”

“ 是吗？”卡洛琳问，“ 有人问过天使它想这样生活吗？”男人微笑。

我们每天都去林肯中心。卡洛琳在那儿跳舞。不论白天晚上她都在跳舞。很多人在晚上看她跳舞。

每天约翰都会问我和卡洛琳做了什么。我会把每件事都告诉他。

“ 我办不到。”卡洛琳对街上的一个男人说。他站得离卡洛琳很近。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天，别靠近我。斯坦，别接近我。狗会咬你。说不定现在还有人在监视我。”

“ 他们真的那么在乎吗？”

“ 比你想的还要在乎。安东·普里维特拉的理想终究只是理想。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 谢谢你的时间。”男人大声地说。他笑了笑，就走了。后来约翰问我：“ 卡洛琳和谁说话？”

“ 一个男人。”我说，“ 他需要时间。”

后来卡洛琳说：“ 天使，今天晚上我们去看母亲。”

4

示威者把林肯中心的喷泉染红了。

他们在绕着喷泉一圈圈地走，大声地喊着口号。我飞跑过去，想在警察把他们全部抓走之前，看清楚他们支持的是哪一方。尽管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我仍然可以肯定他们不是跳舞的，太胖了。警察已经开始把他们冲散。有人大叫起来：“ 给我们选择的权利！这是个自由的国度。”

看来是支持生物改造的人。

—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身后站着五个保镖。身穿浅蓝色香奈儿套装的她与安东·普里维特拉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霸气。我定定地看着她，苍老的脸是如此熟悉，如果时光倒退四十年……我猛地意识到她就是卡洛琳·欧森的母亲。

她注意到了我。不过脸色仍未改变，视我如透明人。我不愿放过这个采访的好机会，“ 欧森太太？”

她没有否认，“ 什么事？”

“ 我是《纽约进行时》的记者，现在正在写一篇关于纽约市芭蕾舞团的文章。我可否问您几个关于您女儿卡洛琳的问题？”

“ 我从不接受采访。”

“ 我知道，几分钟就好。您一定为卡洛琳感到非常骄傲。现在的您是否担心她的安全呢？”

她笑着说：“ 一点儿也不。”

“ 为什么？”

她看了一眼仍在和警察争论不休的示威者，“ 知道在柏林他们是怎样进行生物改造的吗？”

“ 不知道，我……”

“ 那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在这个问题上访问任何人。”最后一群示威者也被警察赶走了，“ 纽约市芭蕾舞团已经完蛋了。艺术的未来是和生物改造分不开的。”

我想，在她眼中我一定看起来像一条鱼，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卡洛琳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蹈家。她才二十六岁。”

“ 卡洛琳很幸运。她有个好的开始。”她打了个手势。其中的一个保镖马上把轮椅转了个圈，推着她离开。

我跟在后面，“ 欧森太太，你的意思是你的女儿以及所有纽约市芭蕾舞团的团员都应该被生物改造过的舞蹈家所取代，因为后者能够在技术上有更完美的表演，是不是？”

“ 我从不接受采访。”她说。另外一个保镖把我挤开。

我注视着她和她的保镖渐渐远去的身影。真是令人费解的老太婆。为什么她谈起她女儿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一辆过时的汽车一样。还有她说卡洛琳有个好的开始到底指的是什么呢？难道……

在图书馆待了一小时后，所找到的关于安娜·欧森的资料仍然少得可怜。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从不接受采访，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从第三者的口中得知。安娜·欧森是美国芭蕾舞剧院的主要赞助人之一。其夫早逝，给她留下了一栋位于纽约的公寓、三座赌场、一大堆价值不菲的股票。据传她和女儿卡洛琳的关系不是太好。至于卡洛琳，我所找到的资料全是关于她舞蹈上的评价，而对她的个人生活一无所知。与她母亲一样，卡洛琳也从未接受任何采访。真不愧拥有相同的血缘。我决定找罗宾·汉帮忙，请他们调查安娜与卡洛琳母女的资料。

顾名思义，罗宾·汉是一个提供特别服务的组织。只要出得起钱，它可以为你提供你想得到的任何情报。其组织网络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

三天后，我接到罗宾·汉发来的邮件。为了安全起见，这个组织的人从不露面，一切都在电脑上进行。

现年五十四岁的安娜自丈夫在十年前去世后即掌握其夫名下所有的财产，长袖善舞的她经过十年的投资，所有的财产早已不知翻了多少倍。无怪乎，近几年来，《金钱》杂志的世界巨富排行榜上安娜·欧森这个名字总是名列前茅。虽然安娜掌握着所有的财产，但卡洛琳的收入只是演出费而已。在过去的四年里，卡洛琳总共受伤两次，每次都不到一星期就痊愈了。对于一个专业的舞蹈演员来说这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我敢打赌卡洛琳一定经过生物改造。可是，是什么时候呢？过去的四年里，卡洛琳除了随团演出之外从来没有单独出境的记录。而且就算是在国外演出期间，她也没有离开团队单独行动过。不仅如此，卡洛琳似乎也没有旅游的爱好。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单独离开过纽约。难道说纽约附近有一所非法的生物改造研究所？

真的有可能吗？

（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卡洛琳的舞技突然急剧下滑，黛博拉成为最有可能取代她的候选人。然而，随着苏珊的深入调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卡洛琳是否真的接受过生物改造？她的舞技下滑是否与此有关？她和母亲的紧张关系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黛博拉能否实现她的芭蕾梦想？更多悬念即将揭晓，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