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岩录》于宋徽宗政和初年经圆悟克勤禅师在云门宗僧雪窦重显的《百则颂古》的基础上,通过垂示、评唱和著语,再经由其弟子整理编纂而成。本文通过对《碧岩录》的审美阐释,将其与生命美学相融合,从而探寻《碧岩录》中的人生审美理念与境界。
《碧岩录》概说
圆悟克勤是宋朝的一位高僧。俗姓骆,本名克勤。崇宁县人(北宋后期属彭州),现成都郫县唐昌镇。他在四川和湖北等地弘法,在成都昭觉寺度过了晚年。克勤是“法演”五祖门下“三佛”中的一员,宋徽宗封他为“佛果”,宋高宗封他“圆悟”,人称“真觉禅师”。圆悟克勤的嗣法弟子达75人之多,其中最著名的是大慧宗杲、虎丘绍隆,二人被称为“二甘露门”。克勤的禅法集萃各家精华,弟子满天下,为门派的发展奠定了雄厚的基础。克勒一生七次住持名刹,他在各地传法时,常引证古禅师的公案、语录,讲说精妙,如行云流水、口舌放光一般,蕴含了峻峭犀利的机锋。其时,他经常引述《颂古百则》里的公案,并加以解释和发挥,用以表达自己的禅法主张,禅林的“宗门第一书”——《碧岩录》,也于此基础上孕育而出。
《碧岩录》有一百则公案,共10卷。宋徽宗时期,临济宗杨岐派圆悟克勤禅师根据雪窦禅师的《百则颂古》,加以垂示、评唱和著语,最终由弟子辑录整理而成。书名“碧岩”二字取自夹山灵泉禅院方丈室匾额上的题字。唐代石头下三世善会(805-881)禅师曾住持此寺,有僧问如何是“夹山境”,他以“猿抱子归青障里,鸟衔华落碧岩前”的优美诗句回答。克勤从荆南公安县天宁寺应澧州知州邀请来此寺担任住持,在升座仪式的说法中也提到此句,谓:“衔华鸟过,抱子猿归。”他特地将诗中“碧岩”二字题写在方丈匾额上,并且在上堂说法中常以“碧岩”自称,书名由此而来。
“生命美学”释义
从广义来看,所谓“生命”,就是指人的生命,因此,现代西方美学史上几乎所有的人本主义美学流派,譬如唯意志主义美学、表现主义美学、精神分析学美学、实用主义美学、现象学美学和存在主义美学等等,都可以称之为生命美学。从狭义来看,作为一个严格的美学流派,生命美学则专指19世纪末在德、法产生的,以重视人的生活价值和意义,肯定人的生活价值而突破理性的绝对美学理念,其代表人物有德国威廉·狄尔泰和法国人亨利·柏格森。在中国美学界,“生命美学”是在改革开放40年来的一个重大发现,它是一种以生命为基础的审美、一种“因生命”的审美、一种以“生命”为本体性的根本视野。它以“生命”的视野为灵感,对本质的审美思考提出了挑战。
通过对特定文献的考察,可以发现生命美学属于中国传统美学的一部分。中国人的审美,自古就与天、自然息息相关,自成一个和谐圆融的小世界。例如中国的祖先用火,并非偷盗,而是磨砺而成(钻木取火);嫌天气酷热,就去追太阳,要把太阳摘下来(夸父追日);天破了,自己炼石来补(女娲补天);疾病肆虐,不去向神寻求帮助,而是试药(神农尝百草);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没有迁移或挖掘地道,而是一代又一代坚持不懈地背石移山(愚公移山);洪水来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终挖成河渠疏通(大禹治水)。以上这些神话故事虽有虚构的成分,但其中蕴含的是华夏民族自古以来对自然的认识。所谓“天人合一”,中国人的眼中只有天,只有自然,也只有生命。历代思想家、学者和哲人都非常注重自身的生存状态,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的探索上。而其作为一种新知论的生命美学观念,最早见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玄学的发展与成熟,人们逐渐意识到了自然和生命的重要作用,并开始从哲学的角度探讨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之路,即“玄学之思”,引发对二者关系的反思,从而形成“道法自然”的观点。这种观点的出现使得中国古代的生命美学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它不仅使整个社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而且也标志着中国古典生命美学的正式产生。至此,中国古代的生命审美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西方的生命美学思想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伊利亚特》的荷马史诗中,就有一段让文学家托尔斯泰欣赏的话,那就是雅典议会的长者在争论“为一个女人而战”的问题时,海伦进入了议会。不过,海伦的容貌究竟有多美,荷马并没有详细的描写,他只说了一句,元老院里一片寂静,所有长老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海伦。托尔斯泰讨论的是一种艺术性的问题,而《伊利亚特》中的这一范本也显示出一种深沉的生命美学。西方美学的生命美学基因和元素,并不局限于“生命美学”,甚至在“美学之父”鲍姆加登的理论意识上,美学是一门以生命为基础的哲学。中国的生命美学之所以萌芽、生长、蓬勃发展,而西方的生活美学的意识和扩展却相对较慢,而且远远没有中国的生活美学那么突出和强大,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和西方美学的生存环境,或者说它们背后的更深层次的文化结构的不同:中国的文化是在没有神灵信仰的环境下发展的,这就给自然审美提供了天然的肥沃土壤;而在西方,“上帝”和理性先后统治了文化的思维,于是生命的审美“姗姗来迟”。
“于声色中寻自由”的禅学思想
禅宗中蕴涵着丰富的生命美学智慧,禅学主张以“本性”来观察世间一切事物,并由此认识到其“本真”的理念,对我们的传统美学和文学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和丰富。美学是通过美学的照耀和感性的经验来认识这个世界的,它需要审美者具有一种无杂念、清澈明净的美学心态。对于文艺家来说,这样的心态能使人抛开一切烦恼,达到“真如本性”的境界,从而达到创造的境界,同时也能使人在真实的生活中寻求一种安宁的、祥和的境界。可以说,禅学的出现为中国美学的发展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
就《碧岩录》而言,不是泛谈普度众生,而是侧重于寻求人生的觉悟、顿悟成佛的境界,以实现人的精神自由为目标,其选取的公案以及蕴含的禅宗思想无不彰显着生命美学的要旨,所塑造的禅境是心性中真、善、美的统一,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境界,是具有丰富性、纯真性、自由性的生命活动。其公案中所蕴含的禅宗美学的精神实质延绵不绝。作为宋代文字禅的代表作——《碧岩录》,考察其摘录的公案以及圆悟克勤禅师的垂示、著语和评唱,可以寻觅到隐藏在其中的生命审美观念。以《碧岩录》第46则公案为例:
看公案:一日镜清问僧:“门外是什么声?”僧云:“雨滴声。”清云:“众生颠倒,迷己逐物。”又问:“门外什么声?”僧云:“鹁鸠声。”清云:“欲得不招为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又问:“门外什么声?”僧云:“蛇咬虾蟆声。”清云:“将谓众生苦,更有苦众生。”
“镜清”即镜清道怤禅师,他得法于雪峰义存。迷己逐物的意思是众生皆有颠倒妄想,不识自性,而去追逐外在的声色。“洎不迷己”意思是直到不迷失自性的时候自然就领会了。僧人问:“洎不迷己,意旨如何。”镜清回答:“出身犹可易,脱体道应难。”意思是打破身体和精神上的隔阂容易,而要从禅意中解脱出来很困难。
首先,此公案展现了圆悟克勤禅师对“心性论”的看法。这是禅学中的核心问题,其根源在于不断地探究生活的存在。禅宗先贤们领悟了人生的生存之道,对“心性”有自己的论述,其理论基础一致,但在具体表达上有很大差异,有自己的时代特点。从禅宗的演变来看,从菩提达摩的“同一真性”、慧能的“自性”,到马祖的“即心即佛”。作为禅宗的核心命题,它的表达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直到宋朝,文化充分融合,圆悟禅师在当时的影响下非常活跃地讲禅,为了使学者特别是禅门弟子了解禅学,他用比较通俗易懂的文字解释了心性本体,于是就有了一个新的禅学核心命题——人人脚跟下本有此段大光明,此命题易于理解,形象逼真,意义深远。
其次,此公案体现了生命美学思想。禅宗在外界的声色中寻求自由,在这个过程中,禅意是其生命的本源,禅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精神追求,禅境则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并最终达到一种超越现实、超越世俗的境界。过去的禅师但凡开示一机一镜,都有接引学人的目的。出家人如果能在这里参悟,那在声色世界里就会身心自由,如果不能领悟,就会被外在的声色所牵绊。“将谓众生苦,更有苦众生”,镜清这一句已经直白地给这位僧人讲明了“脚跟下的大事”。“脚跟下的大事”即“明心见性”这件事,镜清禅师指点弟子于声色中寻得自由。可以说,禅宗的自由是一种审美的自由,正是这种自由使禅宗从宗教走向了审美。这也是《碧岩录》中生命美学的独特魅力所在。
“融汇生死”的禅学思想
《碧岩录》作为宋代文字禅的代表作,很好地继承了禅宗参透生死的思想。论其思想的产生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和文化背景。一方面,作为佛教宗派的禅宗,到了宋代,在长期的历史传承过程中逐渐积累了丰富而系统的哲学资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佛教传入中国后,受到了儒学等其他宗教思潮的影响,使得禅宗的思想体系更加复杂和多元。禅宗的生死观则是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从“生”到“死”是生命存在的基本状态,在这个过程中,人与万物都处在一种动态发展之中,人的意识、行为和精神也会发生一系列变化,这就是禅宗所说的生死转化问题。禅宗对“死”的理解主要有两种:一是“生之说”,认为人在死亡之前已经开始了认识世界的活动;二是“灭之说”,主张人不能够认识世界,但是可以通过“灭苦得乐”来实现超越。在这种理论上,禅宗把生死视为一个统一整体,并将生死区分为“生”与“死”两个方面,从而形成了其独特的生死观。以《碧岩录》第55则公案为例:
道吾与渐源至一家吊慰,源拍棺云:生邪死邪?道什么,好不惺惺,这汉犹在两头;吾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龙吟雾起,虎啸风生,买帽相头,老婆心切;源云:为什么不道?蹉过了也,果然错会;吾云:不道不道;源云:和尚快与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却较些子,罕逢穿耳客,多似这般不唧留汉,入地狱如箭;吾云:打即任打,道即不道。
禅者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生死,渐源问下棺中的人是否还活着,他断然道不能说他生,也不能说他死。如果当下即能参悟,就可立即透脱生死。
又如第43则公案:
僧问洞山:寒暑到来如何回避?不是这个时节,劈头劈面在什么处?山云:何不向无寒暑处去?天下人寻不得,藏身露影,萧何卖却假银城;僧云:如何是无寒暑处?赚杀一船人,随他转,也一钓便上;山云:寒时寒杀阇梨,热时热杀阇梨。
洞山禅师借寒暑之机,教门徒们超脱生死。寒暑即生死,寒时居寒地,炎热时居酷热之地,无差别,也无寒暑之分。如此可使人摆脱生与死的问题,获得自由。
禅宗认为参透“生死”是参禅的最终目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对死亡产生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在肉体上无法战胜,唯一的办法是实现精神上的自由,瞬间的顿悟可以改变人们对生死的看法,打破执着于生死的困境,一瞬间超越生死问题,从而达到精神生命的永恒。
本文紧紧围绕禅宗中的生命思想与美学价值,对禅宗文献《碧岩录》进行研究。圆悟克勤禅师的思想与一般宗教的超越精神不同,他立足于人,更加高扬人自身主体性的超越。生命意识在中国传统哲学也有所体现,并影响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成长起来的禅宗,这两者融合便诞生了禅宗中的生命美学。以生命为本体,从人的生命出发认识生命、寻求生命的解脱方法,使本体论、方法论、实践论与生命美学都有了共通之处。
作者简介:
曾静漪,2000年生,女,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2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