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二两

这栋写字楼有三个部门，聘请了三个门卫，分别是老柴、老沈、老马。倒不是一个部门一个门卫，而是，在一楼的公关部请了三个门卫，负责整栋大楼的安保工作。老沈和老马是本地人，只上白班，夜晚就由老柴负责。老柴外号“才二两”，老家在会宁府乡下。他只有过春节才回家，平时都住在公司门卫室的里间。

这天中午，大家吃完午饭，散得七零八落的，饭桌上留下一堆剩菜、果皮和纸巾。老沈放下手中的碗筷，挥手叫来食堂的厨工曹师傅。老沈说：“才二两今天凌晨死了，赶紧将他的碗筷扔了。”

说这句话时，瘦削的老沈一脸嫌弃。老马十分惊讶：“这老酒鬼，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说完，曹师傅打包了才二两的碗筷，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人死了，他的遗物别人也不会用，扔了也正常。不过，老沈却希望快点儿扔掉才二两的东西。满脑肥肠的才二两是三个门卫中年纪最大的，孙子已经上初中。按照他这个年龄，应该在家里享清福了，但偏偏选择离开老家来大城市做门卫。才二两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老头，别人的意见哪怕是善意的，譬如叫他别酗酒，上班时间醉醺醺的不好，他也不会听，还大着舌头呵斥人家：“花……花你的银子打……打酒了？”

才二两从来不会主动帮助别人，即使别人求他，事情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也会想办法推脱。去年五一劳动节，老沈的儿子结婚，他要张罗酒席，不能上班，就想叫才二两顶替一下。才二两连借口都无，直接说不，冷漠得很，这让平时就对他有所不满的老沈更加讨厌这个老酒鬼。在三个门卫当中，最会做人的是老马。老马是一个闷葫芦，一桌人围在一起，他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这种从不参与其中的作风让他专心做好自己，避免冲突。

才二两是一个鳏夫，前几年老伴去世了。才二两老伴不喜欢他天天喝酒，曾经偷偷地将才二两收藏的红薯烧酒送给邻居们。为此，老两口经常吵架。对于父亲喝酒，两个儿子意见不一。大儿子站在母亲那边，劝父亲尽早戒酒，小儿子则顺从父亲，经常沽酒孝敬父亲。因此，老伴疼大儿子，才二两则喜欢小儿子。老伴在世时，才二两厌烦其啰嗦，他每天都晚归，宁愿睡杂物间，也不愿意与老伴同床。老伴终于去世了，总算耳根清净了，才二两成了快乐的单身汉，但他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他每天抽更多的烟，每顿酒也不止半斤了。

才二两喝酒出意外，早已不是新闻。有一次，才二两约了几位朋友去一处高丽屯吃狗肉，喝得烂醉，还敢开电动车回家。结果，经过一段泥泞道路，电动车打滑，才二两摔得遍体鳞伤，久久不能动弹，最终被巡逻路过的治安员救起来。又一次，才二两喝得酩酊大醉，趔趔趄趄地走在路上，撞到一名中年男人，还往人家身上呕了一摊秽物。中年男子臭骂他一顿，一开始两个人只是口角，最终动手打了起来。才二两年纪大，体态笨重，根本打不过那个一米八的车轴汉子，又落下一身伤痛。自此，才二两右边大脸蛋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

谁也不知道在医院的一星期是才二两人生的完结篇。这天中午，老沈和老马同桌吃饭。一向不过问事情的老马主动开口了：“才二两最近怎么样了？”老沈淡淡地说：“死了。”

老马的心头一震，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沈补充道：“今天凌晨死的，刚刚他的家人来收拾他的东西。”

食堂的曹师傅扔了才二两的碗筷。老沈似乎觉得不够，说了一句：“门卫室的木床才二两睡过，下午也拿去扔掉。”

老沈的建议没有人应答，只见大家一脸愁容，心事重重。才二两死了，门卫有了一个空缺。不久，一名男子来面试，经理录用了他，叫他下周一来上班，但那男子却没来。男子爽约后，经理再也没有提过招聘门卫一事，他似乎感觉三缺一也无所谓。才二两本是可有可无的人，他去世后一天、两天，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是，第三天就听不到关于他的半句话了。满脑肥肠的醉八仙真的彻底从这栋大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