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幸福
红鬃马不会刻意去追逐那场隐痛。
而弱水驮着一座山的胭脂色, 继续奔向蒙古高原, 骑士无须描述厮杀的黄昏。
红鬃马穿过戈壁, 恰似阳光走过弱水, 一脸苍茫的倦容。
蹄声时紧时慢, 弱水上的西汉满头大汗, 红鬃上的火焰点亮天空静默的星子。
我在弱水边, 把夜色裹成身上的盔甲, 手握一根荻白的勇气,等那匹红鬃马。
红鬃马识得西汉, 识得匈奴, 我看见一团红焰以鹰的迅疾,穿过弱水。
红鬃甩起历史长河里的星火, 蹄间尘世流云般被黑暗吞噬。水花洗白的进程定格在金关。
那匹红鬃马穿过草地, 一个游牧民族的刚烈从失去的胭脂上孕育出胡杨。
弱水碰下的长额, 以马蹄的声响向两岸渗透着回忆与奔流的欲望。
从镇夷峡开始, 迤逦蹄印里的山丹, 临泽, 高台, 金塔, 用水润泽着静默的根须。
红鬃穿过弱水, 并不在乎我的惊诧, 有马的历史, 草原不会寂寞。
那一团鬃红, 有弱水的灵性, 我在水色中看到, 欣喜和隐痛是一样的颜色。
一样在夜幕和戈壁之内存在的光芒。
不能放弃追逐一匹红鬃马, 就在它驰过我眼光的瞬间, 顿悟:一切的结束, 就是刚刚开始。
这一段弱水叫肩水。
我把故乡打包, 双肩上的行囊, 似肩水两岸的大湾城和地湾城。 金关站在东岸, 身披盔甲, 横刀立马, 手握弱水, 西汉的千军万马隐藏于大漠戈壁, 十面埋伏, 蓄意待发。
追赶了一天的太阳, 奔跑如一匹蒙古马, 只在金关停留了几秒钟, 便一跃跳进面前的长河, 晃动的万道彩霞, 如蒙古马驰骋时飘起的红色鬃毛。 一团烈焰划过天际, 闪出金关的威武和弱水的灵动。
金关截取一抹霞光, 镶进满目沧桑的骨骼, 一只隼鹰追上落日的一瞬间, 澄澈的河水之上, 鹰影掠起的时光飘忽不定, 半截金关映入暮色, 肃穆而庄严。
一只走单的骆驼慢悠悠地在戈壁转悠, 眼眸里的金关是一路修行的寺庙, 蹄声一路穿越巴丹吉林大沙漠, 驮着阳关的气息、玉门关的气息, 甚至蒙古高原上秋草的气息, 从鼻翼中呼出一首边塞诗, 反刍着弱水的平仄。
金关是一位孤独的边塞诗人, 当阳关和玉门关还在流沙中吟唱“唐风宋词” 时, 他却在抚琴水畔, 仗剑孤烟, 吹箫大雁。
金关是一位博学的历史学家, 他打开万枚汉简, 向世界展示出不一样的风采。
金关是一位道学家, 老子骑青牛而入泥沙, 在弱水推演太极,聚力环流, 演绎“柔弱胜刚强” 的虚静之道。
金关是一位航天和平使者, 神舟飞船载着中国飞天梦想, 九天揽月, 翱翔太空。
弱水, 将诗的散韵意象和朦胧诗风、 边陲史韵、 太极的道法自然、 飞天梦想, 聚集成一湖空明的边塞禅意。
我在金关, 在汉简故里, 在航天摇篮, 再看长河落日, 大漠孤烟。
风, 越过居延海的碧水, 从漫漫黄沙中, 在每根骨头上, 刻下汉字, 流沙、 锁阳、 苁蓉、 麻黄……适时缝合伤口。
风, 蛰伏在一笔一画之间, 把月光吹进汉字的间架结构, 许多回响潮起潮落; 汉字里被风干的水爱恨交加。
有时候, 我觉得这些简牍的排序更像鸟儿的许多羽毛, 汉字开屏出她的风情万种。
也只有这些汉字在西汉的宫殿站累了, 在八百里加急的马背上跑累了, 才会在肩水金关栖息一会。
所有的箭镞开始生锈, 所有的城燧开始风蚀, 而只有这些灵动的汉字, 出淤泥而不染, 活生生地展示出历史长河里的生活气息。
和草本有关征战有关出使有关天象有关水利有关制陶冶炼有关倚云猎射有关, 是一双沉重的翅膀, 被风掀开时——
有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