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往往被赋予不同的含义。大多数人家取名是很讲究的,如有按家族辈分起名的,有按照命理来取名的,也有根据孩子出生的时辰,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取名的。当然也有似乎不那么讲究的,比如叫石头、狗蛋等等,实际上父母是希望孩子的生命像石头一般坚实顽强;像猫狗一样,没那么多的讲究,少病不娇气,容易养活。
20世纪50年代,我国的政策是多生多育,当光荣妈妈。我父母结婚时,就风趣幽默地当场宣布,说要生6个孩子,3男3女,而且早早地为将来的儿女起好了名字,六人名字连起来叫作“为人民立功勋”,还正式邀请各位友人一起来见证,惹得大家捧腹不已。然而,真如当年的豪言那样,果真得了6个子女,正巧3男3女,于是“为人民立功勋”就成了我们兄妹6人的名字。这是父母的心愿,也是对子女的期盼。
我是老五,虽是女子,但也只能套用出生前定了的“功”字为名。或许命中早有定数,也不知是我选了这个名字,还是这个名字选择了我。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虽说没有了女孩子名字的那份秀丽,但我其实还挺喜欢它的,喜欢它的这份刚性和与众不同。当然这个名不副实的名字也带来了不少趣事,有喜悦,也有尴尬。
一
1976年冬季的一天,我独自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站立了很久,雨水顺着小辫子直往下滴,感觉到冰凉苦涩的雨水淌进我的眼帘,模糊了双眼,我确定没有哭,但我非常沮丧。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里,13岁的我便从苏州市下乡务农去了,在农村一待就是七八年。突然有一天,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我。在不知是什么原因情况下,我竟然收到一张“亦工亦农”招工通知书,让我去苏州市粮食局下属某企业单位报到。“亦工亦农”是20世纪70年代计划经济时期,企业面向农民或知青招收临时工,虽可去工厂企业上班,但不解决户口,称为“亦工亦农人员”,或称“农民协议工”。尽管户口不能从农村迁回苏州,但可以当工人了,我还是很高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匆匆赶去报到。
那天,我早早就到了那家单位,兴冲冲地赶去报到。一位个子不高、眯着小眼、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朝我瞥了一眼,问道:“你帮谁来报到?”我急忙答道:“是帮我自己来报到的。”那干部这才接过我手中的报到通知,然后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诧异地说:“仲卫功分明是男人名字,怎么会是女的呢?”我略带讨好地回答:“我确实是女的。”“可我们只招男的,是要上夜班看仓库的,整个公司都没有一个女的!”我顿时傻眼了。那招工干部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倒责问我:“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起了这么个男人名字,这下我们还得重新招工。”原来,他们只看名字来判断性别的啊。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名字就曾经被调皮的男同学编成顺口溜:“仲卫功仲卫功,拱来拱去全是虫!”我的名字确实不光有点像男人名,还特别难听。招工的错不在他,怨我名字起得不合适,才招惹了这场误会,给招工单位填了麻烦。
二
1977年恢复高考,我有幸考进了医学院,并成为一名内科医生。当时苏州第一附属医院血液科在全国知名度很高,在此进修时,我被分配在男医生宿舍,因为“仲卫功”这一看就是男性。好在我家离苏州一附院很近,无需住在医院宿舍。
1987年,我在江苏省省级机关医院工作,为创办《实用老年医学》杂志,去向江苏省委原书记江渭清求一幅墨宝。
江老见到我们很高兴,一到会客室就聊开了。当江老得知我的名字叫仲卫功后,说道:“这个名字好。”“我名字好在哪呀?”我有意找闲聊的话题说。他笑答道:“有特点,不像大多数女同志的名字叫芬啊、英啊、莲啊的。你这名字倒是像‘文革’时期起的名或改的名。但我猜你不是这样得来的名字。”我回答:“确实不是。”“应该也不是父母想要儿子而起的男孩子名字。”我惊叹于江老超人的洞察力,答道:“当然不是。我从小就是这个名字,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也无须招弟、盼弟了。”江老的风趣幽默,打消了我的拘谨,我延伸着关于名字的话题说:“江老,您的名字也非常好啊。”“哦,那我的名字又好在哪呢?”江老顺着我的口气反问我。“您看,江渭清三个字都带着水,或许您的命里缺水,需要补水来调整。”听到此番解释,江老爽朗地笑道:“还没人这么问过我这样私密的话题,也没人来分析我的命里是否缺水。今天既然你点到了,我就说个小故事给你听听吧。”江老饶有兴致地喝了口茶继续说着:“没错,我的名字确实与水有关,但不是缺水,正好相反。”“我刚出生时,父母按照当地习俗去算了命,结果说我命中怕水,这就意味着姓名中不能带水。若是女孩子就随娘家姓了,可我是江家长子,是不能改姓的,怎么办呢?长辈们左思右想,几番挣扎后,想出了一个权宜之策。既然怕水,那干脆就泡在水里,适应了也就不会怕水了。于是,父母就决定起名为江渭清。”真是有意思,起个名字居然还用到了“反其道而行之”的中国古代兵法,有创意。省委书记这鲜为人知的“小秘密”似乎找到了叙述的机会,江老津津乐道地叙说着细节,或许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这样美妙而富有创意的故事。趁着江老愉悦的情绪,我们表明了来意,江老也当即欣然提笔,挥毫为我们写下了“发展老年医学,增进老人健康”几个大字。
三
与我刚毅硬朗的名字截然不同的是,我先生的姓与名都很柔和、好听又秀气,仅看名字,让人联想到的一准是美女。我俩外出时,常被人下意识地对号入座为“仲卫功先生”与“仲太太”。
在新冠疫情期间,政府相关部门对于人员流动管理非常严格。从上到下层层把关,无论城市、农村,每户人员都非常具体地落实到社区某位网格员负责;对于从国外回国人员管理尤其缜密,严格执行外来人员14天的隔离制度。凡不到70岁的夫妻原则上是要分别单独隔离,即使经历14天的酒店集中隔离后,14天居家隔离也不能同居一室。我与先生也不例外,为了隔离期间能相互照应,我们申请夫妻两人合居隔离,并写下申请书及承诺书,由网格员再报给上级领导审批。哪知在社区网格员收到申请后两个小时,便打电话找仲卫功,正巧我在忙,示意先生先接听一下,先生接了电话,询问是哪位?有什么事?网格员一听,第一句话就说:“果然是填错了!仲卫功这一看就是男的嘛。你们自己弄错了,以后是出不来绿码的!”我赶紧接过电话解释:“仲卫功是我,我是女的,性别没有填错。”原来社区看了两人填的信息后一致认为是错了,仲卫功应该是男的,两人的性别一定是填反了。本想直接“纠正”的,为了慎重起见,特地给被认为是“男士”的仲卫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于是便有了这一段有趣的插曲。万幸的是,网格员办事很认真仔细,没有自作主张直接“纠错”,不然的话,即使将来解除隔离了,我和先生依然“寸步难行”。
我曾经在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若是法律法规允许的话,是否选个黄道吉日,与我先生举办一场名字交换仪式,让我俩的名字更符合大众潜意识中的常规与习惯。
人世间,一个人的姓名像宇宙间的一颗尘埃,微不足道,但能与属于自己的名字相遇,这种缘分,莫之大焉,唯有珍惜之。每个名字都融入了个人的信息,无论丑与美、苦难与喜悦,名字像是海绵,承载着自己所有的特点、秉性,展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感谢一直默默陪伴着我的“男儿名”。
(作者简介:仲卫功,江苏省省级机关医院主任医师,《实用老年医学》编辑部原主任。)
栏目编辑:郭家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