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折子戏的形成与发展是戏剧演出不断嬗变、传统戏曲不断传承与创新的结果。本文探索了折子戏的起源与特点,解析了川剧经典折子戏《评雪辨踪》的文化内涵及其现实意义,对比分析了该剧的两个英译本——杨宪益译本和杜为廉译本的不同翻译风格及其英译特色,通过实例探讨两个译本在语言表达、文化传递和音韵处理方面的差异与特点,为戏剧翻译提供借鉴与参考,以期提高中国传统戏剧英译质量,促进戏剧文化的传承创新发展和国际化传播。
【关键词】折子戏;《评雪辨踪》;杨宪益译本;杜为廉译本;英译对比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860(2024)04-0073-08
川剧是中国戏曲文化与巴蜀乡土文化相互渗透、融合发展的产物。2006年,川剧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为川剧的传承发展和繁荣创新带来了新的生机。川剧中的折子戏是一出大剧中最为精彩、最有艺术欣赏价值的部分,常常历经文人墨客的精心雕琢和艺人演出的千锤百炼,故而长演不衰,日臻完美。川剧折子戏《评雪辨踪》为明传奇兴盛时期《彩楼记》之一折[1]36,反映了北宋时期的历史文化背景、人们的精神格局及其婚姻价值观,属于婚姻爱情题材戏。婚姻爱情题材从古至今一直是文学界的主要题材之一。改革开放以来,随着许多传统剧目回归舞台,《评雪辨踪》被列为第一批优秀传统剧目重回观众的视野[2]184。迄今为止,《评雪辨踪》有两个英译本,即杨宪益英译本和杜为廉(William Dolby)英译本,两个译本各具特色,各有所长。本文通过具体实例,从语言、文化和音韵三个方面,对两位译者的英译风格进行对比,探析该折子戏两个译本各自的特色及其独特的艺术价值,为戏曲翻译提供借鉴与参考。
一、折子戏的起源及其特点
折子戏是戏曲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演出形态。根据《折子戏的形成始末》[3],折子戏最初有“摘锦”“摘汇”之称,宋元时期已经初步形成,并成为风靡时尚的一种演出形式,如宋元南戏《小上坟》《赠绣箧》《走鬼》等。到了明清时期,折子戏更是蔚然成风,以强盛之势占据戏曲舞台,如明代的《秋江送行》《山伯访友》,清代的秦腔《滚楼》、昆山腔《缀白裘》等。由此可见,折子戏源于戏曲繁盛、演出活动活跃兴盛时期,而作为正式的戏曲概念,折子戏之名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界定的。因演出全本大戏费时费人费事,观众容易产生倦怠感,演员通常只演全本戏中相对完整而集中突出的几出戏,以展示其艺术才华和艺术造诣,称之为折子戏。“折”是戏剧演唱中划分演唱场次的单位。折子戏由一场或几场组成,有独立体系,是全本大戏中别具特色、有完整故事情节的小戏。无论是川剧、京剧还是其他剧种,流传至今的以折子戏居多,而且众多剧目久演不衰。究其原因,从内容上看,折子戏是全本戏的精彩片段,是全本戏的中心或灵魂,有很强的独立性,其情节浓缩,矛盾冲突尖锐激烈,人物个性鲜活生动,故事情节相对完整;在结构安排上,折子戏常常别出心裁,不落俗套,能快速地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因此,折子戏作为中国传统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独立性、灵活性和精湛的艺术表现形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之一。
二、川剧折子戏《评雪辨踪》的文化内涵
元杂剧和明传奇是我国戏剧发展史上的两大高峰,在戏剧史和文学史上均占有重要的地位,对后世戏剧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川剧经典折子戏《评雪辨踪》为明传奇《彩楼记》之一折,该剧自创作以来便在民间盛演流传,是深受大众喜爱的演出剧目。相传,相府小姐刘翠屏在彩楼抛球择婿,将彩球抛给了有才学的穷秀才吕蒙正。其父嫌吕蒙正贫穷寒酸,强迫女儿退亲。刘翠屏不从,被父亲逐出相府,于是随吕蒙正来到寒窑过着贫苦的日子。一日,吕蒙正外出归来,发现窑外雪地上有男女足迹,于是怀疑妻子不贞,便冷言讥讽,引起一场误会和争吵。刘翠屏先觉委屈而后逗趣,最后道出真相,尽释嫌疑,夫妻和好。该剧通过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展现了多方面的文化内涵,包括社会文化、伦理道德观念、地域文化、民俗风情等。
首先,从社会文化角度看,《评雪辨踪》反映了宋代社会的等级观念和婚姻制度。吕蒙正作为一个尚未得志的文人,虽然饱读诗书,但社会地位仍处于较低层次;其妻刘翠屏出身于贵族之家,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他们对婚姻的选择,实际上是一种对社会等级制度的挑战,同时也体现了当时社会对婚姻自主权的尊重。剧中描绘的吕蒙正夫妇在寒窑中的艰辛生活,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状况,表达了对底层人们的同情与关注。其次,从伦理道德角度看,该剧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家庭伦理和道德的高度重视。在剧中,刘翠屏作为妻子,面对满腹文才又迂腐多疑、尖酸刻薄的丈夫[4],她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化解了双方的误解和矛盾,对丈夫忠诚、体贴、关心,展现出贤良淑慧的形象。她始终坚守家庭伦理、维护家庭和谐,这种家庭伦理道德观自古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认可和推崇:夫妻间应当相互关爱、相互包容、彼此忠诚、彼此信任,同甘苦,共患难,共创和谐美满的幸福家庭生活,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值得代代相传。最后,从地域文化与民俗风情看,《评雪辨踪》反映了四川地区独特的地域文化和民俗风情。该剧以四川盆地的冬季雪景作为剧情的背景,剧中对雪景的描绘展现了四川冬季的美丽景色,同时也反映了当地人们对自然环境的敬畏与欣赏。剧中涉及的赴庙会、赐粥吃斋等民俗活动,展示了四川地区特有的民俗文化,观众在欣赏戏剧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此外,川剧作为一种地方戏曲剧种,其表演形式、唱腔、音乐等方面都深受四川地区文化影响。剧中独特的表演风格以及高亢激越、婉转悠扬的唱腔,体现了川剧文化的非凡魅力。
戏剧的文化内涵,不仅是观众欣赏戏剧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英译戏剧的前提和基础。因为语言和文化密不可分,语言是文化传播和传承的工具,而文化是语言产生和发展的基础。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和表达方式都会有所不同,而这些差异都会在语言中体现出来。在戏剧英译中,只有充分理解了戏剧的文化内涵,译者才能找到合适的词汇和表达方式,将原作内容准确地传递给读者或观众,从而实现有效的跨文化交流,使读者或观众不仅能欣赏到戏剧的艺术魅力,还能领略到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
三、《评雪辨踪》的英译概况
《评雪辨踪》是20世纪50年代最早整理出的川剧折子戏,自创作以来便作为优秀剧目享誉中国剧坛。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由许倩云和曾荣华合演的《评雪辨踪》便获得了演出二等奖[5]。其后,该剧在多个场合演出,深受观众喜爱。20世纪60年代初,杨宪益将该剧英译之后刊登于当时的《中国文学》英文版Chinese Literature[6],而《中国文学》英文版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早向外国读者译介中国文学作品的刊物。20世纪70年代,杜为廉也翻译了该剧,并刊载于1978年他在纽约出版的译著Eight Chinese Plays from the Thir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7]138-152之中。这是一本不限于单一剧种的中国戏剧译本选集,从早期的院本到近代的京剧、川剧等有选择地进行了介绍,旨在使西方读者了解多样化的中国戏剧形式。尽管《评雪辨踪》不像《赵氏孤儿》《西厢记》《蝴蝶梦》等译本众多,但目前的两个译本均出自名家之笔,各有特色和独到的艺术价值,对国外戏剧爱好者了解和欣赏该剧起到了重要的媒介作用,其英译的风格和方法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四、《评雪辨踪》两个英译本的对比分析
纵观翻译发展史,翻译历经了从语言学派到文化学派的转变过程。事实上,语言和文化是无法截然分开的,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通过语言体现,二者相辅相成,构成翻译的两个重要元素。纵观国内外翻译理论,无论是彼得·纽马克(Peter Newmark)提出的语义翻译(Semantic translation)与交际翻译(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8]74-82、尤金·奈达(Eugene Nida)的功能对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理论[8]82-89、弗米尔(Vermeer)的目的论(Skopos theory)[8]37-41,还是严复的“信、达、雅”[9]、傅雷的“神似”论[10]、钱钟书的“化境”说[11]等翻译理论,都离不开语言和文化这两个重要元素。
许渊冲也指出,翻译是两种语言的统一,文学翻译更是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统一[12]1。他早在1982年撰写的文章《译文能否胜过原文?》中便提出了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两种文化之间竞赛的翻译新论[13]8。该文后来在其所著的《翻译的艺术》中更名为《发挥优势竞赛论——译文能否胜过原文》[14]158-170,进一步强调了语言和文化在翻译中的重要性。同时,许渊冲还提出了著名的“三美论”,即意美、音美、形美[14]95。他指出,文学翻译,尤其是诗词翻译,需要意美、音美、形美,是综合性的艺术[12]1。戏剧既是文学作品又是演出蓝本的双重特点,使得戏剧翻译一方面既有文学翻译的共性,又有自己的特性,即戏剧翻译首先要处理好语言和文化这两个重要元素;另一方面,戏剧翻译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戏剧艺术本身的特殊性,即戏剧融合了语言、音乐、文学、舞蹈等综合艺术,以其独特的视听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带给观众无与伦比的享受,因而在戏剧翻译中也要力求展现戏剧的这些特点。由此可见,许先生的“三美论”对戏剧翻译能起积极的指导作用。笔者研读杨宪益和杜为廉的英译本发现,除了意美和形美,杜为廉在英译时对该剧中唱词的“音美”处理得非常出色,甚至可以与许渊冲诗词英译风格媲美,值得国内众多戏剧翻译爱好者学习。因此,本文基于许渊冲关于翻译中语言、文化的“竞赛论”以及翻译的“三美论”,着重从语言、文化和音韵三个方面对《评雪辨踪》的两个英译本进行比较和分析,以此借鉴两位译者在川剧英译时各自的优势,提高川剧英译质量,促进川剧的传承发展与对外传播。
(一)语言维度的对比
翻译以语言为媒介,是语言间的交流与渗透。尽管这种交流与渗透不仅仅是一种纯语言层面的活动,也是文化的交流与传播,但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始终以语言为载体,包括遣词造句、行文结构、译文风格等。翻译的语言层面探讨是翻译研究之本,译者们在大谈特谈翻译的文化转向时,应保持一份清醒,那就是,社会文化层面的讨论有助于我们认识翻译的种种现象,而文本分析总是翻译研究的基础和出发点[15]。《评雪辨踪》两个英译本在语言层面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剧名的翻译、词语的选择、短语的英译、句式的结构等方面。
《评雪辨踪》剧名的翻译,两位译者便作了不同的处理。杨宪益将其译为(以下简称“杨译”)Footprints in the Snow,而杜为廉将其译为(以下简称“杜译”)Identifying footprints in the Snow。汉语剧名为两个并列动宾结构,体现出汉语多动词的特点,杨译完全略去了动词,直接译为“名词+介词短语”的结构,虽简单明了,但动词意义尽失,缺乏其“意美”感;而杜译将动词“辨”译为动名词“Identifying”,将汉语的两个动宾结构整合为英语的一个动宾结构,用“动名词+名词+介词短语”的结构,更能体现出汉英对等的效应,其“意美”感也更加强烈。因此,在剧名处理上,笔者更倾向于杜译的剧名翻译,在本文英文标题和摘要中笔者也沿用了该译名。
承载语言信息的基本单位是词语,因此翻译过程中必须呈现恰当的词汇处理。该剧中诸多词汇的选择,杨译和杜译都大相径庭。剧中刘翠屏夫妻俩居住的地方为一寒窑,杜译对应词语为“kiln”,直接用了该词的本义;而杨译的对应词为“home”“hut”,因寒窑就是夫妻俩居住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安身安家之处,因此杨译用了该词的引申意义。刘翠屏父母所住的家,旧时俗称“相府”,杨译对应词为“house”,而杜译对应词为“residence”。虽然两词都有“房屋、住宅”之意,“house”更常指普通的房屋,而“residence”侧重指周围大片土地的宅邸。刘翠屏父亲作为一朝宰相,所住房屋想必不同于一般的家庭住房,因此“residence”更符合刘府的特征,更能体现出刘翠屏现在所住寒窑与出嫁前所住相府之间的对比和差异。除了词语选择之外,在短语翻译上,两位译者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实例1
原文:想当初小姐不从父命,才被她的爹爹将我夫妻双双逐出。
杨译:My wife married me against her father’s will and so we were driven out of their house.
杜译:After all, it was because my wife refused to obey her father’s orders that she was driven out of his prime-ministerial residence in the first place.
实例1中,“不从父命”,杨译处理为一个介词短语“against her father’s will”,回译为“违背她父亲的意愿”;杜译则采用反话正说的方式处理为“refused to obey her father’s orders”,回译为“拒绝服从她父亲的命令”。对该短语的翻译,杨译四字对四词,与源语在“形美”上保持一致;杜译四字对六词,见词即见意,更注重翻译时的“意美”。此外,在句式结构上,两位译者也采用了不同的处理方式:杨译采用了直译方法,将原文译为两个简单句用and连接,而杜译用了强调句加that结果状语从句的译法,句子较长且结构更复杂,并试图在译文中通过词语的选择体现出更多的情感和背景信息,如“his prime-ministerial residence”的选用体现了刘翠屏所生活的家庭背景信息。因此,杨译更注重直接传达原文的意思,而杜译在英译时加入了更多的信息,给读者留下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可见,杨译的处理更适合川剧作为演出蓝本的英译,而杜译更符合川剧作为文学作品的英译。
实例2
原文:自随我来到寒窑之中,粮无隔夜,衣无数重。
杨译:Since she came to live with me in this poor hut, she’s never had enough to eat or wear.
杜译:Since we came to this cold kiln together, we’ve lived from hand to mouth and ill-clad for bitter weather.
实例2中,两种译法都成功地传递了原文的意义,即夫妻俩生活贫困、衣食不足。“粮无隔夜,衣无数重”,杨译采用了异化的翻译方法,“eat(吃)”“wear(穿)”二词尽现译文中,句式结构简洁,没有太多的修饰;而杜译则采用了归化的方法,用固定短语“from hand to mouth”(仅能糊口)以及形容词“ill-clad”描述夫妻二人缺吃少穿的贫苦生活,其表达方式更为生动,译文更具美感和感染力。
在句式选择上,杨译多采用直译的形式,而杜译为了追求句子的音韵,多采用意译的方式。剧本开场对刘翠屏唱词的翻译两位译者便体现出了不同风格。
实例3
原文:
心宁志坚,
配夫蒙正一秀才。
破衣难遮盖,
空负腹中才。
寺中去赶斋。
似这样大雪纷飞,
犹恐夫冻坏,
闷坐寒窑盼归来。
杨译:
My mind’s at peace, my heart is firm.
My husband is a poor scholar;
His tattered clothes barely cover his body,
And all his talents are wasted.
Now he has gone to the monastery to get a free meal.
In this heavy fall of snow
I fear he may catch cold.
Here I sit disconsolate awaiting his return.
杜译:
Serene is my heart and firm is my will.
Mengzheng my husband’s just a student, we’re helplessly poor,
His genius of no avail, he’s at the temple seeking charity fare;
But I fear in this whirling snowstorm he’ll get frozen to the core;
I sit forlorn in the cold kiln, eager to see him back once more.
实例3中,源语唱词8个小句,杨译完全按照源语的语序,采用逐词直译的方法进行翻译。除了“似这样大雪纷飞”译为介词短语“In this heavy fall of snow”,其余7句均对应着一个相对完整的句子。而杜译则采用了直译兼意译的方法,译文中没有tattered clothes(破衣)、cover(遮盖)这样的对应词,而用一句“we’re helplessly poor”来描述他们夫妻俩的贫困生活。行文结构上,“心宁志坚”杨译采用了顺序译法,而杜译则采用的倒装语序,将形容词置于句首;“空负腹中才”,杨译为一个句子“And all his talents are wasted”,而杜译为一个短语“His genius of no avail”;“盼归来”杨译为“awaiting his return”,用分词短语作伴随状语,将“盼”译为“awaiting”,其“意美”未能得到充分地展现,而杜译为“eager to see him back once more”,用形容词短语作状语,“eager”(热切的、渴望的)一词的选用更能体现出刘翠屏盼望丈夫归来的那种迫切心情,其“意美”的表达更加贴切。
(二)文化维度的对比
翻译是一种跨语言、跨文化的转换活动。语言离不开它所处的文化背景,理解语言必须先了解文化,理解文化才能更恰当地选择语言。英汉两种文化的差异在语言中的表现可以见于诸多方面,如寒暄交际、宗教信仰,以及对动物、颜色的联想意义等。该剧中多次提到汉语中的食物“粥”,两位译者译法也各不相同。杨译为“porridge”,而杜译为“rice-pudding”。粥是中国人餐桌上的常见食物,英语里与“粥”对应的单词通常有三个,分别是porridge, congee, gruel。Porridge在《英汉大词典》中的释义是(谷物或豆类煮成的)粥、糊,如oatmeal porridge(燕麦粥),bean porridge(豆糊)[16]1522;congee在该词典的释义是米汤、(大米或小米)粥、稀饭[16]387;gruel在该词典的释义是稀粥,常用燕麦和牛奶或清水煮成,主要作为病人食物[16]830。由此可见,英文里“粥”的概念有细微差别,但事实上现代英语尤其是网络词典里这三个单词都可泛指“粥”“稀饭”。Porridge因其较早及较广地使用而更常见,甚至成了另外两个“粥”的解释用词。rice-pudding在《英汉大词典》中的解释为(供病人吃的)米粥汤或(常掺加牛奶与糖作餐后甜点的)大米布丁[16]1704;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里,rice-pudding的释义为a DESSERT(=a sweet dish)made from rice cooked with milk and sugar(大米布丁)[17]1837。由此可见,rice-pudding更常指一种甜点。根据该剧的情境,剧中刘翠屏和吕蒙正夫妇缺吃少穿,基本的温饱都难满足,更不可能吃到甜点。剧中的稀粥是指用大米加清水煮成的稀饭,“清水下白米,何言不洁净”,剧中刘翠屏的这句话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因此,笔者认为在该词的选择上,杨译更符合中国的饮食文化特征。
实例4
原文:小姐呀小姐,俺蒙正贫只贫在今冬,但等来春啊,但等来春便攀龙。
杨译:Ah, wife. I shall only be poor this winter, but when the spring comes,
When it is spring I shall pass the examination and rise high,
And rise high.
杜译:Wife, oh my wife, my poverty is but the poverty of the winter.
Just wait till next spring,
When my hour comes, the dragon of success I’ll bridle and tether.
在汉语言文化中,“龙”一般用指吉祥之物或有才干优秀之人,如望子成龙、人中之龙、龙凤呈祥等。另外,龙也是帝王的象征,与帝王有关的词在龙字中比比皆是,如真龙天子、龙子龙孙、龙种、龙袍、龙体、龙颜、龙的传人。英语中,与龙对应的dragon表示凶猛、暴躁、神秘而令人害怕的东西。实例4中“但等来春便攀龙”,杨译采用意译的方法,译为“When it is spring I shall pass the examination and rise high.”,译文中不见“龙”的身影,意为通过选举考试,地位提升;而杜译则将“龙”直译于译文中,将其译为“When my hour comes, the dragon of success I’ll bridle and tether.”,能够驯服并拴住成功之龙,意为自己在学识上取得成功,以此表达吕蒙正希望自己高中状元,改变自己命运和贫穷状况的心情,这一形象比喻增强了表达的生动性。两位译者都成功传达了原文的核心意义,即吕蒙正虽然目前贫穷,但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相信自己会在来年春天通过考试而改变命运。杨译注重直接传达原文意义,句子结构简单明了;而杜译则更注重修辞和文学色彩,使译文更具感染力和美感。
(三)音韵风格的对比
语言需要音韵美。无论是严复的信、达、雅翻译原则,还是许渊冲“三美论”、郭沫若戏剧翻译“诗性的移植”[18]47,都表明了音韵美在语言中的重要性。音韵和节奏不仅是语言的物质外壳,也是语言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中外戏剧创作都非常注重戏文的节奏和韵律,通过不同节奏和韵律展现人物心情,刻画人物形象,深化戏剧主题。川剧折子戏《评雪辨踪》也不例外,尤其是该剧的唱词极具音乐性,既具有一定节奏感,又大都押韵。那么在该剧的英文翻译中,这种节奏和韵律是否得以有效地转化呢?下面,笔者以剧中吕蒙正唱词的英译为例进行分析和对比。
实例5
原文:
冒雪回窑,
浑身上下似水浇。
妻在寒窑苦难熬,
怎把忧愁抛!
急行几步来观瞧,
但只见男踪女迹,来往相交。
荒村寂寞又是谁来到?
此事必定有蹊跷。
杨译:
Braving the snow I return home.
I'm chilled as if doused with cold water.
My wife has a hard life at home;
How can she help feeling sad?
Now I hasten back to see how she is.
What's this?" Footprints of a man and a woman!
Who would come to a lonely spot like this?
(suspiciously) There must be some money business.
杜译:
I return to the kiln through the snow, feeling sodden from head to toe,
To the kiln where my wife must undergo sorrows sore and heavy woe;
So I hasten my steps, press onward, and, glancing round as I go,
I see footprints of a man and woman, intertwining to and fro.
But who’d come visiting this lonely village, though?
There’s something very odd about these footprints in the snow.
该段中文唱词共8个小句,分8行排列,每个小句最后一个字的韵母均为“ao”,即该段唱词以“ao”为尾韵一韵到底,描述了吕蒙正求斋未果、饥寒交迫、急切回家,却意外见雪地足迹心生疑惑的复杂心情。在英文译文中,杨译和杜译表现出了迵然不同的风格。杨译首先在形式上对应原文的8句,但押韵的格式变了,没有一韵到底,只在第一句和第三句以及第五句和第八句的末尾分别用了不同的尾韵;杜译在形式上没有对应原文的8句,将原文缩减为了6句,其最大的亮点就是保留了原文一韵到底的音韵风格,toe, woe, go, fro., though, snow, 6个句末单词发音均为相同的元音/əʊ/,读起来节奏感强,音韵和谐,朗朗上口。
押韵是戏剧唱词常见的音美手段之一,汉译英音美效果的传递是翻译中的一大挑战。因为汉语和英语在音韵、节奏、韵律等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异。在汉语中,音美效果往往通过声调、节奏、韵脚等手段来实现,这些元素在英译过程中可能会因为语言的差异而难以完全保留。因为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每个字都有固定的声调;而英语则是只有轻重音的语言,单词的发音会因为语境和重音位置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在英译过程中,译者往往只能通过调整英语的音节数量、重音位置、韵脚等方式来传达源语中的声调变化。简言之,我们常常使用平仄和押韵来构建汉语的节奏和韵律,而在英语中,押韵则更多地依赖于单词的尾音。实例5中,杨译和杜译都是通过单词的尾音来实现唱词的音韵美,但杨译未能完全传递出源语唱词的“音美”,音美方面的处理相对简单;而杜译则保留了原唱词中一韵到底的风格,通过精心选择的词汇、巧妙的句式变化以及形象的描绘和生动的比喻,尽可能地接近源语的音乐性并传达出了唱词的美感,“音美”方面做得非常出色。事实上,在该剧的英译中,杜译十分注重唱词的音韵美,几乎所有的唱词译文都保留了原文押韵的特点,而且通常一韵到底。作为一位汉学家能够如此精通并保留汉语的音韵美,的确令人赞叹和值得我们学习。因此,笔者认为在川剧唱词“音美”的处理上,译者应该更多地借鉴杜译的翻译方法和风格。
结语
川剧经典折子戏《评雪辨踪》表演精湛,唱腔优美,语言幽默风趣,人物形象活灵活现,显示出川剧独具匠心的艺术创造。该剧反映了宋代社会的等级观念和婚姻制度,展现了四川特有的民族风情和地域文化,讴歌了纯真的爱情和婚恋自由,赞美了以刘翠屏为代表的古代中国女性为爱情甘守清贫、坚贞不渝的美德。该剧中所体现的家庭伦理道德观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今仍有积极的现实意义。翻译是川剧对外传播的重要媒介,一部好的翻译作品应真实地再现源语的语言、文化和创作风格。《评雪辨踪》两个英译本,在语言方面,杨译选词通俗易懂,句式结构简单明了,而杜译更注重语言的生动性和感染力;在文化特色词汇的处理方面,杨译选词更能贴切地表达出中国文化的内涵,而杜译的处理更易于目标语读者理解。此外,两位译者在“三美论”方面的表现有所侧重。杨译基本采用自由体,不再注重源语的韵律,而是注重戏曲故事的内容,关注情节和主题的翻译,注重形美和意美的传递;而杜译在音美、意美、形美方面都做得非常出色,尤其是对戏剧中唱词“音美”的传递,与中国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的诗歌翻译风格极其类似,注重以韵译韵,在译文中充分再现戏曲唱词的音韵美,再现中国古典戏剧的创作风格。当然,两位译者虽然翻译风格各异,但都对戏曲文化对外传播起到了积极作用,为戏曲翻译和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面对振兴川剧、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译者们应当在前人的成就上取长补短,传承创新,翻译出更多优秀的川剧作品,让更多的国内外观众了解川剧、欣赏川剧、传承川剧、传播川剧,让川剧的艺术长河永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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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Sichuan Opera Classic Highlights Identifying Footprints in the Snow
WANG Xiaoshan1, XU Bi’ning2
(1. Sichuan Colleg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Mianyang 621000, Sichuan, China;2. School of Languages, Cultures and Societies, University of Leeds, Leeds LS2 9JT, United Kingdom)
Abstract: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opera highlights result from the continuous evolution of theatrical performance and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oper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origi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opera highlights, analyzes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Sichuan Opera classic highlights – Identifying Footprints in the Snow, and compares the different translation styles and characteristics between Yang Xianyi translation and William Dolby translation. Through examples, the different translation styles and features of the two translations in terms of language expression, cultural transmission, and phonological processing are discussed, aiming to provide a reference for drama translation, to improve the quality of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drama, to promote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drama culture, and to facilitate its international dissemination.
Keywords: opera highlights, Identifying Footprints in the Snow, Yang Xianyi translation, William Dolby translation, English translation compari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