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丽珠
“闺媛”代指女性,《说文解字》中解释“闺”,即“特立之户,上圜下方,有似圭。从门圭声。古携切”,也就是说“闺”在旧时是指女子居住的具有上圆下方小门的内室;“媛”即“美女也。人所援也”,包含“美好”之意。清代陈梦雷编撰的《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典》将二字放在一起,汇总了古代女性事迹及其著作,为后世“闺媛文学”的产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文中的“闺媛诗”即是沿用《闺媛典》中的“闺媛”之意,指闺门里面贤良淑德女子创作的诗作。
《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是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由汤志岳编著于1997 年,共选了87 位广东女子270 余首诗作,其中除了个别属宫娥、青衣(戏子)、道士、妓女、婢妾等的作品,绝大多数为闺媛之诗,是为数不多的专门的广东古代女诗人诗歌总集。由此,以《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为例探讨广东古代闺媛诗的“南粤”书写,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且对于研究广东古代女性文学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南粤”一词,源于《汉书》,是广东省的别称。据《汉书·南粤传》记载“秦并天下,略定扬粤,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适徙民与粤杂处”,说明南粤在古代是一个发配罪民的蛮荒之地。不过,虽然南粤在古代远离皇城且交通不便,但并非就是文化缺失之所。《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中就有诸多女性视域下关于“南粤”的风光、民俗和历史的书写。
南粤,位于南岭以南、南海之滨,与香港、澳门、广西、湖南、江西及福建接壤,与海南省隔海相望,山川秀丽,四季如春,繁花似锦,风光旖旎,故广东古代闺媛诗中描写南粤山水、飞花、寺庙等的诗作非常多。《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中的闺媛邱掌珠便在《家大人命录岭南诗因将闺秀诸作别成一帙讽诵之余赋此书后》一诗中说道“天南煜离明,文士得其半”,表明南粤文人学士在南粤这片土地上得到了供养与发展,其作品便自然而然带有鲜明的南粤特色。《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中关于南粤风光的书写最多,约有35 首,主要是书写南粤的山、水、花、寺和气候变化。
南粤除了珠三角和沿海地区之外,其他地方以山地为主,名山很多,如惠州的罗浮山、韶关的丹霞山、肇庆的鼎湖山、佛山的西樵山、广州的白云山等。明代万历年间顺德人刘兰雪作《登白云山》,写病中的诗人为祈求神仙保佑而登白云山并到白云寺祭拜。白云山的沟壑幽深、溪涧潺潺,白云寺的佛音悠长而又细腻,宛若天籁之音飘扬到白云间,令诗人不自觉地沉醉在神秘而又祥和的氛围中,遐想联翩;明代万历年间潮州人谢五娘的《梅花次于忠肃公原韵》中写道:“岭外江山千万树,溪边林下两三人”和“明月仙娥何处去,罗浮分得一枝春”,书写了博罗县城西北的罗浮山,春天里山高树密、溪水涓涓、人烟稀少的景象,诗人在月明风清的林下,独自凝神静思,感叹冰清玉洁的梅花与不被世俗浸染而娴雅高格的女子何其相似,意韵深远。
南粤是沿海地区,江河湖海众多,人民的生活中都离不开水。明代万历间香山(现中山市)小榄镇人刘苑华的《舟发罗江问侍女》书写了南粤博罗县的罗江水抚平诗人心中的思乡之情并似乎会送她至云中摘春花,十分富有意境;明代顺德人陈云仙的《江行》刻画了诗人沿着江边观赏鸥鹭后看采荷女子嬉戏游玩的画面,非常富有闲情逸致;清代雍正年间阳春人谢方端的《游丰湖》书写了南粤惠州西湖的美景,抒发了诗人游览西湖的怡情;清代香山人杨如梅的《寄山阴刘三妹》采用寄情于大气象(水气光等)的方法,通过珠海(珠江)与越州两地间海潮千里相接的壮阔表达了诗人与刘三妹的心心相连;清代顺德人佘五娘的《夜过三沥江眺望》描写了月色下诗人在顺德县福岸山的三沥沙江江面泛舟的美景,并表达了诗人对渔翁不惧狂沙骇浪的钦佩。
南粤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尤其是春夏两季,繁花似锦,且南粤的省府广州素有“花城”之称。女子多爱花,故广东古代闺媛咏花诗特别多。“簇簇花开麦陇西,遥看黄绢晒鹅溪。饶他不惜金铺地,未买诗人一品题。”(谷氏《菜花》)刻画了一幅花开时节金灿灿的菜花美图。在古代闺媛的诗笔下,花名即可成诗,如:“春半枝头花尽开,会喧人扑蝶飞来。三眠杨柳风惊起,一睡梨花梦未回。脸上薄沾红杏雨,掌中尽覆绿荷杯。湘裙欲绣虞姬草,自剪梅罗带月裁。”(刘兰雪《花朝戏以花名成诗》)除了第一句总写“花”,其余每句都有一种花名:梨花、荷花、杏花和梅花等,生动有趣,诗人的才华跃然纸上。
南粤的寺庙,香火旺盛,信徒虔诚。关于寺庙的诗词也不少,如明代顺德白藤乡人余玉馨的《海珠寺》:“隔岸烟花是锦城,水晶宫里有歌声。洲边鸥鹭随流至,窗外帆墙破浪行。绕槛鱼龙风雨过,拍案霜雪海潮平。”描写了海珠寺周边的热闹繁华,寺庙里佛音悠长,江中的游鱼在风雨中跳跃,泛起阵阵雪白的浪花,意境十分唯美。清代新会人林氏的《咏大通寺》:“海软风和放小舟,满天烟景好追游。青山迭迭浑无影,绿水漫漫静不流。”书写了诗人风和日丽时在广州河南大通寺旁的大通津海滩上游玩的场景。早在公元255 年左右,佛教便传入了广州地区,光孝寺、六榕寺、海幢寺等诸多寺庙历经千年不衰,且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南粤人尤为信奉神佛。刘兰雪《登白云山》中的“乐事原因病得闲,烧香约伴共登山”,书写了诗人在病中约伴登山到白云寺求神拜佛祈祐身体安康;刘苑华《秋日重游白衣尼庵》中的“黄叶凄风散碧岑,禅关廖寂至于今。侬因爱竹重相访,尼亦看经未可寻”“闺中暂可停针线,仙梵频闻一洗心”,也描写了诗人暂停手中的针线活到庵中拜佛求神,以求得一生安宁。
南粤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较短,夏季较长,全年温暖湿润,温差较小。广东古代闺媛对气候很敏感,关于季节变化和气候不同的感触良多,如余玉鑫的《暮春》《夏夜》《冬日》、刘兰雪的《秋夜寄外》《秋信》、杨文俪的《初夏即事》、王瑶湘的《秋日》、谢方端的《广州秋夜》、梁文娴的《江村春晓》《江村夏晓》《江村秋晓》《江村冬晓》等都是关于南粤季节气候的书写。尤其是余玉鑫《冬日》中的“冬日如春日,池塘水不冰。偶来书阁坐,喜见石潇青”,淋漓尽致地描绘出南粤冬天里“水不冰”“石潇青”湿润温暖的气候特色。
《礼记·王制》有云:“凡居民材, 必因天寒地暖燥湿, 广谷大川异制, 民生其间异俗。”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与当地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息息相关。《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中的闺媛大部分都出生于南粤、长于南粤,她们对南粤的风俗习惯耳濡目染,并付诸笔端,该本诗集中约有26 首关于南粤民俗的诗作,既有关乎节日惯例的书写,也有关乎南粤美丽传说的描绘。
何瑶英的《九日登楼漫兴》、刘兰雪的《五月端午偕女伴游海印》《清明》《七夕》《五月初五家宴无荔嘲夫》、谢五娘的《元旦》、佘五娘的《九月九日怀夫》、史印玉的《元宵》、刘月娟的《清明》等都书写了南粤重阳节、端午节、清明节、七夕节、春节、元宵节等节日的相关习俗,如重阳节南粤人登高并将茱萸插在头上以驱邪避凶,不过诗人由于是女子之身,受到封建礼教的限制,无法到野外登山,只能登高楼望远聊以自慰;端午节时广东的旧俗村社会泛龙舟,家家挂菖蒲,擎荔枝,宴饮荔枝酒,女子还会剪缯制作辟兵符系在发钗上以躲避兵器的伤害;清明节南粤人有扫墓的习俗,但是古代女子不能一起去;虽然诗人想表达的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当晚古代女子学做针线将会变得心灵手巧的行为习俗是可笑的,但也从侧面清晰地说明了七夕节有女子乞巧的习俗;春节时与家人团圆把酒言欢,十分富有南粤家族情结;元宵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游龙舞狮,热闹非凡。
南粤在古代属于穷乡僻壤,且受到文化知识的限制,百姓纯朴憨厚,对于很多不以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现象或者人类命运,人们就会通过想象利用神话传说进行解释。在《广东古代女子诗选》中,闺媛们引用了很多典故传说,如刘兰雪《咏望夫石》中的望夫石传说凄美而动人,寄寓诗人等待丈夫归来的思夫之情,这种相思亘古不变,流传至今;亦有表达诗人难以摆脱宿命的感慨,如《登白云山》“蛟潜阴壑愁金锁,猿啸晴溪怨玉环”书写了蛟龙被锁的传说以及清远县中宿峡归猿洞的传说,充满着对宿命难逃的无奈与心酸。
除了节日习俗与美丽动人的传说,广东古代闺媛诗中还书写了其他生活习俗。一是南粤人为庆祝丰收或者推销农林产品会选择某一特别的时间举办一些特别的活动。如麦英桂的《榄溪菊会》就描写了诗人去广东著名的菊花之乡榄溪(在今中山市小榄镇)观赏菊花展的地域文化活动。榄溪每年金秋十月至春节期间都会组织菊会、菊展,在此期间,女子会在头上配饰菊花,家家户户会制作菊花点心、饮菊花酒等,然后一起去逛菊花彩桥,参加菊花会活动等,这种和谐、美满、欢乐有趣的美俗一直延至现在。二是南粤人认为燕子是吉祥的化身,燕子入室筑窝是吉祥兴旺的象征。如清代顺德石龙岗人汤金英的《咏梅》:“海国乌衣剪剪飞,梁间空垒梦应稀。临岐对尔无多嘱,莫厌主人贫不归。”道出了诗人在燕子临秋即将飞离之时叮嘱燕子不要因为主人家贫穷而不愿意归来的心声。
广东古代的闺媛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仍然可以从她们的诗中窥见南粤历史发展的痕迹。关于南粤历史的书写在《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中约有18 首,主要书写了南粤的英雄人物、社会矛盾和人际交往文化等,虽不多,但铿锵有力,富有巾帼英雄的气概和格局。
广州古代的闺媛深受社会的禁锢和束缚,很少接触外界,难以直接参与政治讨论。于是,她们将满腔的巾帼热血付诸笔端,通过歌咏骁勇善战的英雄人物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与对家国前途的担忧。元末明初,郭贞顺通经史、明是非,富有巾帼气概。据说在明初朱元璋命令俞良辅征讨郭贞顺与丈夫避居的溪头寨时,郭贞顺当即赋诗一首上呈给俞良辅,俞良辅阅后大喜而撤兵。该诗便是《上俞将军》,郭贞顺洋洋洒洒地用十六行诗歌咏了俞良辅为国为民浴血奋战顶天立地的功勋,同时流露出了对和平日子的渴望以及对大明政权的衷心拥护,整首诗声情并茂、铿锵顿挫。明代东莞榴花村榴花女笔下的熊飞将军亦是铁骨铮铮的民族英雄。“铜岭场荒灵气在,银塘军散霸图经。榴花留闪征袍血,龙峡犹闻战水腥。身殉韶阳终报主,明月羌笛咽孤城。”(《铜岭吊熊飞将军》)榴花女以悲壮的笔触叙写了熊飞将军为国捐躯的英勇壮烈,抒发了诗人对民族英雄的无比崇敬与深切的哀悼痛惜之情,同时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的巾帼情怀。还有王瑶湘的《越台怀古》和黄芝台的《咏海门莲花峰文相国祠》等通过怀古咏物的方式歌咏了南越王赵佗对南粤人民做出的丰功伟绩以及宋末抗元英雄文天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扼腕嗟悼。
宋末元初,元军攻入临安,朝廷流亡南方,1277 年,广州失守,南宋幼帝宋端宗被元兵追逼得走投无路,陈碧娘义愤填膺地发出悲痛的呐喊:“无术平寇报明主,恨身不是奇男子。倘妾当年未嫁夫,愿学明妃献西虏……”(《平寇曲》)悲愤的语言里充斥着对当时改朝换代的家仇国恨的不平!
元末明初,政权腐败,贫富差距加大,社会动乱,矛盾重重,民不聊生。“将军开国之武臣,早附凤翼攀龙鳞”“将军高名迈千古, 五千健儿猛如虎”“欲为将军纪勋绩,天家自有如椽笔”“轻裘缓辔踏地来,不减襄阳晋羊祜”,六十多岁的郭贞顺通过大力歌颂扫荡元朝残余势力的明将俞良辅,表达了对动乱不安的战争的厌恶,以及对明朝政权的积极拥护。
广东古代闺媛诗是广东古代文学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广东古代女诗人诗选》是为数不多的专业性的广东古代女诗人诗歌总集。探究该诗选发现,广东古代闺媛诗中有诸多关于南粤风光、南粤民俗和南粤历史的书写,这不仅丰富了南粤古代文化研究的体系,对于研究广东古代女性文学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