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牌号码背后的信息

许二牛

地址究竟有什么用？它又为何重要？身为当代人，我们对于地址的存在早已司空见惯，却对地址的来历知之甚少。

从古罗马城的多感官地图，到伦敦的房屋编号；从纽约曼哈顿寸土寸金的门牌号，到维也纳街头的特殊编号名称……街道的命名从来不只是为了标记住址，其背后隐藏着有关身份、种族、财富与权力的复杂故事。

坦特纳可能是世界上最专业的门牌号码专家。他是维也纳大学的历史学家，专门研究门牌号，他有一本名叫《门牌号码》的书。“房屋编号的伟大事业，”坦特纳在书中写道，“体现了18世纪的特色。门牌号码可以称得上是启蒙时代最重要的创新之一，我这样说没有任何讽刺意味，那是一个沉迷于秩序和分类的时代。”门牌号码并不是为了帮助你在城市中导航或接收邮件而发明的，尽管它们在执行这两个功能方面令人钦佩。实际上，给房屋编号的目的是让你更容易被征税，更容易实施监禁和维护治安。房屋号码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帮你找到路，而是为了帮助政府找到你。坦特纳告诉读者，门牌号码的发明并不是历史的注脚，而是其中的一整章。对他來说，这一章从维也纳开始。

1740年的10月，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六世外出打猎。不久，他就身患重病去世。他的大女儿，年仅23岁的玛丽亚·特蕾莎突然成为哈布斯堡王朝的女皇。她继承了奥地利、匈牙利、克罗地亚、波希米亚、特兰西瓦尼亚和意大利部分负债累累的土地，并花了数年时间成功地击败了对手。

1763年，玛丽亚·特蕾莎和她的儿子约瑟夫二世（将与母亲共同摄政），在把欧洲每个王国都卷进去的7年战争中失败。这一次，联姻也无法把帝国凝聚在一起。玛丽亚·特蕾莎试图从她的宿敌普鲁士腓特烈二世手中夺回富饶的西里西亚省——如今是波兰的一个省，但她疲惫不堪的军队空手而归。玛丽亚·特蕾莎悲痛欲绝。她说，如果她没有一直怀孕——仅仅在与普鲁士的战争中，她就生育了8个孩子——她自己也会亲自参加战斗。她需要更多的士兵。

哈布斯堡王朝仍然处于封建制度的统治之下，地主控制着在土地上劳作的家庭，他们主要负责征兵。不出所料，地主们为自己留下了那些强壮而勤劳的人，把剩下的人送去战斗。从理论上讲，玛丽亚·特蕾莎统治着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众多的帝国，但如果她找不到这些年轻人，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在1770年，也就是她最小的女儿玛丽亚·安托瓦内特在凡尔赛举行婚礼的那一年，玛丽亚·特蕾莎下令进行“灵魂征兵”，即清点她的领地内所有具备参军资格的男性。但很快她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没有真正有效的方法来计算村子里的人，没有办法区分这些房子。她突然想到一个答案：门牌号码。通过对每个户门进行编号并列出其居住者名单，军方可以让房子无法隐匿，并通过这种方式发现里面是否有具备参军资格的人。1770年3月，玛丽亚·特蕾莎发布命令，把1700多名军官和官员派往帝国各地从事这项工作。专业的油漆匠在进入某个村庄时，会在每面墙上用一种由油和煮熟的骨头制成的厚厚黑漆写上一个数字。在预先印好的表格上，抄写员记录了每个人和他适合从事的职业。深冬时节，他们跋涉在村镇之间，雨水模糊了廉价的黑漆。最终，他们统计的“灵魂”数量超过了700万——总共有1100399个家庭编号。由于预算超支，时间不够，房屋编号员寄回维也纳的卷轴太多，以至于宫殿里没有空间放置它们。

玛丽亚·特蕾莎的命令非常特别：红色数字代表维也纳，黑色数字代表其他地方。这些数字必须是阿拉伯数字——1、2、3，而不是罗马数字Ⅰ、Ⅱ、Ⅲ。只有被玛利亚·特蕾莎鄙视的犹太人的家里才会使用罗马数字。

玛丽亚·特蕾莎的命令还特别指示，每个门牌号前面都有前缀“No.”-“Number”，例如No.1、No.2。前缀可能只是一种区分房屋建造年份的方法，维也纳的建筑物上通常都有这种标记。

坦特纳表示，哈布斯堡王朝并不是唯一一个，甚至也不是第一个提出对房屋进行编号的政府。世界各地的房子都是独立进行编号的，但看起来却是同时发生的——在巴黎、柏林、伦敦、纽约，以及乡村小镇和小村庄——开始出现新的数字。这个房屋编号的故事本可以从16世纪的巴黎开始，当时官员们在巴黎圣母桥对68栋房屋进行编号，以确定其属于城市财产。

此外，我们也可以在伦敦追溯房屋编号的历史。在街道名称和编号出现之前，商家们通过在门上张贴图文并茂的招牌来宣传自己。这些无言的标志使用了他们自己的语言，比如龙代表药剂师，方糖代表一个杂货商。这些沉重的招牌常常用铁艺装饰，在风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1718年，一个招牌砸倒了一幢建筑物的侧面，造成4名从下面经过的购物者不幸死亡。门牌号消除了商店对这些标志的需要。伦敦的新门牌号和街道标志的兴起，彻底改变了男仆们的工作需求，他们第一次必须识字、会计算才能传达信息。但即使到了此时，这一想法也花了一段时间才逐渐深入人心。罗兰·希尔被认为是现代邮政服务的创始人，他写道：“当我来到街中央的一所房子时，我看到门上有一个写着数字95的铜牌，两边房子的编号分别为14和16。一个女人来到门口，我询问她为什么14到16之间会出现95这个数字；她说这是她以前住在另一条街上的房子号码，而且（意思是铜牌）是一个非常好的号码，她认为这对她现在的住处和其他任何地方都会有用。”

美国，英国人首先开始给曼哈顿编号，以追踪革命者。1845年，孩子们仍然可以沿着麦迪逊大街采摘黑莓，正如一份城市地址簿所描述的那样，曼哈顿的门牌号码“处于一种美丽而混乱的状态”。直到1838年，这个城市才重新编号，并以第五大道为界正式分为东西两部分。即便在那之后，许多企业也迟迟不肯公布自己的门牌号码。1954年，《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问一位看门人他所在那家剧院的门牌号码是多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他回答说。“工作了多久？”“15年。”

在房屋编号问题上，柏林并非是唯一陷入混乱的城市。最初在维也纳，无论一栋建筑物位于哪个地方，都会获得最小的房屋数字编号。因此，当一座新房子建成时，1521号房屋可以自然地（或者说很不自然地）坐落在12号房屋旁边。你可以给整个街区的房子编号，但之后你必须知道街道名称、号码和街区才能找到合适的人，需要询问的实在是太多了。威尼斯也有一个类似的令人发狂的系统，城市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这些区域内的房屋编号几乎是随机分布的。不过，威尼斯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在捷克，每所房子都有两个号码，一个用于确定方向，另一个用于政府注册。在佛罗伦萨，住宅和商业用途的房屋号码各不相同。

但是什么才是正确的房屋编号方法呢？让我们进入费城系统：街道的一边是奇数，另一边是偶数。1790年，乔治·华盛顿的顾问克莱门特·比德尔在费城进行人口普查时设计了这个系统。一边是奇数，另一边是偶数，这就大大省去了推测某个号码在一条街上还有多远的问题。费城的街道系统在19世纪进行了修改，使房屋编号更加符合逻辑，给每个街区分配100个号码，下一个街区则从下一个百位数开始。今天，现代的规划者们进行仔细的计算来确保我们的房屋号码是合理的——合理到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