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哲
贾方舟曾在文章中评价道“忻东旺油画艺术的最大的特点是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与咄咄逼人的气势,那种咄咄逼人折射出了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农民群体的生命价值和尊严。”1,2忻东旺的作品就是有这种力量,而造就这种力量的原因之一就是其“丑”“怪”“力”的绘画风格。
一、“丑”:真相的呈现
早期的忻东旺虽然没有被美术中专学校录取,但基于对绘画的热爱,他开始走村串户地给农民家画炕围子。而后他还在山西煤矿当过油漆工,在印刷厂当过包装设计员,这些农民工的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由于他能切身地理解农民的心理状态,因此在后来关于农民工题材的绘画创作中,他笔下的农民工也更真实可信。
在忻东旺的作品中,市井俗人的“真相”成了表现的主题。忻东旺不再顾忌美的传承模式,而是以个人的体验拓展着审美的边界。忻东旺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特征是丑、俗、粗、笨。传统绘画中的使命感、崇高感、恢弘感被平庸、日常、真相所取代。美的形式规律被打破,变成非协调、非有序。忻东旺用“写实”的形象,“丑”的人物,带有自然主义倾向的手法描绘生存现实中的“丑”的对象,用带有纯客观的态度表现“丑”的现实生活。忻东旺的绘画不是传统美的艺术,他不以美为最高理想,而以真实为第一原则。因为真实的客观世界既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忻东旺抓住了“真”这一点。
例如在其作品《明天多云转晴》画面中呈现的是车站一角中城市农民工集体席地躺坐等车的景象。放松的表情挂在人们的脸上,百无聊赖的人群之间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这种“不雅”的形象组合,作为“乡下人”他们尴尬地生活在都市边缘,为城市的建设奉献着汗水,换来的却是都市人鄙视的目光。《明天多云转晴》中没有把农民形象塑造成积极、健康、向上的传统形象,而是从“小人物”的角度描写他们处在社会底层的艰辛,丑俗形象的强化和突出,语汇上的隐喻含蓄,使之更具有深刻的时代精神内涵。作品《客》的原型是一位从农村来城市投亲的小伙子,虽然经过了精心打扮,但从其气质、状态看来反而是“丑”的,即使是经过艺术处理后的形象也无法让人感觉到美,这幅作品直接展现出了社会的残酷,农民生活的艰辛以及被描画对象对未来的彷徨,从而激发起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忻东旺以独特的表现方式描绘了“丑”,揭示了现当代农民在生活中存在问题的不安与焦虑。
二、“怪”:艺术修辞的变化
1993年忻东旺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在这里他受到中国古代陶俑的影响创作了一系列概括粗朴的形象。在人物衣着方面,减少了部分细节,更注重所描绘对象的整体性,同时受到当时前卫艺术的影响,他也曾经尝试过不同的画风。图中三幅作品是忻东旺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时的作品,图1可见对政治波普的模仿。图2,3是借鉴了陶俑的造型并概括其特点创作的乡土题材作品和肖像作品。这三张作品都未与现实产生关联,而是通过借鉴其他艺术形式尝试在形式上寻找着变化,缺乏情感深层次的体验。但这些探索的作品为以后的创作做了重要铺垫。《诚城》作品出现后,忻东旺的绘画风格有了巨大的转变,而后期的《远亲》《早点》则标志着忻东旺绘画风格开始成熟。
忻东旺作品中的人物比例是“怪”的。忻东旺画里的人,是他童年目光里所看到的窮乡中劳作的人,土浑浑的面孔,歪歪扭扭的手脚,可以说童年早已为他奠定了审美底色,他看到的一切,下意识地都会带有家乡的寒苦,也许他不知道,这是生命赋予他内在的乡愁。
忻东旺作品中的人物造型是“怪”的。像是通过没受过训练的眼睛在看世界,他能够发现人物最大和最小的特征,所以他的观察并非是现象,而是心觉的。他笔下的人物造型墩矮短拙,内向呆滞,常常是被压低身体比例,手脚放大,脸盘歪斜着的。在忻东旺的作品《远亲》中,画面中的两个人物就被故意画的很低矮,头部比例夸大,他在这张画的创作心得中提到:“年长的那位妇女充满善意和羡慕的笑容与年轻的女子那利不苟言喻并带一丝怅然的神情,表现了人与人之间内心的隔膜和局促,这是我想到农村与城市逐步交融过程中的一种瞬间情结。”他所表达的油画人物,无论是坐的还是站的姿态人似乎都蜷缩在一块,没有自信舒展的人物姿态,本来正常高挺的身体比例,也会被挤压过一样,让人感到人物内在的一种紧张和吃力。1996年创作的《客》《明天多云转晴》都是此类风格,评论家对此评价道:“都以咄咄逼人的人物形象,试图暗合人们的视觉心理,他画人宁丑毋媚,宁拙毋巧,宁短毋长,宁歪毋正。”
忻东旺作品中的画幅比例是“怪”的。画幅宽高比不仅涉及到绘画习惯,它更涉及到美学,构图和内容思想有着直接的关系。忻东旺则打破常规,在内容和形式上大胆尝试,跳脱出观众既有的观看习惯,让画幅这种最直观的画面视觉效果参与到艺术叙事和艺术创作中去。忻东旺的《金婚》是画幅和内容形成呼应的典型作品,一般双人像很少用竖直画幅,虽然忻东旺说过:“使用这样的画幅是一个意外的事情。”但他“意外”的使用这样的画幅表现也是有特别的用意,在他对画中人物的背景有了深入了解后,决定用窄的画幅强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关系,增加画面的戏剧冲突。例如在天津美院创作的一些列竖直画幅的人像人体,通常采用油画画框以黄金分割的比例确定长宽比,而忻东旺的很多作品则使用1:2的长宽比,这也形成了他独有的画面风格。
三、“力”:弱势境遇的表现力
忻东旺每个时期的创作都把他的情感体验同技法融合在了一起,把其个性和表达间接表现在了他描绘的形象中。忻东旺早期的绘画作品如炕围子和玻璃画,是国画与风俗画与西洋画的结合。传统民间艺术给予他大量的养分,虽然此时对于这些艺术知识的学习是较被动的,但也正是这阶段对民间艺术的了解对于他后期创作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作品《诚诚》沿用了刚劲有力的笔触大胆地描绘出了农民的迷茫与渴望。尤其在人物衣褶的处理上,运用了大气奔放的大色块,用笔也朴实厚重使画面更结实更具有冲击力。处理人物面部特征和整体动态时,也强化了人物自卑、弱势的性格特征。此后他不断地加强自身绘画语言的稳固性,连续创作了《明天,多云转晴》《适度兴奋》《客》,这些作品沿用俄罗斯画派摆放成块的笔触为基本的造型语言。忻东旺在这个时期的绘画作品中,无论是在画面颜色,用笔的处理以及人物动态使用变形的方法上,还是在作品画面背景和光影的处理上,都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种视觉冲击力是通过画面中每一个细节的精心刻画所衬托出来的,使忻东旺的艺术作品独具一格。
四、结语
在20世纪晚期崛起的“新生代”行列中,忻东旺被归于“玩世现实主义”之后的“新现实主义”的代表。忻东旺以“平视”的视角描绘农民工,一改以往现实主义“粉饰”的方式,将人文关怀与批判精神重新注入到现实主义艺术创作中。他的造型特点和他表现的题材相得益彰,这使他的艺术具有了真正“写实”的品格,忻东旺艺术创作的核心正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和他独特的“丑”“怪”“力”造型语言。他曾谈到自己的创作说,“艺术家要有社会意识,文化意识,精神意识,时代使命感和责任感。不能认为无知无觉的模仿真实就是写实,要把握艺术的真实,并坚信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可以把握中国当代文化脉搏。”
参考文献:
【1】贾方舟《大家足迹 艰辛历程——忻东旺油画艺术述评》,《油画艺术》2020年第1期。
【2】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一个天才的心相:忻东旺艺术作品展(1963-2014)》,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