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亲网络与家族文学的发展

2021-08-06 22:48:37许菁频
中州学刊 2021年5期

许菁频

摘 要:秀水长溪沈氏作为明代江南著名的文学世家,通过父系、母系和妻系三个姻亲关系营构成一个完整的姻亲网络。由于姻娅关系的确立直接作用于家族的家风、家学,因此对方的科举背景和文化氛围是文学世家在联姻时首先考虑的问题。同时,联姻对象的社会地位、文学影响力、地理位置及其与本家族的亲疏程度等亦是需要考虑的因素。沈氏家族所编织的姻亲网络,扩大了家族成员的交际圈,提高了家族成员在文坛的地位,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地域文学的发展。

关键词:长溪沈氏家族;姻亲网络;家族文学;文学世家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21)05-0154-06

作为宗族社会中提高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建立成熟良性的姻亲网络一向备受文学世家的重视。这不仅是因为“母教”对于世家大族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要性,而且在于姻娅关系直接决定着家族能否门祚益昌。徐雁平指出:“世家对婚姻的讲求,表现在时间的脉络上是书香与风雅的延绵,表现在空间上是家教(家风与家学)发散性扩展。”①诚然,联姻在解决了家族生物性繁衍后代问题的同时,也对家族文化起到了融会生新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文学群体甚至文化板块的形成。

嘉兴府秀水长溪沈氏是江南望族,有“江南沈最盛”②的说法。沈氏先祖封于沈国,为周文王第十子聃季。赵宋南渡时,迁居会稽,后定居秀水长溪。晚明文人冯梦祯曾对秀水长溪沈氏的渊源做过详细的描述:“沈氏自汴从宋南渡,家会稽。洪武中有庭芝者自会稽徙松江七保,又徙迁善乡。宣德中割迁善,隶吾郡之嘉善。庭芝生瑾,赘居秀水。思贤乡之长荡,遂籍秀水。瑾生璚,璚生渊,是为竹隐公。累世皆以孝悌力田起家,竹隐公丈夫子五次度曰:怡筠公能大前人之业而好行其德,乡人迄今颂之,是为曾祖。祖讳复。复即东园公。”③沈氏在明朝宣德年间定居秀水长溪,起家于正德年间的曾祖沈复,至明末,一门五代均热衷于文学创作和文化建设,既出现了以“存石草堂”名闻天下的藏书家沈启南,也诞生了以笔记《万历野获编》而名倾海内的文学家沈德符,且有沈凤华、沈瑶华、沈翠华“沈氏三才女”闻名于世,是名副其实的文学世家。对长溪沈氏家族的姻亲网络和婚姻特点进行考察,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女性在婚姻中所承担的文化传承作用,考察文学世家形成和发展的内在规律,而且有益于我们发掘文学流派或地域文学形成的客观因素。

一、长溪沈氏家族的姻亲网络

沈氏家族主要通过父系、母系和妻系三个姻亲关系营构成一个完整的姻亲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既有两个家族之间多次联姻,也有若干个家族之间循环交错联姻。通过姻亲网络,诸多并不相关的男性被串联起来。沈氏家族的主要姻亲关系如下:

1.嘉兴项氏家族

沈氏家族与嘉兴项氏有过两次联姻。第一次是沈复之子沈谧三女适项锡之孙项国亨,关于这段婚姻现有资料甚少。沈谧,字靖夫,又字静夫,号石云,别号石山,嘉靖八年(1529)进士,官至湖广参议。第二次是沈谧之孙沈自邠次女沈瑶华适项鼎铉。沈自邠,字茂仁,号几轩,万历五年(1577)进士,授检讨,改庶吉士,历修撰,参与纂修《大明会典》,著有《尚书衷引》《沈修撰诗集》等。嘉兴项氏以商起家,在明代成为“五世进士”的望族,从正统七年(1442)项忠高中进士后,儿子项经、孙子项锡和项轲、曾孙项治元,以及玄孙项承芳先后披宫锦,成为科举世家。项氏同时也是明代中后期享誉海内外的收藏与鉴赏世家,其中项元汴、项笃寿兄弟的“天籁阁”和“万卷堂”藏书楼收藏的书画独步天下。项鼎铉,字孟璜,号扈虚,又号魏斋,项笃寿之孙,项德祯之子,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著有《呼桓日记》《实录纪异》《魏斋佚稿》《学易堂笔记》等。他在《呼桓日记》中对妻子沈瑶华有过记载,世人因此得以知晓沈氏女性的才华。

2.海盐钱氏家族

沈谧长子沈启原娶秀水钱萱之女。次子沈启南,字道明,号志棠,又号巢云、澄源居士,任光禄署丞,著有《游燕草》《溪居草》《市隐草》等。钱萱,字懋孝,海盐钱氏家族钱琦三子,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累官仪制员外郎,后来因故被降为德庆州同知。海盐钱氏家族是嘉兴府望族,为吴越王钱镠之后,“在嘉兴各望族中自是最大之一族,在年代上亦最长久,自明代正德间(琦为正德戊辰进士)以迄清代末叶,似乎始终能保世滋大”④。海盐钱氏家族从明朝正德年间到清光绪年间,产生进士多达16人。钱琦,字公良,号东畲,人称临江先生,正德三年(1508)进士,历任盱眙知县、临江知府、思南府知府,著有《钱临江先生集》《附录》等。

3.秀水黄氏家族

沈自邠长女沈凤华适秀水黄承昊,未嫁而逝。沈凤华,字伯姬,年十八夭逝,著有《墨刻古诗十九首》。秀水黄氏在明代以科举闻达,嘉靖至万历年间涌现6位进士、3位举人。其中,父黄錝、子黄洪宪、孙黄承玄和黄承昊,三代四人登龙门,风光一时。黄氏家族喜藏书、刻书,著述颇丰。黄承昊,字履素,号暗斋,自号乐白道人,黄洪宪次子,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历官福建海防按察司副使,以功调广东按察司。他精通医理,著有《乐白道人集》《暗斋吟稿》《阐幽录》等,补李日华未完成的《嘉兴县志》。黄承昊的填房沈纫兰、从妹黄淑德、仲女黃双蕙、族女黄介媛均是明末女诗人,各有著述传世。

4.秀水冯氏家族

沈自邠次子沈凤娶秀水冯梦祯之女,生子沈大詹、沈大遇。沈凤,又名凤祯,字超宗,擅长书法,喜收藏书籍、名画、法帖、古玩等,是鉴藏大家。其收藏深得李日华、冯梦祯等人赞赏。冯梦祯,字开之,号具区,又号景纯,别号真实居士,万历五年(1577)进士,除编修,补广德守判,官至南京国子祭酒,晚年居仁和,筑室于孤山之麓,曰“快雪堂”,以收藏王维名画《江山雪霁图》享誉士林,著有《快雪堂集》《快雪堂漫录》等。冯梦祯之孙冯千秋,及其小妾冯小青均以诗文擅名。

5.嘉兴李氏家族

沈大詹娶李日华之女李贞。沈大詹,字伯远,沈凤长子,沈德符侄子。据晚明文人谭贞默为李日华写的《明中议大夫太仆寺少卿李九疑先生行状》⑤所言,李氏家族的远祖是南宋靖康遇难的吏部侍郎李若水,原为河北洺州人,其次子淳迁移至嘉兴。至李日华曾祖父李衍登侍郎,摆脱了村居的状况,此后至李日华科举及第,李氏家族走上诗礼传家的道路。李日华,字君实,号九疑,又号竹懒,嘉兴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历任九江推官、汝州判官、淹留县令、西华县令、南京礼部仪制司主事等,以南京太仆寺少卿致仕。据《明史》载,李日华官场多次起伏,均以恬淡处之,家居二十年,以读书、著述、书画、鉴赏自娱,世称博物君主,著有《恬致堂集》《味水轩日记》《檇李丛谈》等。沈大詹曾师从李日华攻读举业,继承了父亲沈凤对书画的嗜好。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中记载沈大詹邀请自己去长溪沈氏祖宅检点先世遗留书籍的情景:“沈甥大詹以舟迎余,往长溪祖宅,检先世遗书。自观察石云公、大参霓川公、编修几轩公所积,与太学超宗君所续得,不下八万余卷。散落浥烂十之四五。若金石绘事秘玩种种,悉入胠箧手无孑遗矣。为之三叹。”⑥

6.秀水朱氏家族

秀水朱氏家族是明清两朝著名的文学世家和经学世家,因明代状元阁臣朱国祚和清代“浙西词派”的创始人朱彝尊而名满天下。沈氏家族与朱氏家族一共联姻两次。第一次是沈大遇女儿适秀水朱氏朱德机。沈大遇,字仲谋,沈凤次子,与兄沈大詹并有文名,庠生。朱德机,字虞省,号江民,朱彝哲之子,朱丕襄之父,太学生,著有《据梧遗稿》。第二次是沈自邠曾孙沈迈人娶朱丕襄之女。沈迈人,字辞远,太学生。朱丕襄,字吉思,号泉明,又号东轩,庠生,著有《白云窝诗稿》。此外,沈谧孙沈自郇之女沈翠华适屠懋和,所生女儿适朱彝辅。朱彝辅,秀水朱氏家族朱茂旸之子,著有《竹岩偶吟》。

7.嘉兴包氏家族

沈大遇娶嘉兴包氏家族包鸿逵之女。嘉兴包氏是明代著名的科举世家,前后12世中有8位子弟中进士,2人中举,且其藏书与刻书都声名远播。包鸿逵,字振瑞,号仪甫,为包世杰之子,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官湖南湘潭知县,著有《湘潭志》《治潭纪事录》。

沈氏家族在明代除了与上述嘉兴府望族的联姻外,还有以下通婚:沈谧长女适吴邦校,次女适盛朝纲。沈启原之女适秀水卜鼎臣。沈启南娶秀水王爱之女。王爱,字体仁,号一山,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任顺天府学教授,迁国子监丞、刑部山西司主事。王爱原配是嘉兴项氏,为项忠女孙。沈自邠娶秀水王俸之女。王俸,字廉甫,号会泉,嘉靖四十一年(1562)进士,授武库主事,进郎中,出守永州,升江西参政。沈德符娶平湖陈泰来之女。陈泰来,字伯符,别号员峤,一字上交,平湖人,万历五年(1577)进士,授顺天教授,进国子博士,后任礼部主事,进员外郎,因上疏救赵南星,被贬为饶平典史,天启年间,赠光禄少卿,工书法,著有《员峤集》。

通过上文的梳理,我们发现长溪沈氏与嘉兴府望族之间联姻密切,这些望族之间又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姻娅关系。例如,包氏家族包世熙之女适秀水冯梦祯之子冯辟邪,包世杰之女适秀水朱氏家族朱大猷。包世杰之子包鸿逵娶嘉兴项氏项承芳女,包世杰曾孙包惟浤娶秀水朱氏家族朱国祚之孙女。又如,冯梦祯是李日华、黄汝亨及项元汴三子项德新的老师,沈大詹又师从李日华攻读举业。李日华与项笃寿长子项德祯交往甚密,《味水轩日记》卷一“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十九日”条记载项德祯夫人去世,李氏冒雨吊唁。李日华之子李肇亨娶项元汴之孙项圣谟之女。秀水黄氏家族黄承昊侄子黄卯锡娶项德成之女项兰贞为妻。冯梦祯和沈自邠是万历五年(1577)同馆庶吉士中最要好的,冯梦祯之女适沈自邠之子沈凤。李日华仲女李贞适沈凤长子沈大詹,其《味水轩日记》对女儿婚事有专门记载:“婿从叔沈受繁讳纯祉执主人礼以迎。岳太守季有、项进士孟璜以懿亲陪席。”⑦此处的沈纯祉,字受繁,以博洽称,为沈自郇之子、沈自邠侄子、沈大詹从叔,万历四十六年(1618)与从兄沈德符同榜举人。岳太守是指岳骏声,秀水岳氏家族岳元声的三弟,字季有,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官刑部郎中,善为诗,工书法,著有《闯祸始末》《秋窗偶拈》等。项进士指项鼎铉,是沈大詹的姑父,他以至亲的身份作陪。在沈氏与李氏的婚礼上,嘉兴项氏、秀水岳氏都到场,可见嘉兴府世家之间的勾连密切。

二、长溪沈氏家族姻亲网络建构的准则

文学世家在选择联姻对象时深思熟虑是肯定的,一些偶然因素确实会改变某些人的姻缘,但更大程度上,人们遵循的还是一些基本准则。长溪沈氏家族作为文学世家的一个典型代表,其姻亲网络建构的准则也是有迹可循的。

由于姻娅关系的确立直接作用于家族的家风、家学,因此对方的科举背景和文化氛围是文学世家在联姻时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清初武进庄氏家族《董太夫人家训》言:“儿子结亲,不可不细访其岳父、岳母及诸舅行止,于妻家父母虽严,有禁其不能往还者,气习好,儿子便思向上,外甥亦可学样。气习不好,渐染成风,子孙后来非复吾家本色矣!苦见人因妻家败者多矣!慎之,慎之!”⑧董太夫人对于妻族家风非常重视,认为妻家不好的家风会熏染夫家子孙,因此结亲之时务必细访妻族家风。

母亲、舅舅在古代家庭教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官宦之家,父亲往往常年在外为官,教育子女的重担经常落在母系家族。如明代嘉靖年间华亭宋氏家族宋坤常年游于吴地,妻子唐氏便将二子宋尧咨、宋尧俞带回唐家接受教育,兄弟两人“在外家晨昏攻读,日诵书二寸”⑨。明代吴江叶氏家族葉小鸾幼年被寄养在舅舅家中,由舅舅沈白征、舅母张倩倩教育长大,由此可见联姻对象文化氛围浓厚的重要性。长溪沈氏家族自身是科举世家,其所选择的嘉兴项氏、海盐钱氏、秀水黄氏、秀水冯氏、嘉兴李氏、秀水朱氏、嘉兴包氏等均有不少子弟中进士,有的甚至是著名科举世家。借助科举的成功,族中涌现不少具有“乡望”地位的人物,他们往往具有较高的政治地位,这使得文学世家在当地常常拥有不可忽视的话语权。不仅沈氏,嘉兴当地望族李氏、沈氏、周氏、项氏、冯氏、黄氏等家族之间亦世为婚姻,如嘉兴高氏家族高承埏子女6次婚姻关系中有4次都是嘉兴望族。望族之间对等的科举背景与文化品位使其通婚频繁、联系紧密。

其次,文学世家在构建姻亲网络时会考察对方家族的社会地位、文学影响力等因素,以有利于自身家族门庭煊赫、薪火相传。在长溪沈氏家族联姻对象中,嘉兴项氏、包氏、李氏,秀水黄氏、冯氏、朱氏以及海盐钱氏等,均是集科举世家与文学世家为一体的望族,这使得沈氏家族不论在仕途还是在文学上都如鱼得水、腾挪自如。例如,沈德符12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他一生科舉蹭蹬,“累举不得第”⑩,凭借笔记《万历野获编》而名闻天下。其诗集《清权堂集》二十二卷在明代刊刻时,得到文坛众多大家的推崇。其中既有明代竟陵派代表人物钟惺、谭元春,也有公安派代表人物袁中道;既有诗书画名噪一时的陈继儒、王时敏,也有海盐著名藏书家胡震亨;既有从弟沈纯祉,也有侄子沈大遇、沈大詹。之所以有这么多名人为之言誉,既与沈德符的曾祖、祖、父皆为进士、官员有关,也与沈氏家族庞大而显赫的姻亲网络有关。

又如,明代无锡华氏和太仓王氏的联姻属于强强联手。华察,嘉靖五年(1526)进士,累官侍讲学士,是王世贞的座师,其子华起龙娶王世贞之女。华起龙,隆庆二年(1568)进士,官礼部主事。无锡华氏是常州府著名的文学世家,华察曾与顾可久等人重建“碧山吟社”。太仓王氏家族的王世贞和王世懋兄弟均是文学家,前者更是明代“后七子”领袖人物,“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诗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B11。王世贞也曾自述华氏子弟华善继在自己点拨之下诗文的进步:“自是孟达(华善继)数买舟过余,则必以诗谒。其诗亦必进,如是者数年矣。”B12由此可见,华、王联姻对于双方家族的社会影响力都有极大提升作用。

最后,联姻对象的地理位置及其与本家族的亲疏程度等亦是文学世家在构建姻亲网络时需要考虑的因素。由于古代交通不便,姻娅关系的缔结大部分在本地完成。长溪沈氏家族的联姻对象以本府嘉兴、秀水、海盐为主。又如明代武进庄氏家族,其联姻对象中的唐顺之、孙慎行等都是本地人。明代吴江沈氏与叶氏三代间的联姻构建成了典型的本地域婚娅关系网。乌程凌氏与同乡闵氏也是世代通婚,且均是明代著名的文学世家、刻书世家,他们同操一业,互为竞争、共同发展。

与此同时,具有一定师承关系、同学关系、同年关系、姻亲关系的家族,相互之间的通婚往往被美誉为“亲上加亲”,也非常受文学世家的喜爱。师门联姻最早始于孔子,他将兄之女嫁给南容,将自己女儿嫁给公冶长。此后文人有意识地寻觅能在未来场屋文战中有所斩获的青年才俊为乘龙快婿,以此帮助妻族维系门庭高贵,明代江南此种现象亦十分普遍。

从长溪沈氏的姻娅圈看,李日华是沈大詹的老师,沈大詹娶李日华仲女为妻;沈启原是王爱的老师,王爱之女适沈启原弟弟沈启南;松江陈继儒在嘉兴包氏家坐馆,包杞娶陈继儒之女;李日华是谭贞良老师,李日华孙子李琪枝娶谭贞良之女;冯梦祯与包柽芳为好友,冯梦祯言:“余得交先生最晚,最为先生所知。”B13包柽芳长子包世熙之女适冯梦祯之子冯辟邪。经过冯梦祯的介绍,沈懋孝与李日华成为忘年之交,并结了姻亲。李日华虽然出身贫寒,与望族项氏地位悬殊,但因其精通鉴赏,成了项氏的座上宾,是项元汴所奖掖的后学。李日华堂兄李培为项元汴之孙项圣谟的亲家,李日华之子娶项圣谟之女。包柽芳与周履靖是挚友,经包柽芳介绍,周履靖也成了冯梦祯的朋友,同时,周履靖又是李日华的表叔,也是他的文学启蒙老师。由此可见,师友关系在联姻中起着巨大的作用。此外,明代归安茅氏家族茅坤与同乡姚翼、顾震均求学于唐枢,属于同学关系,茅坤娶了姚翼的姐姐为妻,茅坤的妹妹则嫁给了顾震。显然,同学关系与地理位置共同决定了这两段婚姻关系。又如,明代华亭宋氏家族宋瑮少时游学京师,跟随吏部郎中俞宗大学习楷书,最后娶其女儿为妻,可见师承关系也是确定姻亲对象的重要因素。

文学世家的文学品位和文学主张有时也会影响联姻对象的选择。明代文学流派发展迅猛,江南文学世家的成员大多是文学流派的中坚力量。不同流派成员因为文学主张不同,往往会出现“文人相轻”的局面,这样的状况自然无法联姻。

三、沈氏姻亲网络对家族文学发展的影响

正如李真瑜在考察吴江叶氏和沈氏家族时所指出的:“叶、沈两大文学世家三代间的联姻,密切了两大家族的关系,因此也在较大范围内关联着一些文学活动,客观上对文学产生了积极的影响。”B14文学世家的联姻不仅密切了家族之间的关系,而且对文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长溪沈氏家族所编织的姻亲网络在提高家族地位的同时,对家族文学、地域文学的发展均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首先,通过姻亲网络,扩大了家族成员的交际圈,促进了文学交流。文学世家通过姻亲网络的建构,为家族成员的文学活动提供以下便利。第一,有利于资料的收集。如沈德符创作的《万历野获编》内容庞博,其史料来源也堪称驳杂,其中姻亲给他提供了重要的写作材料。《万历野获编》的卷三《郑旺妖言》、卷四《楚府行勘》、卷二十三《刘凤台》《山人愚妄》、卷二十四《宋时诨语》、卷二十五《昙花记》、卷二十八《甲戌状元》等内容均是弟弟沈凤的岳父冯梦祯所提供;卷十五《纳粟民生高第》、卷二十二《冯仰芹大参》等由妹夫项鼎铉的父亲项德祯提供;卷十六《进士房稿》记载了父亲沈自邠与冯梦祯合作编选时文,“锓板行世”B15。第二,激发创作的兴致。李日华嫁女儿与沈大詹时,项鼎铉在沈宅以懿亲身份侍陪,此后李日华和项鼎铉交往十分密切。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中记载自己曾多次到项鼎铉处观赏书画,其中包括项笃寿旧藏《唐摹万岁通天帖》。项鼎铉《呼桓日记》中也三次提及李日华,并交代自己之所以写日记是受到了李日华的鼓励。第三,促进文学的传播。如冯梦祯在《快雪堂集》卷三十三《与沈几轩》书信中,对亲家沈自邠的绝句大加赞叹:“八绝大是佳,竟恨薄劣不能一和,此道中足下遂独往乎?抵家晤伯暗、士云当出示之,共为相思耳。”B16冯梦祯认为沈自邠的绝句创作可谓道中独占枝头,准备拿去与朋友们分享。由于冯梦祯在浙西诗坛的地位,这一举动无疑扩大了沈自邠诗歌的传播力度。

其次,通过姻亲网络,家族成员有条件请文坛知名人物题跋写序或撰写行状、墓志铭等,提高家族成员在文坛的地位。以沈氏家族与冯梦祯交往为例,沈凤娶冯梦祯女儿,冯梦祯与沈自邠是同年,又结成亲家,因此他与沈氏关系十分密切。从冯梦祯所著《快雪堂集》可以看出,他先后为沈氏写过如下文章:卷二有为沈自邠撰写的《沈茂仁南还诗及纪行序》;卷六有为沈谧写的寿序《寿沈志堂尊太翁六十序》;卷十三有为沈启南撰写的《光禄寺署丞志棠沈公洎配王孺人合葬墓志铭》;卷十五有为沈自邠夫人撰写的《沈母王孺人墓志铭》;卷十八有为沈自邠撰写的《沈茂仁行状》;卷二十有为女婿沈凤撰写的《太学沈生超宗墓志铭》,卷二十二有分别为沈启南和沈凤撰写的《祭沈志堂文》和《祭沈超宗婿文》;卷二十三有为沈自邠夫人撰写的《祭沈母王孺人文》《祭沈亲母文》,卷三十三有与沈自邠的书信《与沈茂仁》3封、《报沈茂仁》《与沈几轩》;卷三十五有与女婿沈凤的书信《与沈婿》3封;卷三十八有与沈自邠的书信《答沈茂仁》;卷三十九有与沈启原的书信《答沈霓川年伯》;卷四十有与沈启南的书信《答沈道明》;卷四十一有与沈启原的书信《报沈霓川年伯》。从以上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同年加联姻的关系使得冯氏与沈氏联系紧密。冯梦祯不仅为同年沈自邠和女婿沈凤撰写行状、墓志铭、祭文,而且为沈自邠的叔叔沈启南撰写墓志铭、祭文,甚至为沈自邠的夫人撰写墓志铭和两篇祭文。冯梦祯平常与沈自邠、沈凤之间书信往来频繁,在沈自邠去世、其子沈德符由祖父沈启原抚养后,冯梦祯先后写了两封信予以问候、宽慰,可见情意绵长。

冯梦祯作为晚明浙西诗坛的重要人物,在浙西文化圈的影响力不可小视,他与沈氏成员之间的文字往来有助于提升沈氏在文坛的地位。例如,冯梦祯对沈自邠的文学创作予以高度评价:“于书无所不窥,为文辞援笔立就,不事搜讨,而精意亶亶,深中尺度,诗不名一家,冲夷雅俊类其为人。著作甚富,先梓传者《归省述征》及《昼游赓咏》二编,当指可以识鼎味矣。”B17冯梦祯在《快雪堂日記》中多次提到沈自邠创作的诗集《归省述征》,并为之写序《沈茂仁南还诗及纪行序》。在沈启南的墓志铭中,冯梦祯高度肯定其诗歌创作:“公于书无所不窥,书登北海之堂,诗进大历以上,晚尤工。”B18

此外,沈自邠长女沈凤华适秀水黄承昊,虽未嫁而逝,但沈自邠与黄洪宪结成亲家。黄洪宪为沈自邠之父沈启原撰写《祭陕西按察司副使沈霓川文》,赞之“公笃生弱冠,慷慨家学渊源”B19,称扬沈氏家学深厚。又如沈大詹娶李日华之女李贞,沈德符是沈大詹伯父,李贞兄弟李肇亨审阅了沈德符《清权堂集》卷十三,李日华又为女婿所编嘉兴府名士时文集《禾城大社》作序。这些举动无疑都提升了沈氏在当地文坛的地位。

最后,姻亲网络在促进家族文学发展的同时,也推动了地域文学的发展,从而进一步确立了家族在当地文坛的地位。文学世家的联姻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为是一种地域性的文学结盟,相互交错的姻娅关系往往使多个文学世家之间进行着勾连贯通的文学活动,或结社,或雅集,或编纂,或题词,或校勘,或著述,从而形成相近的文学主张或相似的文化传承。以嘉兴地区为例,李日华家族、沈德符家族、项元汴家族、周履靖家族、黄洪宪家族和冯梦祯家族等世代通婚,在藏书、著述、书画、诗论等方面形成了相近的品位,不仅培养出了一批具有一定文学影响力的文人学者,还诞生了一群才媛,如黄洪宪家族的黄氏女诗群、沈德符家族的“沈门三才女”等,构成江南文学中一抹绚丽的彩霞。

徐雁平在《清代世家与文学传承》一书中指出:“着力于以联姻为脉络的‘文化板块,可理解地方性文人群体和地方性文学(学术、艺术)流派形成的基础。”B20文学世家之间的联姻推动了家族成员之间群体性文学活动的频繁发生,从而使他们在文学主张和文学审美上产生趋同性,这有利于地域性文学群体的形成,推动地方文化的繁荣。例如,“通过大规模地与本地文化名门开展联姻,常州庄氏家族在明清时代的常州地区构建了一张庞大的社会关系网络,而这张网络促进了本地文化的繁荣”B21。

张清河在《晚明江南诗学研究》一书中指出:“文学世家通过‘联谊,以学缘、地缘、血缘关系为纽带,往往形成地域性很强的文学群体。”B22诚然,通过对以血缘、亲缘为主,旁及学缘、地缘的姻亲网络的解构、建构,可以使我们更为清晰地寻绎沈氏文学世家递嬗的脉迹与规律,探究家族行为、地方力量在人文传承、人才培育中所发挥的作用。

注释

①徐雁平:《清代文学世家联姻与地域文化传统的形成》,《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②B17〔明〕冯梦祯:《沈茂仁行状》,《快雪堂集》卷十八,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

③B18〔明〕冯梦祯:《光禄寺署丞志棠沈公洎配王孺人合葬墓志铭》,《快雪堂集》卷十三,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

④龚肇智:《嘉兴明清望族疏证》,方志出版社,2011年,第161页。

⑤〔明〕谭贞默:《明中议大夫太仆寺少卿李九疑先生行状》,谭新嘉辑:《嘉兴谭氏遗书》,1936年嘉兴谭氏刊本。

⑥〔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第一册),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28页。

⑦〔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第七册),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53页。

⑧《董太夫人家训》,〔清〕庄诒孙:《毗陵庄氏增修族谱》卷十一,1936年铅印本。

⑨〔明〕宋懋澄:《九籥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132页。

⑩〔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57页。

B11〔清〕张廷玉等:《明史·王世贞列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7381页。

B12〔明〕王世贞:《华孟达诗选序》,〔明〕华善继:《华孟达诗稿》(卷首),南京图书馆藏明刻本。

B13〔明〕冯梦祯:《贵州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校包瑞溪先生洎配曹宜人行状》,《快雪堂集》卷十八,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

B14李真瑜:《文学世家的联姻与文学的发展——以明清时期吴江叶、沈两家为例》,《中州学刊》2004年第2期。

B15〔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华书局,1959年,第416页。

B16〔明〕冯梦祯:《与沈几轩》,《快雪堂集》卷三十三,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刻本。

B19〔明〕黄洪宪:《祭陕西按察司副使沈霓川文》,《碧山学士集》卷七,明万历刻本。

B20徐雁平:《清代世家与文学传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69页。

B21邵鹏宇:《学缘、血缘与地缘——以常州学派为中心的学术史、家族史与地域史的考察》,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5年,第90页。

B22张清河:《晚明江南诗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93页。

责任编辑:采 薇

Abstract:As a renowned literary family in Jiangnan in Ming Dynasty, the Shen family in Changxi, Xiushui wove the father′s, mother′s and wife′s families into a marital network. The establishment of this kind of marital relationships had a direct impac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family traditions and the intellectual development of the family, therefore, when the literary families chose a family to unite by marriage, the prior factors to be considered were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background and cultural atmosphere of the latter. Besides, social position, literary influence, and the residence location of the target family and how far it is related to the family were also to be considered. The marital network of the Shen family expanded the social circle of its family members, enhanced their literary position and, to some extent,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literature.

Key words:the Shen family in Changxi; marital network; family literature; literary fa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