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汉语会话中话轮争夺对比研究

金香花 黄春月

关于话轮的概念，刘虹认为，“话轮是在会话过程中，说话者在任意时间内连续说出并履行某种交际功能的一番话，其结尾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互换或双方的沉默等放弃话轮信号为标准”。(1)刘虹：《会话结构分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6页。会话是由一连串的话轮转换构成的，也就是说，话轮中的两位交谈者必须遵守“a-b-a-b”的原则进行交谈。然而，现实中的会话却截然不同，会话中不仅出现常规话轮转换，而且还出现大量的非常规话轮转换，即出现大量话轮争夺。(2)话轮转换包括常规话轮转换和非常规话轮转换。常规话轮转换指会话中出现的正常获得话轮的情况；非常规话轮转换指会话中出现的非正常获得话轮的情况，即话轮插入和话轮争夺。话轮争夺是交谈者在会话中出现的非正常获得话轮的话语行为。听话人在对方话轮结束之前，即在非关联位置(3)关联位置指话轮转换关联位置，话轮转换关联位置是可以预判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进行话轮转换的位置，即前一说话人将话语权转让给下一说话人的位置。参见：刘虹：《会话结构分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65-69页。上，通过争夺对方话轮来行使话语权的话语行为。话轮争夺一般是听话人为了向对方补充信息或否定对方观点，或为了进入新话题，或转换话题而强行中断对方话轮，从而获得话语权的话语行为。(4)崔国鑫：《语用学视野下的会话分析》，博士学位论文，首都师范大学，2009年，第5页。

“会话分析”这一术语最早出现在美国语言学家哈里斯的书中。然而，“会话分析”这一学科，真正兴起却是始于20世纪60年代，到了20世纪70年代，有关会话分析的研究开始成批出现，不同领域的学者从多种角度对会话进行研究。(5)崔国鑫：《语用学视野下的会话分析》，博士学位论文，首都师范大学，2009年，第14-16页。随着语言研究逐渐趋于实用化，国内学术界对会话分析及话轮转换分析的关注度都普遍提高。现如今，会话分析已成为语言学领域的一门独立学科，有关话轮转换的研究也取得了不少成果。

中国朝鲜族长期生活在中国的大汉语语言环境中，即便如此，朝汉两个民族在交谈风格上还存在不少差异，各自形成了独特的交谈风格。本文将通过朝汉语会话中出现的非常规话轮转换，即话轮争夺的对比，探讨话轮争夺在朝汉两种语言中的不同表现，与此同时也将分析朝汉两个民族的不同交谈风格和交际文化意识形态。对朝汉语会话中的话轮争夺进行深入研究，不仅可以对朝鲜语会话研究提供有效的研究方法和理论依据，而且还可以对朝汉语言对比乃至对多民族语言接触研究都具有重要作用。

本文为了真实地反映实际会话中的话轮争夺情况，选定了接近自然会话的脱口秀广播节目，即以朝鲜语的《沙龙脱口秀》(2018年5月27日播放)与汉语的《超级拍档》(2018年10月29日播放)为研究对象，(6)朝鲜语节目《沙龙脱口秀》(2018年5月27日播放)时长为45分钟，共由7个部分构成。本期节目中话轮转换共出现295次。汉语节目《超级拍档》(2018年10月29日播放)时长为50分钟，共由3个部分构成。本期节目中话轮转换共出现480次。先对节目全程录音，然后将其撰写成书面材料，对朝汉语话轮争夺现象进行对比分析，得出结论。

一、朝汉语会话中补充信息话轮争夺

在会话中，当前说话人在表达过程中，有时会出现表达不足或表达不到位的情况，这时听话人为了帮助对方使表达更完整而做出信息补充。为了补充信息，听话人会中断对方话轮，进行话轮转换，从而获得新话轮。

我们先来看一下朝鲜语会话中出现的补充信息话轮争夺。例如：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3部分)

我们接着来看汉语会话中出现的补充信息话轮争夺。例如：

(2)男：还有就是这个比如说我们生活当中，商场的一些导购员就会有很多的口头语，比如说，“我跟你说，你太有眼光了，这是我们的最新款”。

女：对，这件衣服特别适合你，你知道吗，你长得白，而且你还瘦，我要是像你这么瘦就好了，就你们男的还好一点，我们女的去，真是//

男：哎，我跟你说，我真不是吹，我真不是夸，来我们家这么多顾客，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架起这件衣服来的，我觉得就你特别适合，而且你特别适合这个风格……

(例句出自《超级拍档》第2部分)

例(2)是男主持人和女主持人谈论商场导购员口头语的对话。两位主持人开始谈起商场导购员的口头语时，女主持人学着导购员的口气说：“这件衣服特别适合你，你知道吗，你长得白，而且你还瘦，我要是像你这么瘦就好了，就你们男的还好一点，我们女的去，真是”，看女主持人如此能说会道，男主持人也不甘示弱，自己也想来一句，于是中断对方话轮，说：“哎，我跟你说，我真不是吹，我真不是夸，来我们家这么多顾客，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架起这件衣服来的，我觉得就你特别适合，而且你特别适合这个风格”，男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补充信息的话轮争夺，在女主持人学着导购员口气说话时，男主持人也急于表达，于是在对方话语还未结束之前，男主持人从另一角度对导购员角色进行补充。不管是女主持人，还是男主持人，两位主持人的话语都是关于导购员口头语的话题，所以男主持人的这一话轮争夺是补充信息的话轮争夺。

综上所述，无论是在朝鲜语会话中，还是在汉语会话中，补充信息话轮争夺主要是由于听话人在听取过程中，急于表达有关信息，或急于表达自己感受而导致的。在朝鲜语会话中，补充信息话轮争夺出现23次，其中男主持人出现6次(占26%)、女主持人出现17次(占74%)，可见，在朝鲜语会话中女主持人的补充信息争夺明显多于男主持人。在汉语会话中，补充信息争夺出现21次，其中男主持人出现13次(占62%)、女主持人出现8次(占38%)，可见，在汉语会话中男主持人的补充信息争夺明显多于女主持人。

二、朝汉语会话中否定话轮争夺

会话中，听话人有时不同意对方观点，这时，听话人中断对方话轮，争夺话语权，提出否定意见，这样的话语行为是否定话轮争夺。

我们先来看一下朝鲜语会话中出现的否定话轮争夺。例如：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3部分)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7部分)

接着看一下汉语会话中出现的否定话轮争夺。例如：

(5)女：我会说真烦，烦死了，真烦，我口头语就是真烦。

男：你是广告听多了，烦死了，烦死了。

女：没有，我日常口头语就是真烦。(男：啊)我平常有什么事情的时候//

男：哎，你平常一个土掉渣的女孩，然后你说真烦，你不觉得不符合你的人设吗，咱俩应该换一下。

(例句出自《超级拍档》第1部分)

例(5)是男主持人和女主持谈论人们常用口头语的对话。在两位主持人谈论口头语的过程中，女主持人谈起了自己的口头语说：“我日常口头语就是真烦。我平常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没等女主持人说完，男主持人因为不同意对方观点，便中断对方话轮说：“哎，你平常一个土掉渣的女孩，然后你说真烦，你不觉得不符合你的人设吗，咱俩应该换一下”，男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否定对方话语的话轮争夺，因为他觉得女主持人“真烦”这一口头语不符合对方的人设，于是在对方话轮结束之前，争夺话语权，否定对方，提出反驳意见——“像对方这种土掉渣的人，不符合这种口头禅，俩人应该换一下口头禅”。

综上所述，朝汉语会话中都出现了否定对方观点的话轮争夺，在朝鲜语会话中否定话轮争夺出现12次，这种争夺只出现于女主持人的话轮中，并且女主持人在表示否定话轮争夺中，表示反驳的争夺高达7次，可见，朝鲜语会话中女主持人具有强烈的争辩能力。在汉语会话中否定话轮争夺出现10次，其中男主持人出现5次、女主持人出现5次，并且在两个人的否定争夺中，反驳争夺各出现2次，这说明汉语会话中的两位主持人都具有较强争辩能力。

三、朝汉语会话中突然闪现话轮争夺

会话中，听话人在听取对方话语时，由于突然闪出新想法，因此，中断对方话语来争夺话轮，进行话轮转换，这样的话语行为被称为突然闪现话轮争夺。

我们先来看一下朝鲜语会话中出现的话轮争夺。例如：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4部分)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5部分)

下面我们接着来看汉语会话中出现的突然闪现话轮争夺。例如：

(8)男：你怎么就get不到我的点呢？

女：就是唯美一点，书面一点，是吗？

男：今天我们说的话题有关//

女：啊，像我啊？

男：对。

女：真闹挺。

(例句出自《超级拍档》第1部分)

例(8)是男主持人和女主持人在节目的开始，引出节目话题的对话。男主持人为了让女主持人说出口头禅的话题，不断地进行提问，“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你怎么说？特别不开心的时候，你说什么？”但是两个人的对话总是谈不到点上，于是男主持人抱怨对方，说：“你怎么就get不到我的点呢？”女主持人这才好似听懂了对方的意图，问道：“就是唯美一点，书面一点，是吗？”男主持人没办法，只能给出提醒说：“今天我们说的话题有关”，听了对方这一提醒，女主持人便突然闪出想法，急忙问道：“啊，像我啊？”女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突然闪现的话轮争夺。因为在两个人谈论的过程中，女主持人一直以为对方东一句西一句随便说几句，直到对方提醒的时候，女主持人这才突然领悟到对方意图，于是急忙争夺话轮，确认对方意图是不是要听我的口头禅。

综上所述，在朝汉语会话中都出现了突然闪现话轮争夺，这些争夺主要是听话人在听取对方话语的过程中，由于突然闪现新想法，并且要急于表达这种想法，才争夺对方话轮。在朝鲜语会话中，突然闪现话轮争夺出现3次，这些突然闪现话轮争夺只出现于女主持人的话轮中；而在汉语会话中，突然闪现话轮争夺出现6次，其中男主持人出现5次(占83%)、女主持人出现1次(占17%)。可见，在朝鲜语会话中女主持人出现了较多的突然闪现话轮争夺，而在男主持人话轮中未出现突然闪现话轮争夺；但是在汉语会话中反而是男主持人出现更多次突然闪现话轮争夺。

四、朝汉语会话中转换话题话轮争夺

在会话中，由于要改变当前说话人的话题，听话人在当前说话人的话轮还未结束之前，中断对方话语，从当前说话人一方抢过话轮，开始新一话题的话语行为。

下面先来看一下朝鲜语会话中出现的转换话题话轮争夺。例如：

(例句出自《沙龙脱口秀》第5部分)

下面我们接着来看汉语会话中出现的话题转换话轮争夺。例如：

(10)女：我跟你说，葛少，你这属于刚上班的女客服，上时间长了，谁还管什么声音。自己听着，就每天，我就是来上班来的，我往那一坐，拿起电话开始，自动假嗓子就出现了。

男：嗯，今天//

女：来吧，我们来说一下我们的互动方式吧。

男：没错。

女：我们的互动平台……

(例句出自《超级拍档》第1部分)

例(10)是男主持人与女主持人谈论女客服口头禅的对话。在两位主持人谈论女客服口头禅的过程中，女主持人描述着女客服的自动流程，说：“就每天，我就是来上班来的，我往那一坐，拿起电话开始，自动假嗓子就出现了”。男主持人一听立即兴起，学着女客服的假嗓子说：“嗯，今天”，女主持人觉得男主持人不会马上停止，就中断了男主持人话语，说：“来吧，我们来说一下我们的互动方式吧”，女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转换话题话轮争夺。当男主持人正要扮演女客服进入角色时，由于时间关系女主持人连忙中断对方，建议对方进入下一个话题。 可以看出，女主持人的这一话轮与之前男主持人讲的话轮属于不同类型的话题，因此，女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转换话题话轮争夺。

综上所述，朝汉语会话中都出现了转换话题话轮争夺，在朝鲜语会话中，转换话题话轮争夺出现4次，这些争夺只出现于女主持人的争夺中，女主持人的争夺主要是为了进入新话题或重新回到原话题而进行争夺的。在汉语会话中，转换话题话轮争夺出现4次，是男主持人的2次争夺和女主持人的2次争夺，汉语中的转换话题话轮争夺多数情况是由于受节目时间限制，两位主持人为了尽快进入下一个话题，从而出现转换话题的话轮争夺。

此外，在汉语会话中还出现了抢回话轮争夺的例句。例如：

(11)男：就是那种热情让你不忍心拒绝。//

女：对，但实在是//

男：然后呢，他就看准了你这一点呐(女：对)心软的这点呐，对，但却是那羽绒服贵了点啊//

女：那羽绒服//

男：但我觉得你应该感到庆幸啊(女：嗯)因为很少有人能够看得出你能买得起两千多块钱的东西(女：哈哈，谢谢你)她搭理你就证明

(例句出自《超级拍档》第2部分)

例(11)是男主持人与女主持人关于购物店销售员的热情态度进行谈论的对话。在两位主持人谈论销售员服务的过程中，女主持人讲自己购买羽绒服的经历。由于销售员的过度热情，作为消费者的当事人都不好拒绝，男主持人对此进行评价：“就是那种热情让你不忍心拒绝”，女主持人接过话轮表示赞同：“对，实在是”。这时，男主持人又接着说：“然后呢，他就看准了你这一点呐，心软的这点呐，对，但却是那羽绒服贵了点啊”，女主持人接过话轮说：“那羽绒服”，这时男主持人中断对方话轮，又接着说：“但我觉得你应该感到庆幸啊！因为很少有人能够看得出你能买得起两千多块钱的东西，她搭理你就证明”。在这段对话里连续出现4次话轮争夺，其中有2次是女主持人的误判争夺，有2次是男主持人的抢回话轮。在男主持人说出第一个话轮时，女主持人以为对方话轮已结束，接过话轮，对此表示自己的看法，但还没等女主持人说完，男主持人又接着展开原话题，看来在男主持人话轮还没结束的情况下，女主持人误以为对方话轮已结束，女主持人的这一话轮是误判关联位置的话轮争夺，男主持人为了继续完成自己话轮，重新抢回话轮，回到原话题继续讲。当男主持人说：“然后呢，他就看准了你这一点呐，心软的这点呐，对，但却是那羽绒服贵了点啊”，男主持人这一话语语义完整，句尾还有停顿，女主持人又将此判断为话轮转换关联位置，刚接过话轮，结果又被对方夺走，可以看出这里出现的几次话轮争夺，都是因为男主持人的话轮貌似结束，从男主持人后续的几个话轮连接起来是具有连贯性的一段话可知，男主持人为了将自己的话轮完成，经过几经争夺才得以实现。

在汉语会话中，当前说话人说话的时候，有时对方误判关联位置等原因而将话轮夺走，这时作为听话人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话轮，而是从对方话轮中重新夺回话语权，回到原话题继续展开自己的话轮，这样的话语行为称之为抢回话轮争夺。

五、结语

本文对朝汉语会话中的话轮争夺进行了对比分析。朝汉语会话中出现了多种类型的话轮争夺，朝鲜语会话中的话轮争夺分布是：补充信息话轮争夺(23次，占55%)>否定话轮争夺(12次，占29%)>转换话题话轮争夺(4次，占10%)>突然闪现话轮争夺(3次，占7%)。汉语会话中的话轮争夺分布是：补充信息话轮争夺(21次，占46%)>否定话轮争夺(10次，占22%)>突然闪现话轮争夺(6次，占13%)>转换话题话轮争夺(4次，占9%)和抢回话轮争夺(4次，占9%)。通过以上分布情况，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从话轮争夺出现的频次上看，朝鲜语会话中话轮争夺出现42次(占14%)，汉语会话中话轮争夺出现45次(占9%)，从所占比例上可知，朝鲜语会话中话轮争夺出现的频次高于汉语会话中出现的频次。

第二，从话轮争夺类型上看，朝鲜语会话中出现补充信息话轮争夺、否定话轮争夺、转换话题话轮争夺、突然闪现话轮争夺；在汉语会话中还出现了抢回话轮争夺，可见，汉语话轮争夺在类型上表现出更丰富多样的特点。

第三，从话轮争夺的具体表现上看，朝鲜语话轮争夺主要出现在女性话者的话轮上，在男性话者的话轮上则很少出现，并且女性话者在话轮争夺上主要出现补充信息话轮争夺和否定话轮争夺等，可以看出，在朝鲜语会话中，女性话者具有急于表现的急迫心理和较强的争辩能力，在交谈上把持着话语权的主动性。在汉语的话轮争夺中，话轮争夺反而更多出现在男性话者的话轮上，汉语的话轮争夺虽然也出现较多补充信息话轮争夺，但出现了更多否定话轮争夺、突然闪现话轮争夺、转换话题话轮争夺等，尤其还频繁出现抢回话轮争夺，这说明，汉语会话中的交谈者不喜欢受对方干扰，如受到干扰就会出现相互间几经争夺的情况，最终还是会竭力完成自己的话轮。

总之，在朝鲜语会话中，女性话者善于争夺话轮，主要是为了补充信息和否定而争夺话轮；在汉语会话中，男性话者善于争夺话轮，主要是为了补充信息，此外，有时还因为突然闪现而争夺话轮，这就充分展示了朝汉语会话中男女交谈者的不同交谈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