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大多数杰出的电影银幕前的表演,通常没有太多幅度大的肢体动作与夸张的面部表情,而是往往体现在细节上:细小的外部动作、细微的面部表情以及精准的台词语调。演员都是不动声色地把握角色的精髓,我们可以感受到演员在表演时的内心活动是非常具体的。本文以章子怡在《一代宗师》里的表演为例,寻找她是如何由内部动作引发外部动作的一连串的贯穿行动线,并把它表现出来的。
关键词:电影;表演;内部动作;外部动作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08-0104-02
一、引言
李安曾说,演员能不能进入你告诉他的戏剧状态,然后活在里面,是一种灵气,他没有这个灵气的话,电影就是死演活演的不见得会有灵气。演员本身有灵气与在电影里有灵气是两回事,演员要吃得下那个妆、那个光,吃得了那个戏,在银幕里呈现出来才算数。[1]章子怡在《一代宗师》里饰演的宫二,其人物的内部动作与外部动作的结合浑然一体,恰到好处。似乎只有章子怡才能将宫二的百转千回演绎得淋漓尽致。
二、宫二出场
影片中,宫二初出场,佛山露面,神色冷凛,眼睛里只有胜负,一呼一吸间,可以看出她的躁动不安。看到父亲把名声送给叶问,宫二的傲气全写在脸上,她的眼角细微地抽动,眼神决绝,宫家没有败绩,她要将父亲的名声找回来,她的声音语调较之前都有了变化,变得更低沉有力。霸王夜宴,一首圣母悼歌,宫二已等候良久,叶问来了。宫二与叶问在金楼准备交手前,宫二说:“可惜了这一屋的精致。”叶问笑道:“功夫是纤毫之争,真打坏了东西,算你赢。”只见宫二凝神起势,叶问先发制人,二人阴柔与阳刚并济,从容不迫,不损一桌一椅,一杯一盏,乃高手过招。叶底藏花,暗生情愫。
1940年,马三投日,宫老爷子气绝身亡。宫二乘火车回来奔丧,脸上尽是平静,按捺着,压抑着。她穿着一身黑狐裘,白梅戴在发髻,素着一张脸,踏步沉稳,气势汹汹。在与长辈的对话中,她深深吸一口气,一一反驳,目光如炬。她的面部开始颤抖,眼里噙着泪,但一滴未掉。因委屈和愤怒产生的生理反应,使她的鼻息声愈发明显,我们看着,听着,也能感觉到她全身的战栗。宫二在这场戏中,悲痛又愤恨。爹留话不问恩仇,她对爹的逝去痛心,长辈们劝说她要认清情势,放弃报仇,而她势必是要报仇的。她不仅恨马三,更恨这些长辈们置若罔闻,有诸内必能形诸外,章子怡通过轻微的表情,表达了角色复杂的内心,在表现人物情感的节奏上,张弛有序,亦抑亦扬。迈克尔·契诃夫在针对演员的各方面技术的摘要中提出:“人的身体和思想是无法分离的,演员的工作没有哪一件完全是心理上的,或仅仅是肢体上的。演员的肉体必须始终影响着其心理状态,反之亦然。”[2]演员要从人物的内心出发,找到其行为的内在依据,才能体现出整个人物的完整性。
三、宫二手刃马三
宫二在大年夜的火车站手刃马三,清理门户。宫二的六十四手对阵马三的形意拳,一门两派,一刚一柔,相生又相克。马三势大力沉,招招凶险;宫二身法灵动,以柔克刚,双方势均力敌,此时火车缓缓开动,一记对冲拳,二人纷纷倒地。马三立即使出了绝杀招“老猿挂印”,但是他不懂得回头,露出了破绽,宫二用一招“叶底藏花”将其破解,折断其胳膊,将他推向正在行驶的火车,他败了。这场打斗戏非常精彩,杀气腾腾。这得益于演员都正式拜师,练功多年,下了苦功夫,才能赋予角色人物的真实感,表现出民国武林宗师的风范。在这部影片中,演员不能忽略对时代气质的感觉,更要真正地去练功夫,才能赋予角色以灵魂。
此时,深仇大恨已报,她的面色仍像冷却的灰烬,路灯映在她的脸上,就像单上了一层青釉的瓷器,泛出幽冷又寂寞的光。回到黑暗中,她吐了一口鲜血,后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见她眉头紧蹙,眼神飘忽,身体蜷缩,在不均匀地喘息着。纵然方才气吞万里如虎,现在已然是一片死寂。接着她落下一滴泪来,一个失意的人展现在观众面前。章子怡懂得把恰当的情绪放在角色恰当的位置,令观众置身于角色的世界中,与角色感同身受。为了报仇,她断了发,奉了道,不婚嫁,不传艺,无法回头。她把父亲看得最重,对自己则非常残忍,一辈子就是一个人了,真正是苦了自己。从本质上来说,宫二本就与中国传统女性有所不同,她是反叛的。影片中,她出场时穿着的皮鞋、写信时所用的钢笔都代表着她身上具有一些现代的特质。
四、宫二落幕
宫二的一生载浮载沉,能进不能停,不可回头,也无退路。令人怅然若失的是她在凋零时展现的演技。她坐在那里,空虚地望着自己映照在镜中的苍白面容。她用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那姿态痛切地倾诉着她必须拥有一张伪装的脸,她将口红抹在嘴上,这样方才有了遮蔽之处。她自然大方地出现在叶问面前,他们一起在大南听曲,宫二悠远地想象着她与叶问的相遇,会不会有可能是在戏楼里,她唱他看。宫二说到叶问看戏,她送票时,抬起眼眸,望向叶问,她的眼睛是灵魂之窗,满眼都是憧憬;说到想不到叶问把她当戏看时,她再次望向叶问,神情失落。角色的每个情绪、演员面部的每个微小细节的肌肉动作,章子怡都将其演绎得恰如其分,有血有肉。
影片最后,宫二把叶问送她的那颗纽扣推到了桌前,彼时宫二的眼里已泛有泪光,最终她也将心里的话讲了出来,她的泪跌落满颊,两人相对无言,黯然神伤。宫二的落泪有一种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之感,这整段的表演内敛又克制、精准又细腻,在台词语调的拿捏上也把握得丝丝入扣。章子怡在这场戏中的偶有停顿,给自己和观众营造了一个静默的空间。这种静默留白不能太长,需把握好节奏,才能丰富起来,增添无限想象的空间。演员建构了一座观众通往角色内心世界的桥梁,使观众与角色感同身受,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交流。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宫二由自我到忘我,犹见天地之大,但没有见到众生。在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习武,一人一武林。她选择留在了属于她的年月,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银幕里,只见她笑着的样子。生在一个这样的大时代,最终把她推向了悲剧。这一悲一喜,百转千回,就只差一个转身。而她一生都在回头,没有往前看。章子怡饰演的宫二一角,已经达到了某种极致。金楼里的气度翩然,车站里的气势汹汹,大南街巷的怅然若失,大雪地里的挥洒飘逸,举手投足间都见一名优秀演员的广阔天地,章子怡将角色不同阶段的气质、情绪变化化于无形之间,并在无形之中延伸,使其自然衔接,保持着角色的连贯性。而由此透射出的角色灵魂深处的复杂性,准确利落,收放自如。章子怡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在宫二对着佛灯古庙做出奉道决定的那一刻,她分不清此时自己是宫二还是章子怡。在那样的一个空间里,她似乎也与某些灵性的事物有了交流。这个角色也丰满了她的人生。[3]她就是宫二,宫二就是她,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让她的演技更臻出神入化之境。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而章子怡与宫二的相遇,正是一個好演员遇到了好角色,她遇见宫二,就是一场久别重逢。
这样好的表演是互相成全的,演员与对手之间,导演与演员之间,是多种因素成就了一出好戏。章子怡饰演的宫二无论是面对张晋饰演的马三,还是梁朝伟饰演的叶问,都能借力打力,得心应手。这是因为彼此都是好的演员,能够达到有机的交流,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而影片的导演王家卫大多时候是采用近景、光影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摄影机长时间聚焦演员的表情特写,使观众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演员的眼睛、神情以及细微的面部肌肉动作。众所周知,王家卫导演也擅于发掘演员的特质,所以遇到这样一部作品,是演员的福分,也是观众的福分。
五、结语
每一个演员在演出的时候都要求自己做到真听、真看、真感觉,演戏就是捕捉真实。但有些时候也会面临一些问题,在表演时,内心情感已经很丰富,但外部却完全看不到。所以,作为一名演员,肢体表达能力是非常重要的,这是用以表达人物情感的工具,人物所有的一切都会表现在脸上,表现在微妙的肢体语言上。将内心情感转化为外部表达,应是下意识产生的,切勿做多余、刻意的动作,而抹杀了作为人应有的自然反应。当然,也有外部表现得撕心裂肺,内心却空无一物的状态。这就很考验演员内部动作与外部动作的有机结合,是否能够拿捏得当。演员担心自己的表演不能令观众明白,所以将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部表达上,忽略了内心世界的建构,而内心世界恰恰是一个人物外部行动的支撑。只在意外部表达,缺少内心支撑,反而会离角色愈来愈远。只有做到演员自己相信,观众才能相信。演员内心丰满了,观众便也一目了然了。好的表演,看着自然,实则很难。表演的准确,差一毫就差千里。
参考文献:
[1] 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57.
[2] 迈克尔·契诃夫.表演的技术:迈克尔·契诃夫表演训练法[M].李浩,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34.
[3] 秦婉.独家专访《一代宗师》之章子怡[J/OL].凤凰娱乐,http://ent.ifeng.com/movie/special/grandmasters/zhangziyi/ index.shtml#pageTop,2013-01-09.
作者简介:曾亚雯(1994—),女,江西吉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表演创作及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