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洗尘的诗（组诗）[诗歌]

口罩

很多年了

有一只口罩

我一直戴着它

吃饭时戴着

抽烟时戴着

甚至睡觉时也要戴着

有很多次

我都想看看它的样式

摸摸它的手感

还有它到底是

什么材质

直到今天

我在照镜子时

第一次看见了它

但我知道

它绝对不是

我戴了N 多年的

那一只

这几年，我一直在时间里纠结

这几年我一直在

时间里纠结

小时候常听广播说

第N 个五年计划

老了却不得不面对自己

生命中的

第一个五年计划

不 我的医生管它叫

五年生存率

这是一道

生与死的门槛

只有幸运的极少数

才可以跨过去

我当然知道自己

一定是那

极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每天手中都

握满了小石子

去击赶时间的这只

老蜗牛

可我们的生活

是多么的无良

而又无序

虽然在去年的今天

我就曾撂给过它一句话：

天再冷

也冻不死天意

可天意还是在云途中

又整整耽搁了

365 日

这就是我的纠结所在

能等得到脚步蹒跚的天意吗

万一

我是说万一自己

也不幸成为那

大多数中的多数

谁能把我手中的石子

换成长长的绳索

去套紧时间的这只

疾步如飞的兔子

人之何时都性本善

每当有人离去

朋友圈就会满屏哀声

有很多次

我都想诈死一次

然后躲在屏幕背后

为从前那些素昧平生的

或鄙视我的

轻视我的

漠视我的

甚至对我心怀敌意的

都把干和戈

魔术一样

变成了玉和帛

而涕泪横流

但我一直不敢也

不能这样做

因为我更会怕

真的朋友们

伤心欲绝

一眼望不到边的冬天

从春天我就开始储备柴禾

像老鼠一样

为冬天做着各种打算

谁知这个唇亡齿寒的冬天

来的太早

冷意也不是一股股的

它直接汹涌到你的骨头

和心肺

我只有不断的往炉膛里

加柴。加柴

以万不得已也要把自己

填进去的绝望和信心

——只为我的孩子们

能熬过这个

一眼望不到边的冬天

不要再赞美秋天了

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不要再赞美秋天

对于一切赞美的理由

我也替你们

想过很多遍了

从动词的收割

到名词的收获

但你怎么就忘了

那么简单的逻辑

镰刀越锋利

越接近魔鬼

你们就收吧

割吧

收获吧

此刻你们制造的

那些大片大片的

死亡

不论是已经饱满的

还是未来得及成熟的

都睁着

大片大片的

眼睛

艰难的辞退

一生中对于我

没有什么比辞退

更难的事

早年公司的员工

以及先后爱过的女人

甚至每一次

我都希望自己

是那个被辞退的人

昨晚 即将被辞退回乡的阿姨

后半夜了还在清扫厨房 客厅

一大早又把我脱下的衣服

都洗的干干净净

她是那样勤勉 忠厚

而且还是个党员

整个上午

我都忍不住想对她说

你就退了晚上的火车票

留下吧

但一想到这个阿姨的厨艺

常常让我明明是饿了

也不想上餐桌

而我又是一个必须把吃

作为余生第一要务的人

就还是狠狠心

没有说出那句挽留的话

既然这一生在很多时候

我们都已经或多或少的

对不住自己的心了

那就索性在未知的未来

不能再对不起

自己的胃

一掉头就会车毁人亡

在高速行驶的复兴号上

六岁的哥哥问弟弟

为什么高铁前后有两个车头

而马车、三轮车、汽车

和绿皮火车

都只有一个呢

弟弟不假思索的答到

因为高铁太快了

一掉头就会车毁人亡

说说鸟吧

“时间来不及了

我不能再做比喻”

何况在真理面前

修辞往往带有

太多的局限

比如一只鸟的鸣叫

纯属天籁

歌唱这个词

此处就应该禁用

人类怎么可能发出

那么动听的声音

而我 一个人间庸俗的

恐高症患者

就算再渴望飞翔

也只能在向肉体

诀别的时候

才可以回到

自己的灵魂——

那只脊背上长满了

红蓝相间羽毛的

鸟儿

洪水就要来了

我看到

洪水就要来了

大片大片的土地

那些还没做好准备的

大片大片的土地

就要被淹没

我甚至

来不及为那些

来不及挣扎的庄稼

哭泣

极端的阅读

自从装了壁炉之后

家里烧的最多的

不是柴

是诗

比如自己的

《燃烧的肝胆》

在我看来

这才是一种

极端的阅读方式

好的诗歌

不仅可以火焰更高

散发的热量

也会更强

所以每天清理炉膛

我都会先把自己的手

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 开始在那一堆

灰烬中

翻捡好诗留下的

舍利子

叶舟 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