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野草》可以说是鲁迅先生在极为彷徨且非常苦闷的时期所留下的作品,这篇著作充满了神奇怪诞和迷离恍惚,但其所产生的艺术效果与鲁迅先生对传统文化、传统美术中的原型意象有着密切的关系。在《野草》中,以中国传统文化的阴阳图腾、五行元素为主要的思想参照,形成完整的意象,在构成这些意象的方式、艺术韵味上都与主流正统文人构成的颠覆、对话有关系。基于此,文章就《野草》原型意象与中国传统美术的艺术关联进行相关探讨。
关键词:《野草》;原型意象;传统美术;关联
一、《野草》的原型与意象
在鲁迅先生极为彷徨且苦闷的时期,他创作了《野草》这部作品,鲁迅对自身的创作生涯回顾时曾说:“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同时,鲁迅先生在与《野草》同一时期的小说《彷徨》之中也曾写道,“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其中抒发出的彷徨、苦闷,首先是因为“五四运动”的逐渐落潮,不断南移的革命中心,同时因为北洋军阀反动统治在当时不断加剧,从而导致在鲁迅先生心中产生了非常浓重的阴影;其次,在鲁迅先生生活的年代,文化革命在朝着政治革命进行转变,自我求索奋进的历史足迹。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整个文坛被彷徨、苦闷的气氛所支配,尤其是鲁迅先生在提升国民精神结构的事业方面变得更加困难,从而促使鲁迅先生的心中不断产生孤独、悲哀等情绪,但是鲁迅先生并没有在这种悲哀中无法自拔,而是不停地奋起、求索,也没有因此而远离民众独善其身,而是在人民的事业中将自己的生命完全融入其中,积极地探索民族的出路;与此同时,鲁迅先生积极用人民革命事业的发展对自己进行解剖、鞭笞,从而促使自己在革命事业的发展过程中不断更新。因此,鲁迅先生也不断对别人进行解剖,但更多的只是对自己无情面的解剖;虽然鲁迅先生的思想中存在着很多的困惑、矛盾,但鲁迅先生始终坚持与革命进行统一的节奏,与苦痛、西西弗斯式悲剧精神抗争。不断袭来的苦痛促使鲁迅先生敏锐、深刻地洞悉时代带来的矛盾,而西西弗斯式的悲剧精神始终推动鲁迅先生走在时代的前沿,从而将鲁迅先生打造为时代的先驱和时代的战士。真理需要在矛盾的不断斗争中取得发展,基于不同的意识、声音交往中的连接点,才可以得到相应的思想。这种矛盾抗争的思想运动,促使鲁迅先生的思想不断更新,也正因为这种矛盾的抗争,促使作为“废弛的地狱边缘的惨白色的小花”表现出奋进的力量。
对《野草》进行分析,其中充满繁复迷离的意向,从而呈现出迷茫、孤独、倔强、矛盾、执着、奋起、爱恨交织、光明与黑暗、希望与绝望等多种冲突于一体的世界,其中还包含前进与停止、过去与未来、生与死、寂寞与骚动等多种矛盾的对立。虽然矛盾中充斥着彷徨与苦闷,但这个世界始终是以情感作为动力,在与彷徨、苦闷进行抗争的同时伴随篇章的开展,也呈现出更为高昂的旋律。这种情感也是《野草》最为基本的意象原型。其中不仅含有鲁迅先生对人生、社会的一种洞察和体验,也包含鲁迅先生对解放事业的献身和奋斗。
实际上,这种圆形与民族集体有着关联,是一种没有意识的深沉的倾向,集体无意识是一种由各种遗传力量形成的心理倾向,而意识则是因为心理倾向逐渐发展形成,圆形则是在向我们展示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并且与原始时代相关联的一种存在的形式,与亘古时代就存在的宇宙形象的一种关系。中华民族具有较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在群体的网络结构之中将自我、个人桎梏其中,“修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如若想要实现和认可个人的价值,必须融入群体使命和社会使命之中。因此,在神话传说中就缺少赫刺克勒斯式的奋斗英雄,一般都是为民捐躯、请命、除害的战士,例如射杀九个太阳但是得罪天庭不能复返的后羿等。虽然这些战士命运悲惨,但是他们的精神底蕴仍然从始至终忠于人民的事业。
二、《野草·题辞》:死生轮回的基本元素
(一)土元素
在《野草·题辞》中存在着中国道家哲学阴阳理念的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等正反命题,并且将这些阴阳观念变化为“木、土、水、火”之类的宇宙基本元素,也就是五行,形成对立统一的系统。而鲁迅在生与死方面的哲学思考也都源于“泥土”,在鲁迅的哲学思想中,“土地”有着双重的象征,分别象征着死亡、生机,土地是春的胚层。在《求乞者》这篇文章中,“灰土”出现了八次之多,在意象方面已经上升成为一种隐喻的象征,进而形成颓丧、模糊的一种心绪而产生画面。在《过客》中出现的“坟”与“土屋”,可以说“土屋”所表现的是农业社会,从哲学方面来说,也可以是整体华夏文明的起点,而“坟”则代表着未来,也可以说是代表着终结,是生命的保存、证明。
1927年,鲁迅先生曾经对《野草·题辞》的写作心情做过描绘,“我沉静下去了,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对“土地”的化育功能有重点的强调,曾经就有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并且在新石器时代,陶器的盛行就绽放过绝代的艺术曙光,在远古时代,对火的特性、泥土的特性、水的特性漫长认知,从而促使陶器几乎与农业的文明同步而发展,尤其是在华夏民族中,土地更是“繁衍”“创造”的一种象征。相形之下,鲁迅先生笔下的“土”所展示的意象,更加侧重于生命的感知和收束。其只是一种贫瘠、荒凉的土地,开启的是古代农业文明的记忆,但是却在其中烙上了现代的思想,究其本质,不是陶瓷玉器的温和,也不是文人笔下的辽阔江山,而是死亡、新生的象征,远古时空的变体。
(二)木元素
“木”元素来自“泥土”,代表着生命。鲁迅通过“木叶”来表现出生命在起源中的单纯以及所表达出的诗意。屈原就曾在《九歌》之中,通过诗句来描述这种生命初始的单纯与诗意。如“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唐代沈佺期作品《古意》,曾也沿用“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林耿先生通过对“木叶”的描写,表达出生命的沧桑与质感,“木”非常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树干,并且还会联想到“木”所暗指的颜色等。在鲁迅先生的《雁门集》中,曾经就以“腊叶”夹在其中,它的颜色并非全树通红,只有几片在绯红之地,同时还有浓绿夹杂其中。这是一种近乎死亡的逼视,就好像《秋叶》所描写的枣树,“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生命到了尾声,就好像古碑褪去了颜色的铭文,时光荏苒,朝代更迭,却还在风雨中坚守“死生”的意义。
在《野草》中还特意描写了“竹”,在古代,“竹”可谓是受到各类文人墨客的高度青睐。汉代开始,所有的书籍都是竹简,到了魏晋年间,则出现了竹林七贤,在唐代又以《竹枝词》经久流传。随着历史文化的不断变化,“竹”也成为一种道德情操、精神品格的重要象征,成为传统绘画中非常重要的题材,诸如潘天寿、文同等都是非常著名的画竹大师。在《过客》中,虽然以竹木作为杖,但是却毫无倜傥的姿态,落魄的文人综合了实干家的形象,这里主要是暗指大禹、墨子的形象。从光秃的竹木中,反映出在鲁迅先生的心灵深处是一幅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灵魂画卷。鲁迅先生曾经在《出关》中有七次写到老子以及孔子,鲁迅评价“好像一段呆木头”。而在《庄子·田子方》中对老子接见孔子的故事,描写老子样子时候说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在《出关》中这种语句多次出现,主要营造出戏仿的效果,另外通过“枯木”来比喻孔子、孟子两位儒家、道家的精神源头,暗指在某种文化方面的一种探寻、诉求。“枯木”也是我国传统中国画创作过程中最为常用的题材,例如苏轼的《古木怪石图》等。如果将鲁迅的“木”性意象用季节来比喻的话,就是鲁迅偏爱秋冬,对万物凋零更加热衷,是死而后生的一种凝重,并非是生机盎然的蓬勃,从而折射出鲁迅先生对传统文化现实方面的焦虑。
(三)水元素
《野草·雪》中有一幅颇具水墨气氛的江南风景画:“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作者从江南的雪联想到青春,雪中的田野有多姿多彩的面貌,江南的雪升华到剪影灿烂的雪,有质地的同时又有水在五行中“润下”的功能。鲁迅先生将“水”想象为家乡的温情,塑雪罗汉图等,从而成为鲁迅特有的一种古典抒情的方式。水和木对于华夏民族来说,其感情是特殊的,经过石器时代,原始的人民通过双手亲近泥土,在水与土的融合下,孕育出陶器时代,以此为基础才有了华夏数千年文明。
鲁迅笔下针对水还有另一种存在的形态。鲁迅先生欣赏脊梁式汉字风格的描写,如朔方的雪,如粉,如沙,绝不粘连,北方的雪充满了土性,不仅坚韧而且粗粝,但却缺少柔和的水性。鲁迅在《在酒楼上》曾联想到“粉一般干”的朔雪,朔方的雪体现出力量、水的意志。在五行观念里,北方属于水,是黑色,代表季节也是动机,朔方的雪则是水的重要象征。
鲁迅曾在《颓败线的颤动》中用“波涛”描绘老妇人的愤怒,“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多的波涛……”其中“旋涡”是古代美术一种常见的纹饰,尤其是在青铜器造型中,漩涡无限收缩,在同一个空间、平面中,非常容易促使人陷入宗教的境界中。而通过“旋涡”“波涛”之类的动态字眼,主要是凸显出老妇人的情绪,从而促使人联想到大禹治水等传说。老妇人石像一般矗立在荒野,身体“辐射若太阳光”,宛如一尊女神矗立在荒野之上。
(四)火元素
“火曰炎上”意味着火代表温暖、升腾,也是人类文明的曙光。在《野草》中,鲁迅写的却是“死火”,有炎的形,但没有摇动,似乎是冰洁,尖端有凝固的黑烟,这种“死火”怪异的意象与西方的壁炉火不同,温暖而舒适;与闻一多等灵感之火不同,热烈而痛苦;与梁遇春的“救火夫”不同,勇敢而无畏。“死火”就好像是民族精魄被冷冻,显示出彷徨。死火是火遇到冰之后,迅速形成的一种凝结物,不是汉画中的尘世烟火,也不是梵高画中的炙热宗教火焰,“死火”是中国日渐颓靡的创造力。
在中西方绘画历史中,关于火的作品非常稀少,20世纪20年代初期,西昌地区的火绘艺术也仅仅是革新了绘画的工具。而出于鲁迅先生笔下的《死火》,则是一种独创性的艺术形式,从格调、氛围的角度进行分析,“死火”在冰谷之中,其周围澄明且非常的清静,其中有一种东方的宁静。而如果与梵高的作品比较,与《开花的巴旦杏树枝》更为接近,并非《橄榄树》这一类的作品。如果从审美意蕴的角度进行分析,“死火”在冰谷之中,四壁都是无量的影子,执意冲出冰谷而完成最后自己的辉煌,这种人格化的力量与西方表现主义绘画更为接近。总体来说,如果从美术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其对于“火”的想象是属于东西方精神结合的综合体,是鲁迅先生对中华民族命运担忧的创造物,隐匿在无限的才情中。
(五)金元素
《野草》中含有诸多关于“金”的词汇,例如“铁线蛇”“钢叉”等。鲁迅先生无论是对于“金”元素的想象,还是对于“金”元素的聚焦,都主要在于其色彩和质感。鲁迅先生对于“铁”“铅”“钢”“铁”等不同的金元素,不同的质感和尖锐表达都表达出五行的“金从革”的内涵。如果从色彩方面进行分析,主要是以无色的水墨画或者是文人画为主,主要是因为“金色”过于富丽堂皇,从而不会被主流的绘画所采用。在鲁迅的作品中,非常的罕见有“水银”类暖色,实际来说,与西方印象派的绘画韵味更为接近。鲁迅所书写的“枯草支支直立,犹如铜丝”,这种坚硬并且纤细的艺术感觉,在整体创作木刻的过程中,充斥着一种刀锋的味道。金是深埋于地下,经过岁月磨砺而自然产生的一种结晶体,是生命的反抗或者是肃杀。
三、阴阳意象
在《野草》中,阴阳意象是其中一种隐藏的结构,基于这种对峙且交融的双重意象,才得以展开文本诗情以及诗境,彰显出独有的艺术张力。例如,在《秋叶》中,“奇怪而高的夜空、星星、枣树、夜游的恶鸟”。这种阴阳意象的结构在鲁迅的诗作文本世界中形成鲜明的两组象征序列,其中枣树、夜空等是中国传统的“比兴”手法,通过现代的方式进行演绎。在《秋叶》中,通过“小青虫”的“飞蛾扑火”,从而对“向日葵”等农耕文明产生联想,形成一种艺术符号,具有明显的“阳性”意象。而在猩红的栀子花上的小青虫,就好比墨水,在鲁迅先生的艺术想象空间中进行绽放,起到双重调用的效果。
历史悠久的农业文明,铸就了华夏民族对土地的特殊情感,这是一种非常牢固的亲情,造就了民族借物抒情即传统文化中比兴的一种文学表达方式。
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也经常看可以看到“荒野”“沙漠”等字眼,鲁迅先生感叹社会中的虎狼成群,这种情况下,百姓正在枯死、萎黄,就好像石头下面的杂草。鲁迅先生以“荒野”象征沉默的国民,莫不如在沙漠上看飞沙走石,至少可以暂时获得生命的自由。鲁迅先生将复仇男女置身于荒野上,用意也正是如此,用生命的痛苦来互换蛮荒时代的原始力量,驱逐冷漠、无聊,驱逐腐朽文明之下的虚伪道德,期盼着爱可以重现人间。
四、结语
在鲁迅的《野草》作品中,出现大量的“中国传统艺术的符号密码”,这种袭用的方式,在哲学、精神等方面呈现出“反文人画”的当代特征。《野草》的思想、精神、艺术参照,可以说是按照五行元素对整个传统文化进行写照。鲁迅先生对传统经典原型意象的创造性使用以及激活,表现出反天人合一的一种对话的独有特征,对传统美术的谙熟,对传统美术的喜爱,促使鲁迅先生在创作的过程中形成一种摹人绘景的想象感觉,同时促使鲁迅先生将这些艺术的符号,产生更为深刻也更为复杂的审美、理解、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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