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的诗

2020-01-01 00:00:00伊沙
雨露风 2020年2期

第二届中国口语诗奖获奖者专辑 马非

车过黄河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作眉檐

眺望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账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饿死诗人

那样轻松的 你们

开始复述农业

耕作的事宜以及

春来秋去

挥汗如雨 收获麦子

你们以为麦粒就是你们

为女人迸溅的泪滴吗

麦芒就像你们贴在腮帮上的

猪鬃般柔软吗

你们拥挤在流浪之路上的那一年

北方的麦子自个儿长大了

它们挥舞着一弯弯

阳光之镰

割断麦秆 自己的脖子

割断与土地最后的联系

成全了你们

诗人们已经吃饱了

一望无际的麦田

在他们腹中香气弥漫

城市最伟大的懒汉

做了诗歌中光荣的农夫

麦子 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

我呼吁:饿死他们

狗日的诗人

首先饿死我

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

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结结巴巴

结结巴巴我的嘴

二二二等残废

咬不住我狂狂狂奔的思维

还有我的腿

你们四处流流流淌的口水

散着霉味

我我我的肺

多么劳累

我要突突突围

你们莫莫莫名其妙

的节奏

急待突围

我我我的

我的机枪点点点射般

的语言

充满快慰

结结巴巴我的命

我的命里没没没有鬼

你们瞧瞧瞧我

一脸无所谓

梅花:一首失败的抒情诗

我也操着娘娘腔

写一首抒情诗啊

就写那冬天不要命的梅花吧

想象力不发达

就得学会观察

裹紧大衣到户外

我发现:梅花开在梅树上

丑陋不堪的老树

没法入诗 那么

诗人的梅

全开在空中

怀着深深的疑虑

闷头朝前走

其实我也是装模作样

此诗已写到该升华的关头

像所有不要脸的诗人那样

我伸出了一只手

梅花 梅花

啐我一脸梅毒

名片

你是某某人的女婿

我是我自个儿的爹

回答母亲

和母亲坐在一起

看电视 这种景象

已经很少见了

电视里正在演一位

英雄 在一场火灾中

脸被烧得不成样子

母亲告诫我

“遇到这样的事

你千万不要管……”

久久望着母亲

说不出话 这种景象

也已经很少见了

母亲早已忘记了 曾经

她是怎么教育我的

怎么把我教育成人的

“妈妈放心吧

甭说火灾啦

自个儿着了我也懒得去救”

这样的回答该让她

感到满意 看完这个节目

她就忙着给我炖排骨汤去了

张常氏,你的保姆

我在一所外语学院任教

这你是知道的

我在我工作的地方

从不向教授们低头

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曾向一位老保姆致敬

闻名全校的张常氏

在我眼里

是一名真正的教授

系陕西省蓝田县下归乡农民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

她的成就是

把一名美国专家的孩子

带了四年

并命名为狗蛋

那个金发碧眼

一把鼻涕的崽子

随其母离开中国时

满口地道秦腔

满脸中国农民式的

朴实与狡黠

真是可爱极了

中国底层

辫子应约来到工棚

他说:“小保你有烟抽了?”

那盒烟也是偷来的

和棚顶上一把六四式手枪

小保在床上坐着

他的腿在干这件活儿逃跑时摔断了

小保想卖了那枪

然后去医院把自己的断腿接上

辫子坚决不让

“小保,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保哭了

越哭越凶:“看我可怜的!”

他说:“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你忍心让我腿一直断着?”

辫子也哭了

他一抹眼泪:“看咱可怜的!”

辫子决定帮助小保卖枪

经他介绍把枪卖给了一个姓董的

以上所述是震惊全国的

西安12·1枪杀大案的开始

这样的夜晚别人都关心大案

我只关心辫子和小保

这些来自中国底层无望的孩子

让我这人民的诗人受不了

9·11心理报告

第1秒钟目瞪口呆

第2秒钟呆若木鸡

第3秒钟将信将疑

第4秒钟确信无疑

第5秒钟隔岸观火

第6秒钟幸灾乐祸

第7秒钟口称复仇

第8秒钟崇拜歹徒

第9秒钟感叹信仰

第10秒钟猛然记起

我的胞妹

就住在纽约

急拨电话

要国际长途

未通

扑向电脑

上网

发伊妹儿

敲字

手指发抖

“妹子,妹子

你还活着吗?

老哥快要急死了!”

春天的乳房劫

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

你躺在运送你的床上

对自己最好的女友说

“如果我醒来的时候

这两个宝贝没了

那就是得了癌”

你一边说一边用两手

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

对于我——你的丈夫

你却什么都没说

你明知道这个字

是必须由我来签的

你是相信我所做出的

任何一种决定吗

包括签字同意

割除你美丽的乳房

我忽然感到

这个春天过不去了

我怕万一的事发生

怕老天爷突然翻脸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

给它跪下了跪下了

请它拿走我的一切

留下我老婆的乳房

我站在手术室外

等待裁决

度秒如年

一个不识字的农民

一把拉住了我

让我代他签字

被我严词拒绝

这位农民老哥

忽然想起

他其实会写自个的名字

问题便得以解决

于是他的老婆

就成了一个

没有乳房的女人

亲爱的,其实

在你去做术前定位的

昨天下午

当换药室的门无故洞开

我一眼瞧见了两个

被切除掉双乳的女人

医生正在给她们换药

我觉得她们仍然很美

那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金舌奖获得者伊沙,原名吴文健,男,当代著名诗人、作家、批评家、翻译家,1966年生于四川成都,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出版著、译、编作品118部,获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中文诗歌奖金、韩国“亚洲诗人奖”及中国国内数十项诗歌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