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老王是模子

柏代华（上海，高管）

老王在澳门定居二十多年了，乡音未改，仍操着一口纯正而老派的上海口音。

他曾做过多年的搭马仔，帮赌场揽客，鞍前马后侍奉贵宾。久染声色犬马，难免生出各种邪念，老王却是个例外。

某邱姓贵客一次手气晦霉，整晚被狂风般的洗牌声哗哗刮走几百万，铁青着脸：王先生，你来替我玩吧，我抽支烟去。岂料，老王一上桌，风向倒转，不到半小时，竟刮回来九十多万。一旁巡视的王太太是赌场筹码柜台的主管，那些赢到手的筹码可换成现金悄然落袋。再黑一点，道一声，不好意思，都输了，余下的十几万赌资也能纳入私囊。她在老王耳边嘀咕了几句，老王不依，做人哪能可以这样！王太太七窍生烟：侬脑子被枪打过啦！！！待邱归来，老王报喜，邱望着老王的脸，一时无言相对。

男女三观不同，可以苟且同床，却难以同屋一生。王太太最终绝情离去，老王并不后悔，“数字太大我不晓得，但300万打不倒我”。淡淡的语气，透出浓浓的高傲。

常年浸泡在赌场中，老王也会积了点钱就试试手气，然输多赢少。几十年来，两兜唯余清风。去年，老王到了退休年龄，便继续为酒店赌场开巴士赚钱。他风烛残年的老母在上海有套房子，为帮儿子一把，决定撇开女儿把产权转到老王名下。但老王呢，坚持和姐姐各得一半，对老母谎称，“我是澳门人，法律不允许持有内地的房产，转到姐姐名下，以后卖了再把钱给我”，守住爱财底线。

老王长得俊朗，举止得体，女人缘一直不错。他年过六旬，居然还有位澳州华人女老板缠着，愿“与君澳州度余生”。他笑，不耽误人家了，我修身养性为正道。

澳门是个弹丸之地，也是个魔幻之城。而在此扑腾了半生的老王，虽无权无势，但有品有德，虽无财无产，却有情有义。用一句上海俗话，老王确实是只模子。

扬州早茶

梅莉（上海，白领）

二下扬州，我的主要目标是淮扬美食，且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扬州人的早茶文化。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几年前，我第一次“下扬州”，是和同事一起，花式做足。早上去富春茶社吃茶，晚上去瘦西湖度假村泡温泉——从玫瑰花池泡到中药养生池，一池接一池，边泡边玩真心话大冒险，笑声传出十里地。

这次是和亲友同行的。酒店在瘦西湖风景区，环境清嘉，精致玲珑。推开窗，园区秋意浓;特别加分的，是居然有智能机器人带我们进房间，还能送餐的。

第一顿早茶，依然首选百年老店富春茶社。每人点一杯魁龙珠茶，再来一盘清炒河虾仁，一碗蟹黄干丝、一屉翡翠烧卖、千层糕、肉包、菜包，外加每人一大只蟹黄包……一顿早茶，吃吃聊聊足足两个钟头，回肠荡气神清气爽，感觉自己像皇帝。

魁龙珠茶香气浓郁，色泽清澈，经久耐泡。我不懂茶，但也吃出了一点茶文化的意思。虾仁滑嫩弹Q，入口有惊喜，吃后有惊叹，感觉，如看跌宕起伏的短篇小说。扬州干丝，丝丝入味，绵长有回甘，像读优美的散文。翡翠烧卖，满口清香软糯，如一首清雅小诗。而主打的蟹黄汤包更像一出大戏，等你来赏。蟹黄汤包在明、清时期已闻名天下，其皮薄如纸，隐约能看到汤水在里面晃荡。先把吸管插入，不急，等热气散发一会;然后，小口小口地啜吸，汤汁鲜掉眉毛。剩下的包子皮，可以蘸醋吃，可吃出螃蟹之味。

据扬州朋友说，当地人更喜欢去冶春——吸一口汤包，望一眼亭台水榭，美食风景一起享受，乐哉忘忧。有退休老人，常早茶连着午饭，一吃一上午。店长怕别的客人吃不到，就有意提价。结果，老人依旧天天如此，去冶春茶社吃早茶，早成了不可或缺的日常。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今天的扬州，或许不及全盛时的富丽，但老底子留下的风骨还在，亦体现于其休闲与美食融于一体的早茶文化里，教我这个生活在都市快节奏里的人，艳羡不已。

归程，我还带回一盒富春包子，好想把扬州早茶的精髓，统统打包给带回来。

高董和他的“矮老总”

安谅

高董是Z公司的董事长，长得也高。“矮老总”实际姓艾，是总经理，个子矮矬矬的。这一高一矮搭档，有些年数了，公司的发展则不好不坏。

他们都是明人的学生。明人到集团任职当年，国资部门考核严格了，每年的产值及利润数必须报得一清二楚，还得按比例上交。每季度，明人都把下属的董事长、总经理找来，让他们当面汇报经营状况，有一说一。每次，高董事长都是向明人保证：“没问题，没有爬不过的火焰山，我们会给领导抱来一个大金娃娃。”再瞅瞅“矮老总”，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困难，真，真不少，那台机器，换零件，还得办手续，用外汇，很折腾人……我们，我们尽力吧。”

年底大关近了。明人让财务、审计等几个部门下去认真查了查，结果令他吃惊：其他公司不谈，Z公司的产值，只完成了既定目标的八成。明人恼火了，立马把高董和他的负责老总找来，劈头盖脸地斥责了一顿。临了，还问他们：有没有招数，在最后一段时间补上去。高董的身子站得笔直，脸上始终挂着笑：“是有些问题，但，请领导放心，我们会追上去的，保证完成任务！”“矮老总”依旧一脸愁容：“问题真的挺严重，那零配件还在路上，再耽搁几天，就没时间了。我们再催催，到了之后，再调整工序，加班加点干吧。”明人挥了挥手，把他们打发走了。

他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可一睁眼一闭眼，满满都是高董和“矮老总”的影子，不由得回忆起一则往事。那时他作为班主任带学生到野外測量，晚上在一处山地安营扎寨。忽然下起了暴雨，虽然不久雨歇风止，明人也巡查过一遍了，但入寝前不踏实，便把几位班干部叫过来，询问同学们的状况。其他班干部都报告没问题，“很好，大家都安静休息了。”班长小高的话更是舒心：“同学们情绪不错，老师睡吧，您累了一天了。”可副班长小艾直截了当：“有几个同学觉得帐篷不结实，再来一场更大的暴雨，就挡不住了。”“不会的，那是杞人忧天。”高班长当即否定。“有的同学第一次住这样的帐篷，第一次扎，估计没扎到位，我待会再检查下。”小艾说得很诚恳。之后，明人又去巡查，看见小艾与两个同学在加固一个帐篷。下半夜，一阵更强劲的暴风骤雨袭来。宿营帐篷微微摇晃着，但都安然无恙。

两位学生的面貌此刻在脑海里晃动，明人一时有点晕了。

年前某天，高董闯进了他的办公室，期期艾艾：“我们，没，没完成任务，您处理我吧……”“你不是拍着胸脯说可以追上的吗？！”“我，我那是想再努力努力，另外，也是不想让您担心……”“你现在就不让我担心了？哄我一年，今天哄不过去了吧？”明人克制着恼怒，又问：“你的‘矮老总呢？”“他，他……”高董事长舌头打起结来，“他前两天累倒了，被送进医院，可我刚找他，他又回生产现场了，我说来不及了，他说再怎么也要抢点回来……”高董一脸无奈，本来挺像电线杆的身子，此刻佝偻成一只虾的样子了。

春节前，明人作了上任后的第一次人事调整。其中，高董被下调另一家公司任老总，“矮老总”接替高董，晋升了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