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盗

2019-09-10 07:22:44寸薪
大学·课外阅读 2019年2期
关键词:易燃邮筒烟花

寸薪

为什么要有烟花?因为人类的悲喜大都不相通,而绽放在空中的烟花可以让很多人同时看见,在那一刻,人们不再孤独,心灵相通。

1

小旬推开木门,用力之大,使得门口“易燃危险品监察局”的牌子微微一震。

“没抓住?”周局长扶住自己桌面上被碰翻的相框,不满地看了小旬一眼。

“又让他跑了,”小旬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灌了一大口水,“这孙子,太贼了。”

小旬调出手机里取证的照片,投影到白墙上:“他升级了技术,这次烧得只剩灰了。”

照片上是夜晚空无一人的小巷,一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除了地面上的几摊灰烬。

“查出来了吗,是谁请他放的烟花?”

“是这家姑娘出嫁。”小旬调出下一张照片。照片里塞满了人,正一脸警惕地盯着镜头,正中央是个新娘子打扮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像是新郎的男人紧紧握着她的手。

“顶风作案啊……”周局长叹道,“一家人安安静静送姑娘出阁多好,非要放什么烟花,这下子婚结不成了吧?”

“禁令出台也不过四年,民众的接受程度还不算太高,”小旬道,“现在又出来个烟花盗,可以直接委托他来布置,几乎不存在危险嘛。”

“要是真不存在危险,这家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你?”周局长抿了一口电子烟,虚拟的红光在手指之间明灭。

小旬冷笑道:“无视国家禁令,害我加班到十二点半,就为了放几朵破烟花?在场的所有家属统统有同谋嫌疑,先关上两天再说!”

周局耸耸肩:“反正最后证据不足,还是得放出来的。”

小旬挑起细长的眉,苍白的脸上泛起嫣红:“总之……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家伙。”

2

“斌斌,我们先走了啊。”同学招呼了一声,便背着书包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宋斌斌一个人,拿着扫把和簸箕,面对班级派对后一片狼藉的地面。

万圣节派对结束了,今年又是斌斌留下来打扫。不过也是最后一年了,他们还有半年就该毕业了。

十七岁的宋斌斌,不高不帅,成绩不突出,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因为手脚还算利索,揽了个卫生委员的差事。

宋斌斌站在教室中央被桌子围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上,半个小时之前,柳轻在这片空地上跳了一支拉丁。青春期的暗恋是羞于启齿的事情,所以高中三年来没有人知道宋斌斌喜欢柳轻。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

也许是心诚所致,门口突然传来舞鞋的鞋底碰撞地面的声音,出现在教室门外的姑娘正是柳轻。柳轻裹着白色长款羽绒服,里面是刚才跳舞时穿的单薄短裙,毛茸茸的衣领拂上她尖瘦的下巴。

“我……东西忘带了。”柳轻的脸颊微微发红,不知是害羞还是冻的。

柳轻从抽屉里拿出背包,一个小小的盒子掉到了地上。

“我来捡!”宋斌斌急忙上前。

柳轻叫了一声。

那是一盒小炮仗,甩出去会发出声响,包装极其土气。这盒摔炮违反了规定,本不该出现在高中女生的背包里。

“Trick or treat?”柳轻怯生生地说了个冷笑话。

宋斌斌神色如常,把小盒子递给她:“我不会说出去的。”

拿上背包后,柳轻好像再也没有理由留下,踟蹰片刻,最终也只是说:“辛苦你打扫了。”

听着她清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宋斌斌的心情却不再平静。宋斌斌暗恋了她三年,却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许多年后,宋斌斌一直记得万圣节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打扫干净教室,然后一个人回家。就在回家的途中,他得知了一个让他肝胆俱碎的消息,于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必须做点什么了。

宋斌斌在电脑上敲下了一行字:

今年,我想为她放一场烟花。

3

禁烟禁火令推行的第二年,在国家的严厉打击下,香烟、烟花、打火机等相关物品在市面上绝迹。最后一座火力发电厂变成博物馆,取而代之的是清洁的核能和风能。

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小旬某日晚归,看到女孩坐在教学楼的楼梯上。齐耳短发,金色的Zippo打火机在手指间闪耀,火光明灭,映照她安静的面容,每一根线条都是柔软的。

“你……不该玩这个的,”小旬忍不住对女孩说,“私藏打火机,是重罪,会有人揭发你的。”

女孩看着火焰,很久后,才低声说:“机油快烧光了,很快就不会亮了。”

连打火机都已经停产,更何况机油。

“你为什么要玩……火?”小旬仔细斟酌着词句。

女孩笑起来:“你知道嗎,我看过四十几年前流行的网络小说,霸道总裁最喜欢说的台词就是——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总裁?”小旬问,“那是谁?”

女孩儿笑而不答。

黑暗笼罩了两人,但小旬觉得女孩的眼睛仍有光。

“我为什么要玩火?那我为什么……不可以玩?”

小旬的额角微微渗出冷汗,不知如何作答的他抬头看了眼星空,总算急中生智道:“你看到星星了吗,还有月亮?”

“以前的天空雾霾很重,晚上都看不到星星。你喜欢看星星,而我喜欢烟花,”她说,“都要等到晚上呢。”

为什么要有烟花?因为人类的悲喜大都不相通,而绽放在空中的烟花可以让很多人同时看见,在那一刻,人们不再孤独,心灵相通。

4

“可是我最讨厌烟花。”小旬喃喃道。

他已经在车里坐了六个小时,一直守着二十米开外的一个邮筒。

几天前他和那个倒霉的新郎深入“交谈”了一番,这哥们倒也爽快,直接交代了他联系烟花盗的始末。

之所以爽快,也是因为没什么好讲的。他只是听信了都市传说,给地址为yanhuadao@129.com的邮箱发了封邮件,说明了委托事由、日期和地点,然后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烟花将准时绽放。”

于是那晚,在新娘挥泪离别父母,一只脚迈出家门的刹那,缤纷的色彩在夜空中爆炸,一瞬间姹紫嫣红,声音和光线充斥了每个人的耳朵和眼睛——人们惊恐,心神却为之所夺。

没有人看到,烟花绽放的时候,新娘挣脱了丈夫的手,转过身去拥抱了父母。父母眼中满是泪花,只求眼前这片辉煌,能为远嫁的女儿驱散前路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小巷恢复了安静,夜空重新变回漆黑,地面上的烟花纸筒哨悄自燃,很快成了几堆灰烬。

人们面面相觑,仿佛大梦初醒。又过了片刻,小旬带着手下奔驰而来。他已经足够快,可这场盛宴只在空气里为他留下了淡淡的硝烟气味。

5

“你说这婚丧嫁娶,搁谁家都是大事儿,放点炮仗热闹一下也是老习俗了嘛……”新郎这样为自己开脱。

“不仅污染空气,还有火灾隐患,重点是违法,”小旬冷笑道,“老习俗多了,按照老习俗,你今天应该带你媳妇回门的,怎么会在局子里关着?”

“我能不能按时回门,不是全看警官你嘛。”

小旬居然真的讓新郎回去了。并非小旬心软,而是他发现了这个男人供述中的一个漏洞。报酬怎么支付?这烟花盗,总不能是做慈善的吧?

在国家对明火的严格管控下,硫黄、木炭等黑火药的材料已经十分难得,何况铝镁合金、硝酸钾、高氯酸钾之类的化工原料,手头没点资本,还真弄不到。

这几天小旬一直在跟踪新郎,等待他支付烟花盗报酬的时候露出马脚。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形,他在车里坐了六个小时,守着一个邮筒。

新郎把一个信封丢进邮筒后就消失了,小旬心知这就是付给烟花盗的报酬,便安心在此守株待兔。

坐在副驾上的是新来的实习生马远,刚毕业,最大的优点是嘴甜,一口一个“旬哥”叫得亲热。

“旬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烟花啊?”马远问到。

小旬说:“违法,污染环境,火灾隐患。”

“可咱们单位不是叫‘易燃危险品监察局’吗,其实易燃危险品很多啊,废纸也易燃呢……为什么整天和烟花炮仗过意不去?”

“我也很好奇,”小旬说,“明知道是违法的事情,这些人为什么非要放?有喜事自己偷着乐不行,非得闹得天下皆知?”

马远的脸垮下来:“旬哥,你这么冷酷,一定和周局一样,没有女朋友和小孩吧?”

小旬也阴沉了脸色:“注意,周局这样的不叫没有女朋友,叫丧偶和失孤。”

小旬讨厌烟花,是因为烟花杀死了那个玩zippo打火机的女孩。女孩叫周栗,后来他们一起看了很多次星星。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和栗子,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

他奉命去关闭一家爆竹小作坊,栗子随行。本想在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庄里顺便游玩,没想到农家自制的爆竹实在不稳定,爆炸在一瞬间发生,他还来不及反应。

只记得女孩站在烈火中,开口对他说了几个字。

受到爆炸的冲击波震荡,他好几个月都听不到声音,只能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女孩的口型,最终也只是徒劳。

大火引燃了附近的竹林,直到四夭后他才能走进着火的地方。他在废墟里翻找了许久,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已经烧焦的打火机。这份易燃危险品监察局的监察员工作,原本只是应付一二,从此成了小旬终生奋斗的事业。

6

“旬哥,有人来了。”马远在身边唤道。

小旬回神,果然见夜色中有个人影正缓缓向邮筒靠近。那人看上去矮小瘦弱,浑身裹在黑色罩衣里,看不清容貌。

“这小子,还真敢来啊!”小旬恨得咬牙切齿,“看我怎么收拾他。”

于是那个人的手还没摸到邮筒的边,就被小旬和马远按到地上。

小旬本来以为,触动国家机器的烟花盗应该是个胆大包夭的家伙,没想到这位直接惨叫出声:“好疼!好疼……”

把人揪到局里一看,单眼皮小雀斑,明明还是个少年的模样。

学生证显示他是个高三学生,名叫宋斌斌。

小旬还没来得及问更多,就被周局叫到门外。

“小旬,你知道烟花盗不会是他,”周局把电子烟送到唇边,“他没有那个时间和能力。”

小旬深吸一口气,沉着应道:“那个邮筒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偏偏就他要去碰,肯定和烟花盗有关系。”

“关系嘛,的确是有……”周局说,“在他包里发现了这个,他是来送信的。”

小旬接过周局递来的信封,拆开后是一张白纸,整整齐齐打印着两行字:

除夕夜,我的烟花要让全世界看到。

——烟花盗

7

再也没人管宋斌斌了,这张纸让整个部门都疯狂起来。

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除夕那天,这个城市要举行一场重要会议的闭幕式,全球的媒体都会转播。

如果烟花盗把这样的重要场合变成一场花火大会,小旬简直不敢想象易燃危险品监察局的未来。

周局也一改平时的儒雅温和,整个人暴跳如雷:“那是我监理的工程!会展中心是我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马远偷偷跟小旬咬耳朵:“周局五年前是会展中心的总设计师,因为反复修改设计方案,拖延了工期,惹了上面不快,这才被调来咱们监察局的。”

小旬却走了神,看着周局桌上的相框,照片里小小的女童倚在少妇怀里,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么轴的周局,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还真看不出来嘿。

8

那之后,小旬度过了不堪回首的四十八小时。

会展中心由一段段空心钢管组成,钢管锋利的尖角直刺天空,整体的形状像极了怪兽背后嶙峋的犄角。

小旬怀疑周局之所以被降级,是对建筑物的品位过于糟糕的缘故。

他和二十多位同事,几乎把会展中心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最后得出结论,这里,没有烟花。

除夕夜的闭幕式如期而至。

两万名观众都已入席,记者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仪式进行得风平浪静。

小旬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看到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烟花盗的恐吓,即将落空。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扬起——“烟花盗,总有一天要抓住他。”

重要人物说话的时候,会场一直努力保持安静。但两万人聚集的场合,无论如何都会有些许嘈杂。

就在这种微弱持久的嘈杂中,小旬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啪嗒。”

低微的,熟悉的,zippo打火机的声音。

小旬蓦然回头。人海之中,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孩,他以为早巳葬身火海的女孩。火光一亮,又骤然熄灭。

“栗子!”他大喊。

晚了,引线已经被点燃。

女孩对他微笑,再次开口,还是那个当年她在火场中说出的词语。这次小旬听懂了。她说的是——Phoenix,凤凰。

浴火重生,乘着烟花归来。

片刻之后,漫天花火在两万人的头顶轰然爆炸。

小旬听到身边的马远喃喃道:“这下我们完蛋了……”倒也未必,小旬看着会场中央那位久居高位的老者,缤纷的烟花映在他充满沧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的褶皱。他的眼中,分明有泪光!是否是想起了多年前某个少女的容颜?是否是想起了那个曾经在烟花下许下的誓言?那个曾经美好喧嚣的时代,又失落在了哪一年?

沉默许久,小旬终于开口:“烟花啊,实在是很好看。”

会展中心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仔细找过,烟花究竞藏在哪里?

如果栗子是烟花盗,那宋斌斌和周局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众人的结局究竟如何?

这些疑问,你想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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