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理工大学 650500)
《我的前半生》和《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虽然基于国家文化和政治制度的不同背景,但几乎是同时聚焦于女性成长和男性焦虑。在情节和人物设定上,女性主体角色罗子君和麦琪都是受过良好教育,与心仪之人相遇、结婚,经历丈夫出轨重新走出家庭,在工作中找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而得到成长的女性。两部剧主角相似的成长经历和转折成长,让很多观众常常将两部剧作比较,并在《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热映后冠以“美版《我的前半生》”的称号。但细究两部剧对女性成长过程和对男性焦虑的呈现方式,存在很大差异。
《我的前半生》和《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罗子君和麦琪都实现了女性从“他者”向“主体”的转变,从传统定义的“理想女性”中找到了真正的“女性理想”。
原生家庭对于女性的成长十分重要,对价值观、人生观影响很大。罗子君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罗母对于女儿的教育上直奉行“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小市民气的母亲,深陷失败婚姻泥潭的妹妹,在罗子君婚后也最大程度依附于她生活。这样的原生家庭中长大的罗子君在进入婚姻生活后逐渐成为一位四体不勤、迷失自我的家庭女性。
相较于罗子君,麦琪明显幸运很多。哥伦比亚终身教授的父亲,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高材生的兄长,从小家庭优渥不曾为生计忧心。麦琪对自我的关注度上从小就高于罗子君,哪怕是成为家庭女性后,也尽可能的让婚姻生活接近完美。
前期的婚姻生活中二者不同之处在于,罗子君在进入婚姻生活后安心做衣食无忧、全心依附丈夫的家庭主妇,除了维持外表美好的状态外完全放弃了自我内在的管理和提升。在剧中当婚姻的插足者凌玲提出让罗子君重新工作的建议时,陈俊生给出的回答是:“她什么都不相干,也干不好。”与陈俊生公司的年轻女员工发生争执时她也曾指出在婚姻和家庭面前,教养不值一提。在只有婚姻和家庭的生活中她是陈太太,是平儿的母亲,她完全处于“他者”的位置,并主动放弃了成为其他存在可能性。婚后的麦琪极大程度的参与了丈夫的生活。了解丈夫的工作和工作之外的脱口秀表演兴趣,想办法为丈夫获得最佳表演时间,丈夫慌乱时她最常说的是“我来搞定一切”。她承担的是自我要求更为严苛的“他者”——父母的乖女儿、丈夫的贤内助和孩子的母亲。看似是一位在婚姻里迷失自我的单向度家庭女性,以丈夫为中心打点好一切,但她的自我并没有完全迷失,数十年如一日的测量身材指数、练习上乘的烹饪技术、在每一次丈夫做脱口秀时做好笔记帮助丈夫提升,她的自我实则是为了维持美好家庭而不断被压抑和弱化的。
两个人物由于文化、政策等国家背景的差异,社会对于她们寄予的“理想女性”期待也有所差别。对于罗子君,“理想女性”是保养好皮肤,买价格不菲的衣着,时刻保持最佳状态与年轻女性作斗争以维护自己的婚姻。对于麦琪,“理想女性”是保持丈夫心中的完美形象,扮演好丈夫眼中的“理性女性”,因此她在婚后宁可每天保持丈夫入睡后卸妆,丈夫醒来前完成化妆。共同之处是两者都在婚姻生活中努力扮演好“被看者”的形象,不自觉的将“他者”当成“自我”。直到婚姻变故,妻子的“他者”身份消解,家庭角色的缺失促使她们走向社会角色,面对现实开始尝试独立,探索自我的价值。
两部作品对两个女性实现独立,探索自我价值,完成主体性转变过程的呈现,采取的方式差异性较大。罗子君婚变后为获得儿子的抚养权走进职场,在好友唐晶和贺函的帮助下,完成蜕变,重新找回自我,在职场中找到自我价值。但作品对于唐晶和贺函的帮助力量过于强化,唐晶在精神建立上对罗子君提供了最大的帮助,而贺函在职业探索上更是频频对罗子君“开绿灯”。罗子君工作调动由贺函出面,甚至连工作的面试简历也由贺函代写完成,而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则不断向唐晶求助。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过“熟人社会”的概念,指出人与人之间通过私人关系联系起来,形成一张张关系网。剧中贺函更是直白地对罗子君指明自己就是她的人脉,罗子君的独立自强之路自身虽付出了不可磨灭的努力,但剧作对“熟人社会”的功利作用过度强化,呈现出一种玛丽苏式的女性自强。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麦琪的独立之路,首先从实现经济独立入手,精神独立看似机缘巧合,实则却是长期以来为帮助丈夫提高脱口秀表演水平而积淀下来的经验。在实现经济独立过程中,麦琪经历了化妆品柜台销售员、电话接线员、服装收递员,第二季中又重新回到化妆品柜台。这是一段完全由自己实现的经济独立之路。麦琪与酒吧管理员苏西的搭档,与其说苏西给麦琪提供帮助,不如说是两人互助共进,因为苏西也在麦琪的力量下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麦琪实现精神独立,苏西的助力功不可没。苏西了解麦琪的脱口秀天赋,尽最大努力的为她争取演出机会,但从小在优渥环境中长大、时刻都要保持完美的麦琪,在一开始是难以放下长期坚持的那份“娇贵”的,也难以接受演出失败的挫败感,数次放弃演出并多次在失败后将责任归咎于观众和苏西。但最终在苏西的帮助下,麦琪终于在经历一次次失败后逐渐收获观众的赞许,也一次次的演出中找到自己的理想,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实现了精神独立。
从罗子君和麦琪的蜕变过程中不难得出,女性的要实现自我,找到女性自身的“女性理想”,就必须跳出自己的舒适圈。两部剧都选用“离婚”作为女性觉醒和成长的契机。在实现独立、追寻自我的过程中,罗子君的刻画注重于物质基础的独立,麦琪则更深刻鲜明的描绘了其精神独立的过程。
罗子君为了获得儿子的抚养权和离婚后的生存需要走上职场,“全职太太”到“职场女性”的角色转变中实现了经济独立,并得到了社会肯定,发掘出自我价值。但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自我价值挖掘过程是在贺函和唐晶的鼎力帮助下被动完成的,缺失了自发的探索过程,因而在精神层面的自我探索和自我成长也相应缺失。剧作在反映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肯定了实现社会认同的重要性,但忽略了自我认同的重要性。剧中的唐晶这一角色在实现物质和精神双重独立的过程中,自我探索和成长的过程更为饱满,因而比罗子君表现出更大的精神独立性,但在情感方面,唐晶也并未实现自我认同。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麦琪为了实现经济独立,通过推销化妆的职业触发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工作中开始与社会接触,建立起了自己的朋友圈,在煤气灯酒馆的演出使她确立了自己的喜剧奋斗目标,并逐渐发现了自我的价值。如果说化妆品销售员的工作帮助麦琪实现了经济独立的话,喜剧演员的身份追求则帮助麦琪实现了精神独立,在喜剧表演的过程中她不断反思,在一次次探索和尝试后发现了自己的特长,找到了自我价值。销售员和喜剧演员两个角色让她在获得社会认同的同时也实现了自我认同,真正实现了自我价值。
鲁迅说:“妇女的解放,在于人格的独立与经济的独立。舍此,女性说不上真正的解放。”1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是使女性获得更大发展,改变传统性别认知,从根本上实现男女平等的关键。而要实现女性的主体意识真正觉醒,实现自身的真正独立,只有物质和精神都实现独立才能完成。
如今的社会女性力量虽不断得到提升,但男性仍然被委以重任,并要求理想的男性应该更多地照顾女性感受。因此,在面对社会、事业、家庭和情感时,男性的压力也在与日俱增,过去被认为属于女性的某些问题,事实上在男性中也同样存在。社会的性别规范给女性成长带来局限的同时也给男性带来了局限。传统社会对男性角色的期待一方面让男性在两性中处于优越的重心地位,另一方面要求男性勇往直前,获取成功而不许失败,更不允许在公众面前表露失败泄气的情绪等,男性的情感长期受到压抑,男性也不得不为了满足社会性别角色的期待而戴上“人格面具”,成为“控制者”、“被崇拜者”和“指导者”。
传统社会对男性的角色期待使得社会发展长期处于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中,这几乎是全世界的共性现实。《我的前半生》中,无论是唐晶与贺函的人物故事线,还是贺函与罗子君的人物故事线,都隐含的展现了当代中国社会对于女性力量不断发展所产生的的疑虑,表达了男性对于女性力量上升、改变社会性别规范的焦虑感。唐晶与贺函的关系中,贺函将唐晶视作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他在对唐晶的成功“塑造”中实现了自我认同感。他需要在唐晶的听从、崇拜和跟随中确认自己的男性权利,但这样的需要在唐晶不断在事业上取得更大成就甚至将要赶超贺函的过程中,被一种“无法再控制她”的焦虑感否决,让他在唐晶的成长中感到自身权威受损。而在罗子君身上,他再次找回了这种权威和实现自我认同需要的可能性。罗子君的精神独立性远不及唐晶,对于贺函依赖性更强,加上罗子君观念里对传统家庭的向往,让男性主导女性的模式重新得到确认,罗子君对贺函“鱼与飞鸟”的崇拜让贺函在这段关系中再次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并且这种成就感会因为罗子君的仰视者位置而得到延续。
相比《我的前半生》中的隐含表达,《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对于男性焦虑的表达更为直接。乔尔在麦琪发现他所表演的喜剧素材是抄袭的时候掩饰不住的慌乱,一次演出失败后,恼羞成怒的情绪中承认了自己与秘书潘妮的出轨行为,并指明他清楚麦琪在知道他的表演素材是抄袭的之后,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看待他了。
与麦琪的恋爱和婚姻中,乔尔一直扮演的是社会性别角色期待的角色,而抄袭行为和演出的失败让他认为失去了麦琪的崇拜感,因而选择与麦琪分开。虽然后来他不断为自己背叛行为反省和补救,也数次想与麦琪复合,但在目睹了麦琪的演出,深知麦琪的优秀后,他只能一次次选择放弃。虽然第二季中他也开始成长,但并未重新找到自我认同,没有回到麦琪身边。
另外剧作对苏西“男人婆”形象的刻画,一方面含蓄的肯定了男性在女性成长中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也巧妙的规避了女性主义对男性主导女性成长的拒斥。不仅强调了在女性成长过程中跨越阶级的女性同盟作用,同时也为塑造新型男性社会性别角色提供了新的思考。
对女性在传统男权社会中的现实处境的描述上,《我的前半生》中罗子群虽然对丈夫白光的不担当和不负责失望至极而选择了离婚,但在最终知道自己怀上第二个孩子后,还是选择再次回到丈夫身边。《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麦琪的母亲罗斯、喜剧表演前辈苏菲•列侬、乔尔的秘书潘妮,也描绘了为了维护男权社会的权力体系而放弃主体话语权的形象。第二季中麦琪在拿不到演出费请来乔尔帮忙后,对苏西说“不幸的是,有时要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办事,你就需要一个男人”,指明女性的主体意识虽不断觉醒,但暂时无法改变和摆脱传统男权社会影响的现状。
《我的前半生》的结局中,贺函为了弥补自己对唐晶的愧疚而选择代替唐晶离职,也彻底剪断了与唐晶连接亲密关系的可能,去往深圳与罗子君同处一个城市,留下两个人重新走进亲密关系或各自安好的开放式结局。《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二季完结时,麦琪在答应医生的求婚后,接到了极好的喜剧表演邀请,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她准备放弃订婚。表明女性在找到自我价值后,对实现自我价值的追求远远超过传统的婚姻追求,指出了女性追求主体价值过程中的另一种可能。
女性发展是社会进步的表现,面对女性力量的提升正不断冲击传统社会性别权力体系的现实,我们需要思考的不仅仅是传统性别权力体系被动摇而陷入焦虑情绪的男性问题,还应该思考以何种真正平等的精神促进男性和女性的共同发展而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注释:
1.鲁迅.《娜拉走后怎样》.鲁迅文集《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