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着碎花的白衬衫

颜士州

18岁那年，我高中毕业，到一所乡村中学任教，为了上好第一节课，我很费了一番功夫，不料当我站在讲台上刚讲了几句，“嘻嘻——”忽然教室后面传来了轻微的笑声，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原来是一个身着碎花白衬衫的女学生在笑，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笑什么？'”

“报告老师，你的书拿倒了。”她站起来大声地回答。教室里“哄”地笑开了，我看了一眼手里拿的书，尴尬极了，整整一节课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后來，我知道了这个穿着碎花白衬衫的女孩叫白雪。

一天早读课后，课代表送来作业本，我问：“都交齐了吗？”“还有白雪未交。”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倏地燃起了一团怒火。上课时我站在讲台前故意问：“谁的作业本未交？站起来！”

教室里静下来，只听到窗外“啾啾”的鸟鸣声。我走到白雪桌边：“白雪，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她迟疑着站起来，分辩道：“我交过了，不信你查好啦！”对她的无礼，我更加气愤，马上叫课代表抱来作业本。

“都查完了，你还有什么说的？”我心里暗自得意。

“我就是交过了嘛！”她倔强地望着我。

我大声地吼起来：“你不交作业，还要耍赖，罚你抄10遍，明天交！”

“你……你不讲理。”她委屈的眸子里闪过点点泪光，我这才觉得有些解恨。

两星期后，刚病愈的英语老师批改作业时，递给我一个本子，打趣道：“想叫我改行吗？”我看是白雪的语文本，肯定是小组长夹到英语本子里去了。我脑子里“嗡”地像炸了一个地雷，眼前老是晃动着那张委屈的脸，那点点泪光。我为自己的武断而感到内疚，但又不愿向她承认我的错，便悄悄地把那个本子丢进了垃圾堆。

为了补偿我的过失，我开始对她关心起来。我发现她才思敏捷，她写的一篇散文《红月亮》，被我推荐给《中学生学习报》，很快被发表出来。她渐渐地不再躲避我。有一次我告诉她：“你的文笔不错，要多看些书。”于是她便拉着同学到我宿舍来借书。后来她就单独来借，看见我床下堆着脏衣服、脏鞋，她嘻嘻地笑：“老师的屋里是一个垃圾堆，脏兮兮的，我帮您打扫卫生吧。”说着拾起脏衣服脏鞋到井边去洗。

她站在井边搓衣服，回过头来对我说“老师，您以后借书给我看，我帮您洗衣服，等价交换，好吗？”望着她纯真的脸，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合适。”

“学生帮老师洗衣服，有什么不合适？”

我想告诉她这样下去会有人说闲话的，山里的女孩都是热情淳朴而又大胆直率的，她能理解吗？更何况我已欠了她一次，我不能再伤害她。我便悄悄地避免和她单独在一起。

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我散步归来，发现树林边有一个人影。月光如水，洒在她洁白的衬衫上。我刚走近，她便拦住找，明亮而美丽的眸子汪满泪水，她声音颤抖地问： “老师，你为什么总躲着我，是我不好吗？”

“没，没有。”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怕她误会，我又忙加了一句，“老师当然喜欢学生。”

她听了，久久地默默无语，忽然哭道：“我不好！我不好！我没有学问！”说完，她跑进了树林。

我的心一颤，陷入了深深的追悔……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转眼到了期终考试。白雪语文考了第一名，我很高兴。中午当我走回寝室，只见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白蜡烛和一张她的照片，照片后面写着——老师：你是一支白蜡烛永远亮在我心里！

白雪快毕业的时候，我被调进一家报社，临行时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支白蜡烛，心中蓦然涌起一股甜蜜的暖流。

学生们都来送我，唯独不见白雪的影子，我怅然若失地登上了汽车。

汽车驶过一座桥，我忽然在河湾的一棵老柳树下发现了一个身穿白衬衫女孩的身影。是她！躲在一棵柳树后，一双泪水汪汪的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车厢，我拼命地把手伸到窗外用力地摇晃着那支白蜡烛：“白——雪！”

到报社工作后，我整日忙碌，几乎和她失去了联系，只知道她没有考取中专。

时隔多年，偶遇一位与她同届的学生，那学生告诉我：“白雪去南方打工时，被一辆汽车撞上，伤势过重离开了人世。  ”

听罢此话，我默默无语，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委屈的脸、那点点泪光、那印着碎花的白衬衫，勾起了我深埋在心灵深处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