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的熊天使（上）

斯年

夜已经有些深了。

草丛里不知名的鸣虫还在叫。

耳边的蚊子仍嗡嗡嗡地吵个不停。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天越黑越兴奋。

懒熊波西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拖着走动起来会哗啦啦响的链子，在院子里瞎转悠。

路过屋后的仓库时，波西听见里面传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像有东西闷闷地撞在铁器上，让人听了会无端感到憋闷和绝望。

会是一只鸡？还是一只被圈在笼子里的野兔？或者一条蛇……好奇的波西用脑袋轻轻一顶，仓库的门便开了。黑洞洞的屋子里，有一个大大的铁笼子，笼子上盖着厚厚的布。此时，厚布正因为撞击波浪般摆动，勾得波西想一探究竟。

波西咬着布的一角往下扯。

忽然，一个满头是血的熊脑袋从布下露了出来，吓得波西一连后退好几步。

口渴的倒霉熊

波西嚇得够呛，直到跑回歇息的地方还是觉得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好半天之后它才平静下来。

刚才那也是一只懒熊吧？它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道断奶了没有？它为什么在那里？哦，肯定是主人干的。主人把它关起来做什么？也要敲掉它的牙，刺穿它的鼻子，让它跳舞吗？可是，主人已经有我了呀！不行……还要再去看看。

这样想着，波西便这样做了。没一会儿，它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笼子跟前。这一次，那只懒熊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猛地冲上来，而是像死了一般，静静地蜷缩在笼子一角。

波西细细打量着：它可真瘦啊！隔着厚厚的皮毛都能看清身上的骨架。它肯定受了不少罪吧？波西张开嘴巴，试探性地打招呼：“嗨，你好！我是波西，你叫什么名字？”

那头小瘦熊依然一动不动，好像压根儿听不见声音。

“你还好吗？你是不是要死了？你……饿不饿？你要不要喝水……”波西的问题都是成串出现的。

“嗯。”一声类似呢喃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波西的耳朵，波西立即噤声。片刻后它又激动地“哎”了一声，一口气跑回自己的窝棚，咬起水盆就跑。

“水来了，水来了。”波西热心地将水推到笼子边，眼巴巴地看着那头熊。它看起来很虚弱，走路很慢很慢，明明距离水盆只有一两步的距离，它却像走了十万八千里。

半天之后，它终于走到笼子边，将长长的吻部伸出笼子，埋进水盆里。

波西这才看清它的吻部鲜血淋漓。喝水的时候，鲜血不断淌在水里，迅速洇开。

跳舞熊真相

气氛有些压抑，波西觉得自己身为前辈很有必要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于是它开口道：“我是波西，你呢？”

对方吧嗒吧嗒地喝着水，根本不理它。

波西也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我是一只懒熊哦，你应该也是吧？嘿嘿，你说好不好笑，人们竟然叫我们懒熊，我们哪里懒啦？就因为像树懒就要叫懒熊？

嗯，我现在是一只跳舞熊，整天跟着主人在大街上卖艺。你看见我鼻子上的环没有？主人一拽它，我鼻子就疼，一疼我就忍不住扭曲身体，人们便哈哈大笑，觉得我们是在跳舞……哎，对了，你喝完水能不能张开嘴巴让我看看你的牙？听说懒熊的牙齿很厉害，能撕碎豹子。可惜为了让我不伤人，主人早早将我的尖牙都拔掉了。你看我的豁牙可不可笑？哈哈哈……”

“不。”那只熊终于将嘴巴从水盆里收出来，瓮声瓮气道。

不什么？不懒？不应该叫懒熊？还是不可笑？管它呢，能回应就好。

演员

波西傻呵呵地摸摸头，自我安慰道：“跳舞熊的生活虽苦，习惯了就还好。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拽鼻子也没那么疼，我有些夸张了，毕竟，我是个演员嘛！嘻嘻嘻！”波西笑了半天，发现对方没笑，而是一脸恐惧地看着自己，连忙转了话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要不是刚才它已经开过口，波西真要以为它是个哑巴。就在波西打算在自说自话的路上继续狂奔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我叫威利。你要帮我？你怎么帮？能放我出去吗？”对方一脸嘲讽，随即又变得黯然。

语气里有浓浓的哭音：“我特别特别想我的妈妈。如果能重来，我肯定会听妈妈的话，再也不会偷偷跑出来玩耍。我想念森林，想念大树，想自由自在地奔跑。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不喜欢挨打，我疼……”

妈妈是什么，波西完全不记得了。从有记忆开始，它就跟着主人四处跳舞。可不知为什么，听着威利讲的那些话，它也不禁有些难受。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天要亮了。波西一想到主人要是醒来没看见自己肯定不高兴，便赶忙向威利告辞：“我要走了。你……主人要是再过来，你尽量顺着他，这样你就能少受一点儿罪。”

深夜约会

第二天晚上，波西又偷偷溜了过来。它还大方地给威利带了几只蛴螬和几片水果，并且很体贴地说：“主人给你的食物你肯定吃不饱，以后我每天晚上给你带点儿，你看你瘦的。”

威利依然怏怏的，可经过一个白天的沉思，它显然不再像之前那样自暴自弃。它感激地向波西道了谢。

“对了，你吃过蜂蜜吗？”波西眼含期待地看着威利，“我还是第一次跟主人上街表演的时候吃过一回，啧啧，又甜又黏。”

威利听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听说野生懒熊最喜欢的就是白蚁了。你以前肯定每天都能吃白蚁吧？那个味道简直太棒了！可惜我除了和主人去表演，没怎么出过院子。我告诉你个秘密——嗯，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我在屋后养了一窝白蚁……咳咳，也不算我养的，就是我发现的。我每天只偷偷吃几只，就一直有的吃……聪明吧？”

威利到了这里是彻底被逗乐了。至少这一刻，失去自由的苦闷，身体上的苦痛似乎都暂时不存在了。

故事里的事

每天晚上，波西都会摸到威利这里唠唠叨叨，还不时带点儿东西，比如，几片嫩叶，或是几只昆虫。有一次竟然有几只白蚁，虽然波西只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但威利知道这便是波西养的白蚁。嗯，果真好吃，比它之前吃过的最好吃的白蚁还要好吃。endprint

威利已经被关进笼子里有一段时间了。最开始它很愤怒，每天嘶吼，用脑袋撞击笼子；再后来就绝望了——看不见的未来，几乎不见光的生存环境。好在它遇见了善良热心的波西，生活里便开始渐渐有了光。虽然眼前还有大片大片的阴霾，但为数不多的快乐，让它有了企盼，有了希望。

而其中带给威利不少欢乐的，便是每日的故事时光。

为了激励身处逆境的威利，波西常常编故事给它听。当然，所有的故事都充满了套路——主角都叫威利，威利总会遇见一只叫波西的天使。威利很聪明，威利很勇敢，威利很坚强……威利总会战胜所有苦难。

保护牙计划

虽然波西每天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但是威利知道，它的日子肯定没有它说的那么好过。

有一次见面的时候，波西总是低着头，最后威利才发现，它的一只眼睛红到出血。

威利心疼地问它：“你挨打了吗？”

波西不在乎地晃晃脑袋：“这没什么。表演时我反应慢了点儿，结果被主人抽了一鞭子，刚好打到了眼睛上……呵呵，这都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你不知道，最可怕的不是主人的鞭子或是跳舞，而是那些人类的小孩，老是揪我的毛……”波西本来打算好好诉诉苦，一抬头看见威利心疼的目光，赶忙转了话题，“哎，你的牙还在啊，主人这次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主人肯定是怕你野性难驯，才要把你关起来，直到把你磨得没了熊性，就会慢慢教你动作了吧。所以你再生气也不能龇牙，不能咬人，明白吗？”

威利不是很明白，但它知道波西是为了自己好，它便努力做出温顺的样子。威利甚至在人来看它时，趁其不备偷偷咬着它的手，但是一点儿也不敢用力。那个人一开始吓得不得了，可他发现这头熊竟然会温柔地舔舐自己时，便突然哈哈大笑。随即产生了一个要好好培养威利，以便日后能带着它在街上表演“熊咬手”的新表演项目的想法。

自从那天开始，主人对威利的看管便宽松了许多。

有天晚上，波西尝试性地拨了拨门闩，竟然把笼子打开了。

放风

波西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威利，威利，你能出来了！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在院子里转转？”

威利也很激动：“啊，我能走出这个屋子？真的……哎，波西你别推我屁股呀！”

波西却没停下来，它一边笑着一边接着把威利往外推，“走走走，我们可是夜行性动物，不出去你也未必睡得着。我带你去转转。”

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走过路，威利一开始走得慢极了，慢慢地就好了起来。这个晚上，它们在院子里玩得开心极了，它们看了波西的白蚁窝，听草丛里的小虫歌唱，还偷偷在主人的窗户外捉迷藏……

也许是太过得意，当它们在院子里疯跑时不小心踢翻了波西的水盆，弄出很大一阵声响。顿时，人的鼾声停止了。

就在它们以为主人会醒来的时候，人的鼾声又重新响了起来，波西和威利同时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相视一笑。

“要是以后威利都能跟我作伴，我们肯定会一直这么快乐。”波西想。

“要是以后波西能跟我去山里，我们肯定比现在更快乐。”威利想。

它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主人躺在床上看着墙上两只熊手舞足蹈的影子，嘴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他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一个让自己的“跳舞熊”事業更上一层楼的好主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