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
林珊妮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准时到达广州白云机场,飞机没有晚点。她出门不多,朋友圈的达人总是在发布飞机晚点的消息,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飞机不晚点是不正常的。从南京飞往广州,全程两小时十五分。飞机仓座位狭窄,林珊妮挤在中间,旁边坐着一位体型肥硕的黑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古龙水味。发飞机餐时,林珊妮摆了摆手,她吃不下,要了一瓶矿泉水。一路上,林珊妮都在看杂志,试图把注意力从古龙水上转移开来,她发现她做不到。再精美的图片,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飞机刚刚停稳,林珊妮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她是一分钟也坐不下去了。
从飞机上下来,转机场巴士,等她站在到达厅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她找了家牛肉面馆,吃完面,她感觉她才真正活了过来。白云机场巨大,复杂,现代的钢构建筑显示出科技的力量,它强大、有力,俯视着穿梭其中的人们。有那么—会儿,林珊妮有点恍惚,望着脚步匆匆的旅客,她想肯定有人和她一样,从这里去另一个地方,奔赴未知的约会,或者说聚会。聚会也许更合适一点,约会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一共有六个人。林珊妮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从古城南京来到广州,仅仅为了一次聚会。她不喜欢机场,不喜欢高铁。在南京,她多半是坐地铁,广州地铁她是见识过的,也不喜欢。出发前,邵安宁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在机场碰头。她想了下说,不用了,各走各的吧。邵安宁说,好吧,你注意安全,知道你不经常出门,有点不放心。
和赵毅阁说起她要去广州,赵毅阁问,去多久?林珊妮漫不经心地说,三五天吧,也说不准。赵毅阁低头吃早餐,没有再问。这符合赵毅阁的习惯,他不喜欢刨根问底。赵毅阁是典型的南京人,喜欢热闹,和哥儿几个喝点酒吹牛皮能吹到第二天早上。林珊妮去南京前,问过赵毅阁,如果我去南京,你会娶我吗?赵毅阁说,你来不来南京我都娶你。说这话的赵毅阁二十二岁,在武汉读大学,和林珊妮同校不同系,比林珊妮高一级,在管理学院。他们的恋爱是黄昏恋,临近毕业,两人才真正好上。毕业前几个月,他们手拖手去操场散步,去东湖划船,在学校旁边简陋的出租屋里做爱。据赵毅阁说,林珊妮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他说这个,林珊妮信。第一次上床,赵毅阁笨拙,急切鲁莽,又有些小心翼翼。林珊妮帮助了他,他是她的第三个男人。事后,林珊妮以为赵毅阁会问她,至少会表现出少少失落。即使他是第一次和女人上床,他也应该知道,林珊妮早就不是处女了。赵毅阁没问,林珊妮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问,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赵毅阁说,很好啊。林珊妮说,还是告诉你好,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赵毅阁居然笑了笑说,我知道啊。说完,又补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说这个了,我不想听。林珊妮说,不会再说了。
赵毅阁毕业后,林珊妮以为这段黄昏恋也该顺理成章地结束了。她和赵毅阁在一起,不为别的,她空虚,而赵毅阁一直对她不错,算是给他一个交代,说是补偿也未尝不可。林珊妮刚刚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恋爱,她的子宫上的刮痕尚未痊愈。赵毅阁回南京后,几乎每天给林珊妮打电话,林珊妮接,不热情,也不冷淡。她想,这不过是过渡期。过了几个月,赵毅阁跑回学校找她,给她买了一个手机,两套裙子和一只钱包。他说,珊妮,你的钱包太旧了。那些东西,花光了赵毅阁三个月的存款。晚上一起吃饭,林珊妮问,赵毅阁,你真爱我吗?赵毅阁说,嗯。林珊妮说,你到底爱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赵毅阁拿着筷子说,我也不知道,我愿意。林珊妮没什么好说的了。等林珊妮毕业了,两个人还是不成不淡地处着。她想,随便嫁了算了,怎么不都是一生!她问了赵毅阁,赵毅阁的回答是坚定的。
婚后的日子和想象的一样,不紧不慢,按部就班,赵毅阁对林珊妮依然很好,他宠着林珊妮。赵毅阁喜欢和哥们儿一起喝酒吹牛,但从不带朋友回家喝酒。林珊妮刚到南京那阵,陪赵毅阁出去过。去过几次,她说,我不喜欢哥儿几个整天喝酒吹牛皮,乌烟瘴气的。等结婚了,林珊妮说,你出去喝酒我不管,你别把他们带家里来。赵毅阁一直遵守约定,虽然是小事情,林珊妮能感觉到,赵毅阁是真对她好。
晚上,赵毅阁回来。吃过饭,两人坐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在房间写作业。赵毅阁突然问,你去广州干吗?林珊妮说,同学聚会,十五年了。赵毅阁去年刚刚聚过,带了林珊妮一起回学校。赵毅阁皱了下眉头说,同学聚会干吗要去广州,不是应该去武汉吗?林珊妮说,小范围的,没几个人。赵毅阁问,他去吗?他指的是邵安宁。林珊妮说,也去。邵安宁和林珊妮的关系赵毅阁知道,前男友。赵毅阁点了根烟,林珊妮站起来说,如果你介意,我就不去了。赵毅阁说,我只是问问,你自己决定。林珊妮望着赵毅阁说,如果我还是要去呢?赵毅阁说,去吧,省得你以后说我小气。赵毅阁说完,林珊妮坐下来,一只手摸着赵毅阁的脸说,你知道吧你这点让我讨厌又喜欢。
从广州白云机场到珠海的大巴大约两个来小时,林珊妮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大巴很快离开机场上了高速,珠三角的景色和南京不一样,有大片的香蕉林,道路平坦一览无余。相比较而言,林珊妮更喜欢南京的古城墙。在南京,林珊妮有空会坐坐公交,不为别的,只为看看古城墙。她在南京没有朋友,社交圈也小。除开工作,她几乎不和人交往。对林珊妮,赵毅阁是放心的,她和任何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一样:做早餐,带孩子,看美剧,不读书,也不怎么上网。大巴进入珠海境内,林珊妮给邵安宁发了个短信,我快到了,你呢?很快,邵安宁回复,飞机晚点,估计只能赶上晚饭。林珊妮翻了翻朋友圈,他们建了微信群,六个人,有人已经到了。林珊妮发了个信息:我已进入珠海。
这次聚会不是邵安宁组织的,他在上海。六个人,都是当年的密友,除开林珊妮和邵安宁谈过恋爱,另外四个人,两男两女,关系清白。聚会的主意是小白提出来的,他说,他准备结婚了,结婚之后彻底改邪归正,做一个良民。小白是外号,他浑身上下一片白肉。大学期间,他谈过不少于十次恋爱,每次都是惊天动地。奇隆的是和小白谈过恋爱的姑娘,最后都成了他的好朋友,她们帮小白出主意追别的姑娘,给小白买早餐。到了下半月,姑娘們又成了小白他妈,她们花钱养着他。小白快四十了,同学们都以为小白不会结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乎是小白的风格。小白说,我要结婚了,哥儿几个—起聚一下。这个理由非常强大,何况,他们也好几年没聚了。邵安宁打电话给林珊妮,问她去不去。他们十周年聚会上见过,私下里,两个人也见过。小范围的聚会,如果邵安宁在,林珊妮是不去的,她听不得同学们的调笑,总觉得有些讽刺的味道。这次不同,只有我们几个。邵安宁说,没闲杂人等。想了想,林珊妮说,好的。endprint
小白订好了酒店。他们在酒店附近的海鲜街吃饭,六个人到了五个。只有她和邵安宁在省外,其余几个在广州、深圳、东莞。见到林珊妮,小白问,你怎么没和安宁—起来?林珊妮笑了笑说,你又没帮我们约,凑不到一块儿。几年没见,也没什么距离感,平时他们在微信上聊得不少,偶尔也打打电话,彼此的动向都是清楚的。五个人坐下,小白说,我去买海鲜,你们先坐会儿。林珊妮说,我和你—起去吧。和小白出了房间,林珊妮问,真打算结婚了?小白说,真的。林珊妮说,那挺好。小白问,你怎么样?林珊妮说,也挺好的。小白看了林珊妮一眼说,说真的,我搞不懂你和安宁,你们到底想干吗?林珊妮理了理头发说,没想干吗,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林珊妮挑了一堆海鲜,龙虾、鲍鱼、老虎斑、奄仔蟹、象拔蚌。她说,便宜得像不要钱似的。晚上喝的是红酒,五个人干掉了八瓶。林珊妮平时喝酒不多,偶尔喝两杯红酒,也是点到即止,真要放开来喝,顶多也就是一瓶的酒量。餐桌上气氛热烈,他们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又唱又叫的。邵安宁走进餐厅时,林珊妮喝得脖子都红了,她搂着小白,死命要亲他。
吃完饭,几个人摇摇晃晃往酒店走,邵安宁还拖着行李箱,他直接从车站奔向了餐桌。到了酒店,小白提议去唱歌。他说,就在三楼,方便,不用走远。邵安宁说,算了,跑了一天,累了,还有好几天呢,不急。小白到前台帮邵安宁拿了房卡,塞给邵安宁。到了六楼,邵安宁说,我到了。小白说,我们住八楼。林珊妮说,我也到了。出了电梯,她问邵安宁,你住哪个房间?邵安宁看了看房卡说,608,你呢?林珊妮身体晃了一下说,不记得了,我看看。她从包里掏出房卡,看了看,又问邵安宁,你说你住哪个房间?邵安宁拖着行李箱说,608。林珊妮大叫了声,小白,你给我滚下来!邵安宁说,怎么了?林珊妮把房卡遞给邵安宁说,你自己看。她的房卡上写着608。
大学毕业后,邵安宁见过林珊妮多次。上海离南京不远,高铁大约两个小时,不过三百公里左右的路程。林珊妮到南京后,刚开始没和邵安宁联系,偶尔听到邵安宁的消息都是从同学那里。他谈恋爱了,对象是他们局长的干金。同学群里发了那女孩子的照片,长得很漂亮,全身散发着傲气。林珊妮觉得邵安宁不会和她结婚,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娶一个更骄傲的女孩子!当年,仅仅因为她和美术系的男生约会了几次,他果断地甩了她,怎么哀求都没有用。那是一段多么可耻的记忆,林珊妮天天打电话给他,往他宿舍送早餐。为了挽回他,她像个妓女一样挑拨他的性欲。他操她,依然不肯要她。她肚子大了,她以为邵安宁会回心转意了。没想到邵安宁说了句,谁知道是谁的。邵安宁这句话,打碎了林珊妮最后一点幻想。躺在医院冷冰冰的手术台上,坚硬的铁器捣烂了那个尚未成型的生命,也捣烂了曾经的林珊妮。她接受了赵毅阁。
结婚前不久,邵安宁到南京出差,他打电话给林珊妮,说想见见她。林珊妮拒绝了。后来,还是小自来求情,珊妮,你就见一下吧,安宁有话和你说。咖啡散发着焦糖的香味,林珊妮一直不太喜欢咖啡,她喜欢茶。有几年没见邵安宁,他的样子没怎么变。见到邵安宁之前,林珊妮以为她会哭出来,或者会骂他。让她意外的是,当邵安宁站在她面前,她反而出奇的平静,像是看着一团人形的烟雾。邵安宁说,好久没见了。林珊妮说,小白说你有话想和我说,说吧。她看了看表,我下午还要上班,中午只有两小时午休。邵安宁说,我要结婚了。林珊妮笑了笑,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我知道,同学群里都说了,恭喜你。邵安宁说,好了,你别讽刺我了。林珊妮说,怎么会是讽刺?恭喜你还来不及呢。局长干金,安宁同学前途无量啊,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这句话,真有些讽刺的意思了。邵安宁说,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管怎样,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林珊妮喝了口咖啡说,我得感谢您不娶之恩,要是真嫁了你,还不知道得怎样伺候你。我现在挺好,赵毅阁对我不错,你知道,他人很好。邵安宁说,那就好。临走,他给了林珊妮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回到单位,一个下午林珊妮心神不宁。临到下班,她给邵安宁发了条短信,在酒店等我。进了酒店房间,林珊妮注意到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灯光调到恰到好处的昏暗,桌子上摆了一束玫瑰,还有炸薯条。他还记得她喜欢肯德基的炸薯条。那是学生年代的事情,现在她已经不喜欢了。在沙发上坐下,林珊妮对邵安宁说,是不是有点意外?邵安宁点了点头。林珊妮说,也没别的意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邵安宁靠近林珊妮坐下。林珊妮说,你当时不要我,仅仅是因为我和别人约会?邵安宁想了想说,不是。林珊妮说,那是为什么?邵安宁说,你满足不了我,我心里不安分,总想着要干一番事业。林珊妮说,我妨碍你了?邵安宁说,没妨碍,但你也帮不了我。邵安宁说完,林珊妮心里一阵阵地疼。和林珊妮分手后,邵安宁很快找了新女朋友,武汉某大企业老总的女儿,还没到毕业,人家把他甩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实现他的梦想了。林珊妮站了起来说,你说明白,我也不用猜了。其实,我也能想到,就是想听你说出来。说完,转过身,准备走。邵安宁从背后抱住她说,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吗?林珊妮用力分开邵安宁的手,望着他说,你的意思是一妻一妾,还是让我做你地下情人?邵安宁说,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林珊妮笑了笑,难道不是吗?她看着邵安宁说,这么些年,我还真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你要是还要点脸,没准儿以后还能见个面。如果这样,算了。出了房间,像是不甘心一样,林珊妮问了句,你爱她吗?邵安宁转身把门关上了。
从香洲港坐船,海水由浑浊的黄慢慢变成天蓝,海面上密布着绿荫覆盖的岛屿,像一个个孤独的旅人。海面逐渐开阔,他们缓缓远离了海岸。林珊妮坐在靠窗的位置,海水不时飞溅上来,拍打着玻璃窗户。来珠海之前,她去过海边,那是在舟山。她以为她会激动,课本上见过太多的海,真看到了,大海如此平淡无奇。水,漫无边际的水,硕大的水。航行了一个小时,他们抵达了海岛。这是一个不大的海岛,远处的山顶上有球形的建筑,涂成军绿色,据说是雷达。林珊妮他们住在山顶的别墅,两层,一共五个房间,楼下是宽大的客厅,放着桌子、沙发,还有电视。别墅带院子,从院子里可以看见蓝色的大海,出海作业的渔船,灯塔,天空的云彩。林珊妮扶着栏杆,海风带着腥味灌进她的鼻子,小院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海边,沿途是茂密的热带植物,长着肥厚的绿油油的叶子。她看到几对男女在海边散步,他们大声地叫喊,带着年轻的兴奋,像他们十几年前一样。巨大的石块倾斜着插进海里,远处的岛屿剩下淡淡的阴影。endprint
放好行李,休息了—会儿,小白招呼大家去吃饭。到了岛上,照例是吃海鲜。岛很小,只有交错的几条街道,每条街道都不长,曲折地延伸向海边。吃过饭,回到山顶的别墅,正是下午。外面阳光毒辣,小白说,晚点出去玩吧,这会儿太晒了。他们在客厅聊天,刚吃完饭,再加上昨天的酒还没完全醒,大家都懒洋洋的。聊了一会儿,有人说,困了,我先回房睡会儿。大家先后回房,像是故意留下空间。林珊妮泡了杯茶,她还不太想睡。邵安宁挪了挪坐到林珊妮边上说,我陪你喝杯茶。林珊妮说,哪敢劳烦邵处,我受不起。邵安宁拿过茶壶说,开什么玩笑。
邵安宁结婚后,和林珊妮联系少了些,偶尔打个电话,发个微信。林珊妮接电话,也回信息,毕竟是同学,也爱过。如果说恨,过了那几年,也就风轻云淡了。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那是两条不平行也不相交的轨迹。邵安宁升职了,邵安宁有孩子了,这些消息都是同学告诉她的,邵安宁不和林珊妮说这些。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像关系平淡的情侣,有点暖昧,又不伤大雅。再次见到邵安宁是在四年后,他孩子两岁了。邵安宁打电话给林珊妮说他到南京了,想见见她。出发之前,林珊妮特意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涂了淡淡的唇彩。结婚几年,尽管有了孩子,她身材保持得不错,说是未婚也有人信的。她以为她会见到一个意气风发的邵安宁,西装笔挺,精神焕发,带着成功者压抑着的傲慢。林珊妮对邵安宁说,你想去哪儿吃饭?邵安宁说,不出去了,就在酒店吃吧。林珊妮说,还是不要了,你来南京,作为同学我也应该请你吃个饭。邵安宁说,我不想出去,想和你说说话。
去酒店之前,林珊妮作了最坏的打算,她想,再怎么样,邵安宁也不会强暴她,这个她有信心。进了酒店房间,林珊妮吓了一跳,房间里烟雾弥漫,邵安宁满脸憔悴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红得像两只小番茄。林珊妮放下包,打开窗户说,你怎么了?邵安宁突然哭了起来。邵安宁一哭,林珊妮心软了,她走过去,拍了拍邵安宁的背開玩笑说,怎么了,见到我这么激动?邵安宁抱住林珊妮,把头埋在她怀里,过了一会儿,邵安宁说,我真是个浑蛋。林珊妮问,你到底怎么了?
邵安宁大学毕业,考进上海某局做了公务员,他有过几次短暂的恋爱。可能连恋爱都算不上,他只是需要一个姑娘,陪着度过难熬的业余时间。后来,他娶了局长的女儿,这个算是意外。谈恋爱那会儿,妻子对他很冷淡,多少有些不屑,始终觉得邵安宁是个外地人,没什么前途。邵安宁名牌大学毕业,长得帅气,人也灵活,这些都不管用,上海像一只巨大的机器,从他身上碾压过去,把他压成一张近似透明的纸,轻薄,无力。和邵安宁上过床后,妻子说,我以前有男朋友。邵安宁说,这没什么,我也有过女朋友。妻子轻蔑地笑了笑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我还爱他。邵安宁有点意外,说,那你干吗不和他一起?妻子没理会邵安宁,继续说,我为他做过三次人流,医生说如果再做人流,以后可能很难怀孕了。邵安宁朝垃圾桶方向看了看,那里有一只刚刚用过的安全套。妻子转过身对邵安宁说,邵安宁,我先和你说明白,免得你后悔。如果哪天他回来了,我可能还会去找他,哪怕是做小三。邵安宁忍不住问了句,他那么好?妻子说,有没有那么好我不知道,我爱他。邵安宁又问了句,他现在在哪儿?妻子说,去了美国,也许一辈子不会回来。邵安宁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他想,他还有足够的时间,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结婚那天,妻子喝得大醉,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事情。那天晚上,妻子睡在床上,他睡在沙发上,他看着满身酒气、软塌塌的妻子,突然觉得自己无比下贱、卑劣。他甩了一个爱他的人,娶了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这世界太他妈荒唐了。
婚后的生活,没什么可说的,毕竟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彼此表现得很有礼貌,在外人眼里,也许还是相当不错的一对。妻子认真扮演着妻子这个角色,给他买衣服,照顾家庭,生了孩子。即使是性生活,他们也算得上美满,妻子努力配合他,几乎从不拒绝他的要求,经常会主动爬到邵安宁身上。邵安宁以为妻子以前说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会获得安稳的生活。后来,妻子告诉他,他回来了,她要去见他。邵安宁看着孩子说,去吧,早回。他还是幼稚了,他以为妻子只是出去见他一面,没想到妻子消失了三天。那三天,邵安宁想死的心都有,他甚至想过,等她回来把她杀了。
妻子回来时,孩子已经睡了,邵安宁坐在客厅喝酒,客厅里堆满了啤酒罐。听到开门声,邵安宁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妻子进来,放下包,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她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水杯说,你还没睡?邵安宁咬牙切齿地说,你说,我睡得着吗?我老婆不见了,他妈的不见了,去见别的男人了。妻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说,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你答应了。邵安宁说,我他妈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妻子笑了起来说,你不傻,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是不是?你不是很快就要升正处了吗?邵安宁灌了口酒说,你说,你这几天在干吗?妻子看着邵安宁平静地说,我和他—起。邵安宁把啤酒罐狠狠地砸向地面,把妻子按在沙发上,你干什么了?妻子用力推开邵安宁叫了起来,我和他上床了,我和他做爱了,你管得着吗?邵安宁一把抓住妻子,拖进房间,把妻子压在身下。做完,邵安宁平静了些。妻子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她用毛巾揉着头发说,邵安宁,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去找个女人,我不管你,只要你不把病带回来。邵安宁骂道,贱人。妻子没有生气,相反她走到床边,摸了摸邵安宁的胸部说,在喜欢的人面前,谁他妈不是个贱人!说完,对邵安宁说,你放心,孩子是你的,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对了,如果你想离婚,我不反对。如果你不想离婚,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妻子的话击垮了他。
第二天,妻子若无其事地上班,邵安宁去了南京。
这不是什么大事,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听邵安宁说完,林珊妮想起了赵毅阁,结婚几年,她多次在赵毅阁的公文包里发现安全套,完全是无心。赵毅阁的手机她从来不看,有什么好看的?男人如果想和女人来一炮,太简单了,十几分钟的事情。她从来不问赵毅阁这些事情,懒得问。想到邵安宁的妻子,林珊妮有些同情,有些敬佩,她比她勇敢。林珊妮抱着邵安宁说,好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为这点事哭,丢不丢人?邵安宁的手在林珊妮身上摸索起来,他伸进林珊妮的裙子,抓住了她的乳房。林珊妮拉开邵安宁的手说,我去洗个澡。林珊妮洗完澡,对邵安宁说,你也去洗个澡,一身的味道。邵安宁去了浴室,林珊妮躺在床上。刚才,林珊妮洗完澡,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多好的肉体,成熟风韵。邵安宁从浴室出来,胡乱擦了几把,趴在了林珊妮的身上。邵安宁动作时,林珊妮想起了大学时代,她觉得她是圣母,也是一个征服者。完事后,林珊妮对邵安宁说,是不是感觉好多了?邵安宁一脸的满足,他是微笑着的。林珊妮从邵安宁怀里脱出来说,人家操了你老婆,你难受成那样。你操了人家老婆,感觉很爽吧?邵安宁说,珊妮,干吗说得那么难听。林珊妮说,本来就是这样,你们男人,说到底还是自私。说完,准备起身穿衣服。邵安宁拉了林珊妮一下说,别回去好不好?陪我。林珊妮甩开邵安宁的手说,我得回去,我可没你老婆那么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