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茶懒猫
仍惦念着昨日最美的一幕
■抹茶懒猫
在我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室一厅的老房子里。我没有自己的空间,便霸占了家里唯一的阳台。我个头儿矮,尚且够不着窗台,便搬了板凳踩在上面,恰好露出一双眼睛,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对面是很大的一片野地,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大片杂乱无章的绿,那些草和灌木被风一吹都懒洋洋地舒展开身体,竟然也错落成一排一排有规律的波浪,落入站在较高处的我的眼里。过去了一弯波浪,偶然能瞧见三三两两的牛,悠闲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半分钟,才懒洋洋地甩一甩尾巴。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被外婆带去那片野地挖野菜——外婆怕我人小记不住,只叫我记了荠菜的模样。我们在那片野地上走个把时辰,能收获一篮子荠菜。晚上,外婆便擀了面皮给我包荠菜馅的饺子吃,那野菜的清新味道透过薄薄的面皮溢出来,着实鲜美,是我记忆里最棒的一道美味。
然而,这样的景色很快就消失了。某一年后,成片的商品房拔地而起,我们举家搬进了在那片野地之上的其中一栋。我站在窗明几净的新家客厅,经常会想起曾经站在窗前看到的那片景色,在我的无数次回想之下,它愈发清晰,虽然现在的经历总是覆盖过去的经历,然而过去的痕迹仍然存在,甚至渗透到了现在。
到了我要乘公交车上中学的年纪。
每天公交车上一闪而过的风景都被我熟记在心,道路两旁高挺的白杨树,鳞次栉比的小商品店……甚至我清楚地知道这一路要通过多少个红绿灯,哪家的包子店生意最好、排队最长,这一路上的细节都被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所以,当变化发生时,我竟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公交车突然绕了道,我问了司机,对方说:“因为原来那条路上要修气派的高架桥了。”
我脑海里对高架桥一点概念也没有,却也知道这东西轰轰烈烈一来,整个城市的风貌都要大变样,无论变美了、变丑了,都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了。
那座高架桥修修停停,期间也因突发的自然灾害停修了一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公交车新的路线,偶尔步行从那里经过,竟然也没觉察出太大的变化,或许是因为那座高架桥还只是在打地基而已。
后来,我远赴另一座城市念大学,第一年寒假回来,从那段老路经过,赫然发现高架桥已然建好,上下车道车流不息。我却心生惶然,仿佛多年前第一次得知这里要修高架桥时,高悬着的莫名酸意突然落了地。
然而,远不止这一点变化。大学四年间,除去寒暑假,但凡略长的假期我都会回家,次次都能看见变化。关门了的小书店与文具店,个体户的鱼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洋气的大型商场。这一座座小方块聚集在一起,就成了所谓的商业中心。
原来光着脚丫在荷塘边跑来跑去的野丫头和皮小子,如今再见面时都走进了这些小方块里,或者在电影院里对着偌大的银幕看别人的人生如戏,或者团坐在一个大圆桌前推杯换盏、互发牢骚。
譬如现在,我正抱着一大瓶豆奶,一面怀念小时候喝过的豆奶味道,一面把心中的怅然讲给发小听。
“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她不以为意地努努嘴,“你说的这些,不是所有城市都在经历的一个变迁过程吗?”
记忆中幼时的城市独一无二,而后它经历了种种变迁,终于成了与其他城市无差别的一个存在。人生原本就是一个向过去说再见的漫长的过程,挥别后的那些曾经成了记忆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于是原本该随着时光消散在宇宙荒洪里的那些人、事、景,竟然也保留在了眼前这似乎与其他城市无差别的地理环境中——我会记起,这座桥那里曾经有一家卖凉皮的小店铺,老板娘爱说笑,一旦笑起来就露出小酒窝。我也会记起,我住的公寓楼所在的土地上,曾经漫天遍野地长满了野草,其中一些野菜混杂其中,拔下来就是一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