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丹桂房”的路上
——读海飞长篇小说《回家》

2017-07-13 01:34:54辽宁张学昕
名作欣赏 2017年4期
关键词:海飞战场战争

辽宁 张学昕

去往“丹桂房”的路上

——读海飞长篇小说《回家》

辽宁 张学昕

已经有太多的文字叙述、分析或者描述人类的战争或者战役,今天的战争描写该如何突破,这是摆在以战争为写作题材的作家面前的一个难题。作家海飞的《回家》试图通过自己的视角,细腻地“还原”战争中一种真实的心态和灵魂。从人性的角度,审视个体生命,捍卫人存在的权利,反思战争的反人道和非正义性。

海飞 《回家》 人性 反人道

已经有太多的文字,不遗余力地叙述、分析或者描绘人类无数场战争或者战役。在今天,战争小说还能怎么写?昨日的战争,还能给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信仰带来什么有价值的启示?在这些文字的逼视下,关于战争,我们还能有怎样富于个性、富有情愫的文学叙述?难道,我们只能膜拜、听命于既有的战争或者历史的叙述形态和法则吗?

也就是说,如何再来“费尽心机”地书写1937—1945年那场给我们整个民族带来巨大伤痛的侵略战争?如何重新发现,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人心和人性中最隐秘的部分和最真实的形态?如何重新面对那场历时数年的残酷、残忍的强暴,在一个民族及其每一个人内心引发的长久阵痛?我们仿佛看见,他们的灵与肉在血雨腥风的岁月,是如何奔走呼号、声嘶力竭,或折戟沉沙、随风飘散。实际上,重新走进这一段岁月和历史,是十分困难的。我们今天,究竟为什么还要走进这段历史?在逝去的时光里,还有什么样的文化意绪、道德义愤和精神情结,令我们难以释怀?

写作的难度,正困扰着每一位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作家,迫使他们必须严谨地调整、修正自己的叙事美学,精心而投入地“重返”历史现场,反抗遗忘,保存记忆。也许,一个作家只有真正地沉入战争的黑暗时间中,去捕捉、获得、呈现一种真实的“在场”,直抵事物的精魂或肌理,才能通过文本建立起坚实的叙事结构,在其间发现历史和人性的真实。显然,作为作家、剧作家海飞,就试图从自己的视角,细腻地“还原”这场战争中一种真实的心态和灵魂。那么,他是如何“还原”的呢?实际上,为了这部小说的最终呈现,海飞“谋划”了很多年,他一直希望写出一场南方地域的战争:“我热爱着那个年代的人们,以及纷乱的人生。‘纷乱’让人感到真实、熨帖,以及百感交集。这时候,一声枪响,撕碎村庄、城镇、山谷、田野的宁静。”战争是一部巨大的血腥史,策划者的阴谋、企图、欲望和不可告人的利益,使战争巨轮被驱动、旋转起来,但战场的主体却是数千万的普通人。这是小说中那些来自同一个村落,加入新四军和“国军”的陈岭北和黄灿灿们。参战前,他们或者曾是地道的农民,或是裁缝、铁匠、算术老师、兽医、“油条西施”、少年道士、法国神父、土匪、戏本的演员、妓女等,他们一起被裹挟在战争的硝烟里。他们同时面对战争的灾难,战场上的厮杀,要忍受饥饿,丧失家园的困苦。于是,海飞开始给这场战争重新布景,开始编导一部黑白无声电影,并且找到了一个真实而迥异的叙述方向。这个方向,布满了沧桑感,影像斑斑驳驳,潜伏于内心的心理暗示和赤裸裸的现实。他发现,其实战争中的人们,自始至终的精神、情感和最终的心理方向是:结束战争——回家。几乎所有的参战者的内心,都有一个隐秘而强烈的愿望,就是渴望迅速终结眼前的一切,立即踏上回家的行程。显然,这是战争叙事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叙事伦理、心理动力和修辞方向。从一定角度讲,这是一种真实的意绪。“无为在歧路”,人性的高尚和卑微,反而可能在这里获得了大历史的包容。沿着这样的方向,海飞的讲述,也就没有任何历史的包袱,没有任何意识形态的硬性规约,没有阶级对立的模型,自己也没有表达某种历史意识或观念的欲望。同时,也剥去了政治色调,只有人类的求生意志和生存、人性的基本轴心。所以,他在进行这次“非常态”的战争叙事的时候,显得从容不迫,轻装上阵,将战争和历史“共时化”,从战争中汲取了生命、人性、道义、伦理和生存的内容。或者说,海飞将其对文化、人性、伦理和存在的认识,置放在一个民间化的历史情境中。“江湖”和“民间”藏污纳垢的巨大包容性,使叙述释放出强烈自由的气息,也许,这是新的历史感的诞生,也是对特殊历史境遇或情境中人性的重新思考、探究。人性中的神性、兽性、世俗性,常常会冲决道德的堤坝,混合成“中性”的异质性品质,呈现出人性存在形态的复杂性。能感觉到,海飞从根本上就无意在这里以“消费历史”的姿态进行文学叙事,也不刻意在故事中收罗、凝聚“历史的含量”,推测、凸显所谓可能存在的“历史的原型”结构,建构起战争的隐喻,这些,显然都不是海飞擅长的,他仍然是以一种老式、老派的叙述方法,自然而然地呈现诸多“历史的元素”,不赋予人物的命运和事件的面貌任何“结构主义”的意味,故事的张力在貌似混沌的自然状态中渐渐地渗透出来。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在我们这个时代,继续讲述和表现战争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也是一件真诚的事情。

骁勇的战士,在激烈的战场上,在“国破山河在”的岁月里,为什么竟然要回家?回家,在军人和战争的法典上是没有这个动词的,这终究是一个不能被理解或容忍的事情,无论你怀有怎样的意愿走上战场,无论你拥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园。没有人不憎恶战争,没有人不渴望安静地生活,但是,只要迈进战场,你就没有任何理由中途离场。那么,“虎扑岭”战场上的军人们都有着一个怎样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牵挂,令这些铁血汉子忧心忡忡,魂不守舍?这是否有意在彰显战争、历史、人性之“败坏”“背叛”的负面?抑或,海飞试图以一种柔软的质地,慰藉这旷世的惨烈所遗留下来的苍凉?

海飞怀揣坦诚,写下他自己的家乡。这里,有父辈们至死不渝、一往情深地挚爱的土地。眷恋之深,以至于成年后远离家乡工作的他和妹妹,竟被父亲视为“乡土的叛徒”,可见父亲能够在灵魂的层面,一生深爱和钟情家乡的泥土。海飞写出了父亲与土地的炙热之感、眷恋之情,写出了江南乡村的宁静、美好、祥和的生活。我们深深地感到,海飞这些文字,写出了“丹桂房”平淡无奇却舒缓、细弱的“日子”,这些耐人寻味的日子里弥散出人们的乡土感、生存感和生活气息。

我之所以在这里“铺陈”海飞的“丹桂房”,是因为我由此猜想到,海飞的新长篇小说《回家》的灵感之源和叙述的动力,就来自于他家乡的这块土地。这时,我仿佛感觉到两个海飞的存在,生活在富庶江南的少年海飞和一个会娴熟、老道“讲故事”的作家海飞,他们在某个特殊的时空相遇了。显然,海飞在多年以前的家乡泥土里,嗅到了一股独特的气息,而且窥见了六十多年前兵刃相见的年代,在每一寸土地上迸溅的血光、弥漫的烟雾,枪炮声和身体的各种零部件之间的撞击,那里面裹挟着太多的血和肉。战场上的士兵,钢枪锃亮,铁骨柔肠,如今,这些抗战老兵,已经垂垂老矣,日落西山,手脚不再灵便,眼神有些呆滞,庄重地举手敬礼的时候,姿势已经不太标准。接着可以想象,他们将一个个陆续离开这个世界,像一只孤鸟一样一声哀鸣,消失在天的尽头。这时,海飞的思索产生了忧虑和游移,蕴藉着淡淡的忧伤,他在血肉模糊的方寸之间,自制地笃行,考量历史与伤痕,人性的悬浮,暴力与正义的关系。尽管小说正面描写战场的情节和场景并不多,但更多的聚焦于人物的复杂内心、相互交织的情感和伦理状态,这些,成为小说叙事的一种明确的指向性。

实际上,当战争由“非常态”转换为日常性暴力,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日常生活的日日夜夜时,每一个人就很难真正说服自己,进入一个彻底忘我的生命状态。那么,逾越战争伦理和常规,生命的本能要求就可能变得合情合理。在死亡和疯狂的边缘,有一种更大的伦理力量会让人们不再“持盈保泰”,而可能会放弃战争建立起的道德戒律,这恐怕只有生命自身的存在性,生活本身的传统力量,才能让一个人的心理复杂、暧昧起来。我想,回家,断然不是海飞纯粹主观臆断的心结:“因为他们首先是血肉充盈喝酒撒尿的‘人’,所以,‘回家’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字眼,温暖得如同‘棉花’。”陈岭北的嫂子棉花,成为陈岭北在战场上日日夜夜厮守的信仰,成为他存在的理由。这是一个普通战士,一个人最基本的梦想,也是战胜困苦,继续生存下去,继续战斗的支撑点。因此他才不绝望,才会英勇战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杀敌,回家。

《回家》中所描写的那些战争中的英雄们,都是像来自丹桂房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农民。显然,海飞更明白、更懂得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情怀。那个年代的人和故事在他的脑海里也愈发清晰,他理解了前辈们为什么会不惜摆脱战场,试图去当逃兵,牵肠挂肚要奔回那个村庄,那一定是像“丹桂房”一样祥和、静谧的村落,在那里可以平静地生活,年复一年地过日子。陈岭北、黄灿灿、小浦东和蒋大个子,他们就是自己的叔伯娘舅或者兄弟姐妹,在他们的后方,或许像陈岭北一样,都有一个“最后化成了一件挂在墙上的衣裳的嫂子,如同啼血的杜鹃一样触目惊心,一片艳红。”在强大的伦理力量和乡土诱惑面前,几乎没有谁能不怦然心动,情意绵绵。战争中的道德律治,开始变得在“轻与重”之间摇摆。也正是因为有了战争,回家就变得无比奢侈,路途漫漫,需要有更大的勇气和念想,让自己的灵魂越过战场上的万水千山。

《回家》以一场国共联合作战的“虎扑岭之战”的叙述开始。有关这场战斗的描写,一开始就使海飞的叙述,迅疾地进入无比“纷乱”的状态。国共并肩作战的一场战斗,将家族、个人史、战争和伦理等宿命般地牵扯到一起。从此,笼罩在战场上空的,不仅是对侵略者的仇恨,还有种种历史的纠结和欲望的冲撞。为什么说小说叙述的是一个“纷乱”的状态呢?因为,不同身份和性格,不同信仰和趣味,不同欲望和选择的个人和群体,被“并置”或者说“混杂”在一个万象丛生的时空里。“国军”、新四军、地方游击队、土匪和日本俘虏,都在这个历史和战争链条上“扭结”一处。在复杂的历史、战争情境中,小说竭力呈示一种“底层”军人的真实命运,洞悉他们内心刮起的一场场人性风暴。可以说,在这个复杂的抗敌队伍中,人性、个人和家国的关系,被演绎成真实、裸露的灵魂大剧。而支撑起小说坚硬的叙事结构的,就是人物。这部小说让我们记住了无数个英勇而卑微的小人物,正是这组人物群像,使这部小说丰富而充盈,厚实可信。

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四明镇,虽说是一个普通的南方村镇,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战争年代的“浮世绘”。这里聚集的,不只是一群被打散、掉队的战士,还有一个个失去了“组织”,寻找家园的灵魂。他们与四明镇的父老乡亲一起,合奏了一曲英雄之歌。戚杏花,一个缺失了下肢、残疾而年迈的四明镇的族长,躺在一扇破门板上为抗战“奔走”,不屈不挠、凛然不可侵犯的抗敌尊严,不可战胜的精神气节,令我们不胜唏嘘,我们会深深感受到“脊梁”的意味。张团长的英雄气概,被发掘到极致,他短暂的“出场”,被海飞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将每一次战斗、每一个战场,都视为自己的“葬身之地”,信念与身家性命集于一身,铮铮铁骨,不惜粉身碎骨。我们很难使用某种理念来概括他的无私无畏,他的意念中,灵魂仿佛出离了个人的身体,他的身躯已经与战场、枪声、日本军人,与站着喝酒、哼唱目连戏、拨弄算盘珠子,融为一体。他在战场上打红了眼睛,面对日军的凶残,他可以将自己拼得血肉横飞,只留下一粒粘着血肉的算盘珠子。这里,如果以“崇高”来界定他的品质,未免有些故作高蹈,但军人的尊严和英雄气概,慷慨赴死的信念,堪称壮烈,令人敬畏。他是这部小说中唯一的没想过“回家”的人。这场战事之后,张团长的孩子出生,人们给其取名黄种田,也显得别有深意。

小说描写了各路壮士、豪杰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遭遇后的冲突、磨合,这些人从敌对状态,到若即若离,再到“国共合作”,生死与共、同仇敌忾地面对日寇,演绎可歌可泣的故事。新四军战士陈岭北和“国军”黄灿灿在战场上的相遇,拉动和牵扯出家族的“旧账”。抗战前,陈家和黄家因为造房子发生争执,引发命案,结下“梁子”,埋下家族仇恨。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家族的壮汉陈岭北和黄灿灿竟然冤家路窄,在“逃跑的秋天”于四明镇不期而遇,由此,这两个人物也成为小说叙事的核心。黄灿灿,无疑是血性男儿,这个铁匠的后人,有着复杂的性格,做事大刀阔斧,豪气中挟带着心细如发、侠骨柔肠的情怀。他在战场上用铁链将自己和“马克沁”机枪锁在一起,誓与阵地共存亡,战死沙场。在养伤的日子里,他能优哉游哉地睡在一口闲置的棺材里,等待战斗的来临。同样,他的内心也渴望早日回家,为家族传宗接代。陈岭北是农民的儿子,小裁缝出身,这并没有局限他在战场上的智慧和勇敢,他之所以能成为这支“混合抗日联军”的精神领袖,在于他执行任务毫不懈怠,做任何事情都执着、坚韧,更在于他的侠骨柔情。看得出,在这个人物的身上,明显寄寓了海飞的英雄主义理想,我感觉,他在尝试书写一部草根的英雄史,陈岭北代表了那种从岩石缝隙生长出来的力量,这种存在,必然会令敌寇不寒而栗。当陈岭北将战死沙场的黄灿灿那条封锡的断手带回家乡,跪地交给黄灿灿的父亲时,家族间的一切恩怨都变得轻如鸿毛。“陈岭北看到发生家族之争的宅基空地上,长出了青草,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羊,正在专心地吃着草。”陈岭北和黄灿灿,都是最普通农民的后人,也许他们从来就没有过远大的抱负,但他们的体内,却天然形成中国人特有的精神结构和情感结构,凝聚起“集体意识”的“文化心理结构”,依靠民族心理的静默无声的积淀和传承,为民族大义所唤醒,并张扬其顽强的生命力和战斗力,使我们民族传统的河流变得阔大深沉。我们注意到,海飞竭力想在战争和历史的尘埃中淘洗出人性的金子,即使写到土匪麻三,海飞也没有忘记挖掘他骨子里最坚硬的民族本心和可贵的“义气”。胡天胡地的英雄劣迹,江湖丑闻,没有泯灭他身上的民族激情,他的灵魂没有彻底荒废,在同胞的生死面前昂起了英雄气节。他选择不做汉奸,不留骂名,并且亲手击毙了自己做了汉奸的胞弟。在一个民族都处于卑微、受辱的处境时,即使是土匪、妓女和乞丐,都没有灵魂堕落。在四明镇的世界里,坚忍和道义,帮助这些相互陌生的人们建立起新的精神秩序,“纷乱”最终被梳理为一种有益于家国的心理归宿,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没有孤独和悔意,都有着不屈的意志。

这个时候,回家的梦想和意义,愈发变得具体而空荡,欣喜而悲凉。置身绵延的战事,回家,又如何真正能回得去?战争中的人,永远没有家园。仔细想想,一个人能平安地活到老,是需要运气的,而战争确实让人的存在变为一座生命的“独木桥”,它不是随便能得过且过的。战场上,柔软的躯体随时都可能被一粒飞旋的金属穿透,让生命的呼吸顷刻终止。在这里,很容易让人想起诗人北岛写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诗句:“必须承认,在死亡的白色寒光中,我,战栗了,谁愿意做陨石,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表面上看,人性在一种特殊的场域里,似乎会变得狭窄起来,但这个诗句没有虚浮空洞,确是直抵人性的箴言。它能够引领我们从人性的视角,审视个体生命,凸显人理应获得的尊重,并捍卫人存在的权利,反思战争的反人道和非正义性。

海飞所描写的这些人物,都是“南人”,与众不同的是,这些人在战争中都是“南人北相”。如果他们在自己的乡村居家生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必定是很会操持生活的人。乡村教师、裁缝、铁匠的后代,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有的甚至可能是心细如发的江南小生。但是,一旦他们走上了战场,这些“南人”则成为真正的男人,都具有血性男儿的情怀,无敌无畏。所以,可以坚信,这场战争,无论在中国的北方,还是南方,中国人只要成为职业军人,走上战场,就会捍卫这个民族的尊严。尽管他们都有七情六欲,愁肠百结,儿女情长。似乎南方的阴翳和潮湿,更使得他们的性格显示出刚柔并济。

海飞写出了战争的残酷和坚硬,写出了重金属的气息,也写出了战争中的静穆和柔软。海飞喜欢通过对战争中世道人心细部的捕捉和刻画,极力写出人之情,人之义,人之信。强调“作为个人经验的历史”的可靠性及其价值,重视历史和战争情境的“背景性”和民间情怀,以此叙写一群眷恋土地的军人的生存浩气。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海飞没有被任何战争理念束缚住自己的想象,他懂得文学文本所应该担当的使命和责任。所以,他才会呈现和保存住历史文本所忽视和无法完成的使命——为小人物立传,为弱小者立言。

回家,这个强烈的意绪,在不经意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和心理隐喻,它也仿佛一只偌大的容器,一下子就将无数颗心聚拢在一起,衍生出一种内在的精神。回家的欲望,在很大程度上衍生成另一种动力。一个堪称经典的场景,体现出海飞的叙事美学倾向。小说叙述“联队”在参与最后一次对日军的堵截,并对日军进行重创之后,陈岭北抱着黄灿灿的断臂回到“丹桂房”家乡,这时的家园已经破碎,寡嫂棉花不堪日军凌辱自尽而死,斩断了陈岭北最终的梦想。精神的家园,在内心深处顷刻间化为乌有。生命个体的追求无法与命运同构,生死之间,聚散之间,在战争的残忍面前,永远存在着一个悲剧美学构造,这成为海飞叙事的历史逻辑和历史修辞。可见,海飞所“虚构”的故事,不是可疑的“神话”和幻象,没有粉饰的乐观主义、理想主义气息,而是具有了诗性的品质、抒情性情境结构。从而,这场惨烈的战争,既没有被简单化和净化地处理,也没有在海飞的叙事中衍变为战争的暴力美学。叙述仿佛一只细腻的手掌,抚慰着战争制造的裂痕、褶皱、凸凹、沧桑,发掘出人性、人的命运与周遭世界的嘈杂和变异,人物间情感的变奏,丝丝缕缕,起伏跌宕,荡气回肠。在叙事上,海飞不纠缠,不刻意,只是竭力地做“写真”式呈现,注意把握不同情景的叙事节奏。他力求在一种单纯的底色上,呈现战争的种种“奇观”和可能性,往事经过日常化处理之后,看上去是一种简洁的“平叙”,采取“轻”的笔墨,写出战争之“重”,而话语背后却隐含着更强的文本内暴力。海飞的小说语言平实、舒展,没有被所谓“现代性话语”所侵蚀和改造,对于使用什么样的话语表现战争,他有自己的理解,并行之有效地去实践。

我相信,海飞与所有的战争或历史的讲述者一样,他们都会意识到:历史就雕刻在现实之中,现实也永远摆脱不掉历史的玄机,也必然会宿命般地被记忆唤醒。

作 者:

张学昕,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 辑:

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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