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萍到周朴园

赵翔宇

曹禺，大师也！

一部《雷雨》用不到24小时的情节发展，将剧中人物30年的经历和感情道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30年间积攒的所有仇恨、后悔、苦涩、压抑，都在那个雷雨之夜爆发倾泻而出。数声雷鸣，一声枪响，彻底打碎了观众对大团圆结局的期待，彻底击溃了观众的心理防线——“剧终”两字出现后，也久久不能从剧情中挣脱出来。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言“典型人物，典型性格”，而剧中的多种“典型性格”也让观众体会着那个雷雨来临前的大时代的冲突、反抗、压迫、屈从：

封建专制的周朴园，保持尊严的鲁侍萍，天真向上的周冲，犹豫怯懦的周萍，以“你给我上楼去”反抗“你给我上楼去”的蘩漪……

面对这些典型人物，人们常说，鲁侍萍的“被撕碎”体现了《雷雨》的悲剧本质。而我却不这样认为——在《雷雨》这部剧中，真正的悲剧人物是周萍。

比起“反抗而不成”，“放弃反抗而屈从”才是最大的悲剧。

为何不满周朴园却选择了服从？为何深爱四凤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为何选择了蘩漪却又辜负了她？为何青春年少却颟顸老朽？为何身为大少爷却是一个只有空壳的废物？

屈从！高压的家庭、腐朽的生活、封建的环境……这些都不断打磨着周萍的雄心和锐气。他没有选择彻彻底底、痛痛快快的反抗，甚至帶四凤走都是那么偷偷摸摸、畏畏缩缩。他选择让自己的棱角被打磨得光滑，选择让自己从“正方体”变成“球体”，选择在弟弟反抗时说一句“听父亲的话” ……这才是真正的悲剧——胜过一切撕心裂肺的悲剧的悲剧。

从周萍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字——奴性。而《雷雨》写了30年的悲剧，更是写了30年的因奴性而产生的悲剧循环。

周朴园，爱上了自己的佣人，于是有了周萍；因为性格的懦弱，他背叛了鲁侍萍，背叛了自己的本心。周萍，同样爱上了自己的佣人，于是有了下一个“周萍”；因为性格的懦弱……试想，若四凤的母亲不是鲁侍萍会怎样？若是没有雷雨夜的大冲突会怎样？若是周萍没有开枪自杀会怎样？答案的结局才是真正的悲剧：一个个“周萍”被打磨，变成了一个个“周朴园”，爱上并背叛了一个个“鲁侍萍”，又留下了一个个“周萍” ……

跨越空间，当时的中国又有多少“周萍”已经或正在被打磨成“周朴园”？

跨越时间，当下的中国又有多少“周萍”已经或正在被打磨成“周朴园”？

学校、家庭、公司、社会、高考、就业……

一个个砂轮，一次次打磨，一种种个性的消失，一台台“机器”的诞生……1933年的周萍会变成周朴园，2017年的“周萍”依旧有可能变成“周朴园”。

我坚信变革的雷雨终究会洗刷掉旧的尘埃——不论这雷雨是别人的强加或自己的奋发，只是，这次的雷雨又将有多少“鲁侍萍”“周冲”“周萍”“蘩漪”“鲁大海”“四凤” ……为之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