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无声

李桂芳

母亲悄然将她叫出教室，欣喜地告诉她说：“娃，妈在学校食堂里找到了一份勤杂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一个月就五百块，可妈每天可以看到你，免得让我成天地扯心扯肺地想你了。”她看着母亲笑开了花的眼角皱纹，脸色便一下子阴暗下来，她不想让同学笑话自己母亲干那么低贱的工作，于是说：“妈，那活儿苦，你另外找个活儿干吧。想我了，我回来看你。”“不，妈就在这儿，你不知道自从你到城里读高中，妈就天天夜里梦见你。”母亲固执地带点孩子气地说。

说不过母亲，她就脸色阴郁地进了教室，全然没顾及身后母亲那复杂的表情。

那天到食堂打饭，虽然是故意去得晚晚的，可她还是遇到了正在收捡碗筷的母亲。幸好去时是只身一人，当母亲远远地向她投来关切而甜蜜的笑容时，她也勉强地笑了，但那是担惊受怕的笑，她怕同学突然看到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不幸的是，走出食堂的时候，偏偏有一个同学热情地问她：“刚才对你笑的那女人，你认识吧？”她慌乱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飞快地逃离开去。

那以后，她不再去母亲工作的一楼食堂打饭了，她怕再遇到那样的尴尬事儿。

从此，每当经过一楼食堂的门前走向二楼食堂的时候，她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她想走进去，可一想到同学那鄙夷的目光，她又退却了。有好几次露过食堂门口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了母亲远远投来的关切的目光，可她从不赶抬头去迎接。

那一天，班里的一个女生忽然带给她一包东西，是一楼食堂的一个女工带给她的，说是她的家里人托那女工转交的。她一听，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打开看，果然是母亲带的满满一袋子吃的，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有的还是她曾经在母亲面前念叨，母亲手头紧没来得及买给她的。那包零食里，还有个纸条，上面是母亲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娃，妈不会打扰你的，你安心念你的书。你放心，妈知道怎么做的。你要好好地保重身体。别担心妈，这儿活轻，还能远远地看见你，妈心里高兴着呢。你也别来看妈，妈忙着，也顾不上跟你聊。

看了那字条，她的泪一下子滚落下来。为自己的虚荣，为自己的无知，更为了母亲那份深沉的爱。

那以后，她更加努力地学习着，可就是看望母亲的念头还是被一种虚荣心理强烈地压制着。有几次，她甚至想跨到母亲工作的身旁，甜蜜地叫一声妈妈，可母亲却只朝她笑笑就转身忙去了，于是她又释然地朝二楼食堂走去。

有一天，她照例途经一楼食堂门口的时候，惯性地往里一瞥，竟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和笑容，她以为母亲肯定在里间工作，便没在意。当她在二楼食堂那个熟悉的窗口打饭的时候，那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边递给她饭盒边悄声对她说：“你妈妈给我说好了，你以后就在我这儿打饭吧。这是她给你的信。”她疑惑地接过信，边吃饭边展开来：娃，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就在城里的一处建筑工地上。活儿不算苦，钱还比这儿挣得多呢。以后要是工地上休假，妈就穿得体体面面地来看你，让你在同学面前也风光风光。

她吃着看着，泪就默默地流了好长好长。那以后，她发现那个老太太不仅对她比以前好多了，还每次总给她多打些菜。慢慢地她就习以为常了，以为老太太特别地疼爱自己罢了。直到那一天，老太太将她叫到一边对她说：“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多给你打些菜，这都是你妈给伙食团预付了钱的。她还让我别说，怕你知道了不肯吃，说你太节约了。你妈去建筑工地打工也是为了你呀。孩子，要好好读书，你妈太不容易了，她太爱你了。”那一刻，她的淚潸然而下。

两周后，母亲果然来看她了，真的穿着新衣服。可她看出来了，那衣服是最便宜的劣质货。她不自然地摩挲着母亲的衣服，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转。突然，她在母亲的衣兜里摸到了一张字条。母亲慌乱地来抢夺的时候，她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是一张母亲签给工头的领条，上面清楚写着那月的工钱400元。她的泪又禁不住滚落下来。母亲抬手为她抹泪，那手的粗糙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皮肤，还有她的心。

泪就在那一刻重新汹涌起来，为了爱，为了那份无声的母爱。

张泽林摘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