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建国:城市雕塑的梦想与现实
Point
作为公共艺术的代表之一,城市雕塑在美化城市的同时也在诠释城市,传递出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人文积淀。作为北京这座千年古都最具活力的中央商务区,北京CBD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城市雕塑?在北京CBD有限的空间中,高水平的城市雕塑作品如何产生?就在不远的将来,万众瞩目的北京CBD核心区建成之后,在这个具有巨大能量的城市经济核心,又将产生什么样的城市雕塑来与之相称?《北京CBD》专访当代著名艺术家、雕塑家隋建国,探讨城市雕塑的梦想与现实。
盲人肖像,铸铜,高5米,2014年10月于纽约中央公园
人物简介:
隋建国:
山东青岛人。1984年于毕业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1989年研究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内外著名的大型艺术群展,并曾在北京、台北、大阪、巴黎、伦敦、旧金山、洛杉矶和纽约,举办个人作品展,部分作品为国内外艺术机构所收藏。他被誉为“在观念主义方向上走得最早也最远的中国雕塑家”,是中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同时也是当今中国最具商业价值的雕塑家之一。
驾车穿过乡间的林荫道和整齐的农田,来到T3国际艺术区的正门,我向保安打听隋建国工作室的位置,保安在指明方向后,又十分热心地加了一句,他的门口有两个大柱子。
等我站在工作室的正门口,我才意识到,保安所说的两个“大柱子”是隋建国“盲人肖像”系列雕塑作品,这一系列中的四个作品曾经受邀登陆纽约曼哈顿中央公园的费得曼广场(Doris C. Freedman Plaza)进行展览,隋建国是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雕塑家。
按门铃若干次后,隋建国老师从工作室三楼一扇朝东的窗户探出头来,在他的指引下,我从工作室的北门进入,一进门就站在了一个巨大电梯的下方,这架电梯四面空着,更像是一个宽阔的起落架,重达几吨的雕塑作品都能够通过这架电梯运进工作室,事实上,这个工作室就是一个中型的展览馆,每层都陈列着隋建国在不同创作时期的雕塑代表作。
正式开始采访前,隋建国老师冲了两杯黑咖啡,他说,喝咖啡要加糖,但不加奶最好。为了不让糖块凝结在杯底,他从一旁的开放式餐台上拿起一把小刀搅了搅咖啡,然后把刀再装进刀鞘里,从小刀精致的外形看,这应该不是一把雕塑时使用的工具刀。
在咖啡的醇香中,面对这位蓄须蓄发,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艺术大家,我想与其先问他的雕塑作品,不如先问城市与雕塑的关系,或者说更集中一点,问他怎么看待北京CBD的城市雕塑。这是真正问道的开始。
《北京CBD》:近几年,北京CBD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不仅是密集的高楼大厦,也有不断生发出来的各种文化艺术因素,北京CBD也在打造文化CBD,提升软实力,您是怎么看待这种变化的?
隋建国:CBD在中国总体来说还是个挺新的事物,大城市或者首都这种经济特别发达的超级都市,最终都会形成一个经济、金融核心的聚集地,一般就把它叫做CBD。要是一般的城市,本身就没多大规模,聚不起这么多事来,所以也不可能有CBD。在聚集了这么多的经济和科技实力后,CBD如果想再进一步提高自己的软实力,就以资金的量来算,那就应该做出跟一般城市不一样的事。
比如说,城市雕塑面向全球进行对外招标,先要组成一个专家评审委员会,得有一个像样的发布会,公开征集方案。如果找不到好的专家,组不成一个有说服力的委员会,就没有好艺术家来应标投稿,招标发布和最后评标没有说服力,就很难做好这件事。
《北京CBD》:您刚才提到的正式的发标、招标、专家评审等,在北京CBD的建筑方面,像CBD东区或者核心区建设已经有这样一套操作流程,而在CBD城市雕塑这方面还没有过。
隋建国:建筑方面你这样做,你才能招到好的标,找到好的建筑师,做出好的方案来,因为你觉得CBD就这么点地,我要不做好,那就完蛋了。那雕塑不是一样吗?你弄好了建筑,结果你放个烂雕塑,它肯定不配套。就好像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服装、包全是名牌,唯独这个领带夹、领带扣是路边摊上的东西,它就是不搭配。
当然CBD首先是一个经济的CBD。B就代表着Business,但是如果CBD想做文化就得掂量掂量,你要在什么层面上做。《北京CBD》:就城市雕塑而言,北京CBD历史文化公园里就有城市雕塑作品,近几年在举办北京CBD商务节的时候,公园里还会有新的雕塑作品以及雕塑创作的互动展示,您怎么评价这些?
梦石,考顿钢喷漆,高5.5米,2010年立于上海世博会
隋建国:说实话,要我来看的话,北京CBD这个经济容量绝对是全中国第一,在全球范围内也数得着。从打造软实力的角度,北京CBD的实力、总体的经济水平以及做事的能量合在一起,推出的城市雕塑应该在全世界排上号,也就是说要跟芝加哥、纽约、伦敦、东京进行比较的,而不是说我做个全中国第一的标准就满足了。
《北京CBD》: 但目前来看,北京CBD的城市雕塑还不能说是全中国第一吧?
隋建国:我跟北京CBD打交道挺早,当时北京CBD刚有规模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中央美院,当时我是雕塑系的系主任。我就说找中央美院算是找对了,为什么呢,因为中央美院是全国最好的,如果中央美院帮不了你这个忙,你就得从国外找人,找外国专家。
我把这个事交给了我们雕塑系下属的一个雕塑研究所。这个雕塑研究所的所长、副所长就跟CBD来打交道。打交道的结果就是后来那两个雕塑,一个是黄颜色的马踏飞燕的剪影,还有一个好像是钢管焊接的作品,但说实话水平还不足以代表CBD的品质。
其实当时有一个机会,想找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品,没找成。当时是北京CBD特意委托我,去英国找一个好的艺术家。我就去伦敦找了安东尼·葛姆雷,但是Gormley当时是野心膨胀,他刚做完“北方天使”,那个巨大的长着翅膀的铸铁的人。
“北方天使”(The Angle of North),为英国境内最大的雕塑,是著名雕塑家Antony Gormley(安东尼·葛姆雷)具有代表性的户外地标作品之一。
雕塑创作于1998年,位于英格兰北部的政治、商业和文化中心纽卡斯尔城的入口处,重达200吨,身高20米,两翼展开54米,宽度超过波音747。通体为棕红色钢铁,屹立于英格兰绿色的原野上,昂首挺胸,气势磅礴。
这座巨大的雕塑一夜之间吸引了英国乃至全世界的眼神,极大提高了纽卡斯尔的城市影响力。如今经过20多年对教育、文化、艺术、体育的重点投资,纽卡斯尔现在已经转型成为英格兰北部地区艺术文化新城,被欧盟树立为工业转型的典范。调查显示,与以往的居民外迁,转赴英国南部淘金相反的是,46%的大学生选择留在当地,同时该市也在人们喜好的经济投资城市排名中从以往的19位直升至第3位。纽卡斯尔也由此被评为世界八大娱乐城市之一。
《北京CBD》:对于北京CBD的城市雕塑,当时Gormley的设想是什么样的呢?
隋建国:他就想延续他的亚洲土地——就是好多小泥人的那个思路。他想用全世界的砖——世界上这么多造砖的地方,一个地方搜集一块砖,真搜集起来,那砖是无数的——他要用这些砖堆起一个巨人来。他说这个巨人的高度,就比库哈斯设计的那个中央电视台的楼高出五六十米就行。
《北京CBD》:比央视那个楼还要再高五六十米?
隋建国:对,他说因为在CBD高楼大厦的楼群里边,要想让这个雕塑有气势,必须得有这个高度。那时候正是北京奥运会之前一年,葛姆雷说要趁着奥运做一些让世界瞩目的事。中国文化里边又最讲究土地,五色土地就是五方的土,Gormley的想法是把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砖给聚合成一个巨人,这不就是人类的象征?他觉得奥运是一个机会,而且他觉得中国当时也有那个气派,要向全世界展示自己。
《北京CBD》:这个巨人如果建在北京CBD是不是有些不太现实?
隋建国:这里边有很多不可预知的成分,除了经济上的不合理,还有一块块的砖,它的承压能力、安全系数等一系列的事,还有科技的合理性,一个巨大的耸入云霄的巨人在一个建筑群里边会是什么样,这都很难把握,这个事情未知因素、不可控因素太多。但是葛姆雷他就觉得只有北京CBD该干这个事。他说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人,经济上升这么快,北京奥运就应该干这样让全世界来关注的事。我觉得他这个理念是对的,他是一个非常之人,想的是非常之事。我觉得,其实CBD就应该在这个层面上去想事、做事,当然要更切实际一点。
Gormley的“北方天使”不在城市里边,安放在田野里就特别合理,那要在城市里边,估计不行。你要是说在城市里边安放雕塑,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芝加哥了。
美国有三大城市集群,芝加哥是五大湖沿岸城市集群区之首,含芝加哥、底特律、克利夫兰、匹兹堡等城,对美国GDP的贡献为1/5。
1871年一场大火烧尽了芝加哥,但芝加哥没有放弃、没有屈服,重建的芝加哥如浴火凤凰,规划整齐,布局井井有条,市区沿着宽阔壮丽的湖滨大道连绵数十公里,城区雕塑点缀街区,风格各异的现代化高层建筑密集。
芝加哥的知名景点海军码头,是从闹市区向大湖外凸的娱乐中心。这里经常放置、更换各类雕塑,给城市披上艺术光彩。
1965年,毕加索送给芝加哥的大型金属雕塑就坐落在市中心戴利广场,高17米、重162吨,是当时芝加哥最大的金属雕塑,如今已经成为芝加哥的骄傲。
而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在2004年完成的“云门”( Cloud Gate)则成了芝加哥的标志,整个雕塑高达33英尺,重量为110吨。它出现在了无数游客的私人相册里和众多电影镜头中。
《北京CBD》:为什么您认为在城市雕塑或者说公共艺术方面,芝加哥是做得最好的呢?
隋建国:19世纪的一场大火把芝加哥的城区整个都烧了,然后要重新规划、建设芝加哥,当地的企业家、政府部门就坐下来开了一个会。因为芝加哥旁边是五大连湖,五大连湖巨大得像海一样,开会时就定了一些公共性的政策,比如距离五大连湖的水岸多少米不准有私人建筑,沿湖必须是公共地带,就是只能做绿化或者做公共建筑,比如美术馆、音乐厅等,大家形成了共识。然后又在芝加哥整个城市复建的过程当中,同时加入了公共艺术规划。芝加哥的城市雕塑是全世界最早统一在城市建设中的。
“北方天使”(The Angle of North)
在建设城市的同时把公共雕塑的位置都提前规划了,并且选当时全世界第一流的雕塑家来做。他们能不能找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学生来做,当然能,而且芝加哥艺术学院水平还不错。但你看他们找的谁?毕加索、野口勇、马蒂斯、夏加尔,总之有十来个当时全世界最火的雕塑家或者艺术家,让他们来做,那这个城市公共艺术一下子就起来了。
《北京CBD》:那芝加哥就是一场大火烧过之后,有一个空旷的空间,能够重新进行城市同时也包括城市雕塑的规划设计?
隋建国:其实城市里面也不是很空旷。那些雕塑也都是在每一个建筑物的跟前,或者是建筑物门前的广场之类,它也没有专门辟出多么巨大的广场,然后中间放一个巨大的雕塑。
2000年,全世界都要纪念千禧年,芝加哥就在城市的外围做了一个千年广场,里边就放了两个东西,一个露天音乐厅,它的舞台是半露天的,但是场地是露天的,就为让市民随意地来听音乐,你是不能收费的。然后放了一件雕塑在广场旁边,就是安尼施·卡普尔的雕塑作品,芝加哥人亲切地把它称为“豆子”,因为它的外形就像一颗豆子。这颗“豆子”是由多块不锈钢板高度抛光焊接而成的。其实艺术家给它起名叫“云门”,就是云彩的门。因为它有着圆鼓鼓的弧形镜面,通过镜面,把周围的城市天际线吸收到它这个造型上来。
这个“云门”花了巨资,花了多少呢?预算是600万还是800万,但做下来是2000万美金。我问了他们芝加哥公共艺术委员会的人,因为做千年广场,很多人募捐,这个雕塑是谁捐的呢,是波音公司。波音是做飞机的,它用做飞机的技术来做这么一个惊艳的、不锈钢的巨大的圆弧形体。
《北京CBD》:它是一个实心的雕塑吗?
隋建国:不,实心那就麻烦了。大概是十几毫米厚的不锈钢板吧,具体数据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很厚的不锈钢板。关键是他们要做最好的,也就是说我这个千年广场做起来,我要拿出让全世界瞩目的东西。你看,就是这个理念。
《北京CBD》:雕塑毕竟是一个空间的艺术,未来在北京CBD核心区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再放一个大的雕塑作品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您觉得呢?
隋建国:你要是有这种空间,当然就可以做;如果没有空间你何必强求?另外也不是说大的就一定抓眼球,小的就不抓眼球,关键是小的让谁来做。就算是小的,你让Gormley或者卡普尔来做,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做一个抓人眼球的东西,一旦做出来,一个美院的刚毕业的学生或者在校生肯定是没法比了。
芝加哥
如今,城市建设在新一轮城镇化的发展浪潮中,不断地在“量”中求“质”,包括城市雕塑在内的公共艺术也日益受到重视。但目前,国内绝大多数城市都没有常设性的公共艺术指导机构和资金募集平台,而在国外的部分发达国家,公共艺术建设有许多成功经验可以借鉴,比如一个百分比,隋建国老师介绍说,1%。
据悉,法国的“1%”法律最早出现于1951年,1960年后普遍施行,指的是建设新建筑时必须在建筑预算中预留1%用于装饰建筑物的艺术品,并将公共艺术推广运作费用划入官方机构专列艺术项目或交给地方政府执行。
上述“百分比公共艺术制度”在美国和中国台湾已有立法,其大致收额为1%—1.5%,美国不仅规定了这类资金比重,还规定了建筑物除本身艺术性投入之外,包括周边空间空地等在内的百分比制度。
“百分比”的办法,一方面要求了所有建筑本身的艺术化,同时还保证了公共艺术建筑的不断涌现。国内,广州、深圳等城市也在尝试以0.5%的比例推行公共艺术,并在部分主要街道试行。
《北京CBD》:您刚才提到波音公司捐赠“云门”,耗资巨大,是不是表明在城市雕塑或公共艺术的投入上,财力的支撑很重要?
隋建国:你花好几个亿,十几个亿,甚至上百亿做一个建筑,其中拿出百分之一来做艺术品,这是世界发达国家的一个通例。比如,一百亿的投入拿出一个亿,那得做出多好的雕塑啊。贾科梅蒂的作品《行走的人》拍卖出一亿多美金。这是第二个过亿美金的雕塑作品,相当于6亿多人民币。
“云门”( Cloud Gate)
如果你真敢花1亿美金把贾科梅蒂这个雕塑买回来,那你就像刘益谦一样,你一下子就被全世界关注了。刘益谦不就是花1亿多人民币买了一个鸡缸杯,然后倒上水喝一口吗?后来,他又花1亿多人民币,去买莫迪格利阿尼的《裸女》这幅画,买回来就挂自己家里的墙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国有一个刘益谦,你花多少广告费能买来这个知名度?所以刘益谦到处做美术馆,他在上海做了主馆,又去重庆做了分馆,他就是去纽约做分馆,纽约市政府也一定敞开大门请他进来,为什么?他有这个知名度和说服力。
《北京CBD》:尤其在艺术品市场化的今天,好的艺术作品经常拍卖出天价,前面提到的这个1%的公共艺术百分比的国际惯例能够支撑得起吗?
隋建国:得看具体情况,台湾很早实行了这个1%的比例,九十年代的时候,我去台湾去得很勤。他们说这钱花不了了,为什么?他们花这个钱也是想尽量多地找台湾雕塑家来做,然后偶尔请一些国外大师来做,最后就发现好的台湾雕塑家几乎全部都做了一遍,往下不敢乱花了,只好先把钱留起来,遇到好的作品再花。如果真想要买一个贾科梅蒂的雕塑,台湾人可能也不干:我们纳税人的1%,你不能给我们这么花。人家刘益谦钱是自己的,是可以这样干的,当然也很有效。但是好的政府专管部门其实可以做得更聪明、做得更好。
《北京CBD》:未来北京CBD核心区万众瞩目,您觉得与北京CBD核心区相匹配的城市雕塑或公共艺术,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隋建国:如果做雕塑有三种路径,一种是北京CBD管委会来负责,我觉得你这个楼前面应该放个雕塑,那我出钱给你做,这得是一个长远规划。第二种就是这个楼的拥有者——房东,你得给我放个雕塑,就是你得按1%的建设资金投入分配出来,而且你放的位置、大小、你选谁的作品,我还要批准才行,你不能随便找个人做了就放那儿了,CBD有CBD的标准。第三种就是,入住的业主自己想摆放雕塑作品,只要你和房东同意就可以。
去年我在CBD的西侧外围,凯宾斯基酒店对面的官舍,房东开了个画廊,希望做一点文化事业,活跃整个楼群,邀请我去参展。我去一看觉得官舍的南广场不错。之前,我的作品在纽约中央公园的费得曼广场进行过展出,我就觉得人家把广场利用得很好。我说你这个地方其实可以叫外交广场,可以组成一个艺术专家委员会,定期选择好的雕塑作品来陈列,我说我愿意做第一个。开幕当天,我就把我的“盲人肖像”中的两件作品安放在这个广场,让大家看看。也可能是因为在中央公园展过,也可能因为它比较抽象,业主都说好,那边外国企业多一些,最后就拿不走了,现在还在那里摆着。这就好比是房东,误打误撞地放了个雕塑作品,没想到业主都叫好。
隋建国作品《维》,2005年立于北京融科智地
如果是业主和房东这两种操作方式,那CBD管委会可以给人家免除一定的费用,比如抵税、免税这一类,其实你建和我建是一样的,就是谁来动这个脑子的事。
《北京CBD》:就是谁来牵头这个事?
隋建国:其实谁做都一样,看谁有更好的资源。钱无非就是我掏或者你掏,但是你掏,我可以支持,我掏,你也可以支持我,对不对?本来我从你这收的税,我再把它还给你一部分;或者你做了,我少收你点税,就是鼓励你做这种有公益性的、为国家文化形象出力的事情,其实是咱们大家共同出力。你想想,北京CBD那么多国际大企业,真是要找个把国际名雕塑家来,放个雕塑作品肯定轻而易举。
前文提到的成为芝加哥城市骄傲的毕加索雕塑,得益于著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SOM公司,SOM公司的建筑师认为达利中心这座建筑只有毕加索这位艺术大师的作品才相称,于是他们千方百计找到毕加索,邀请他来进行设计,而最终毕加索将自己的作品无偿捐赠给了芝加哥。
同样,在中国,SOM公司也在为建筑和艺术家搭建桥梁。
2004年,SOM公司为融科资讯中心做设计时,以岩石等天然的材料,结合玻璃、钢筋等工业材料,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自然与人的关系,SOM公司特别邀请了隋建国为C座大堂创作作品,创作过程中,设计师也与隋建国进行了多次交流,碰撞出了火花。
融科资讯中心最终收藏了隋建国的《维》一组4个雕塑作品,摆放在C座大堂。而经隋建国的引荐,2015年落成的B座大堂中又收藏了特纳奖得主、英国雕塑大师理查德·迪肯(Richard Deacon)的作品《Rain and Shine》。
《北京CBD》:在北京CBD建设发展的过程中,SOM公司也参与到区域的规划设计和不少建筑的设计中,那当时SOM公司是怎么找到您的呢?
隋建国:SOM公司有一个文化政策,就是他们设计的楼只要建了,一定要在当地的艺术家里边,找到好的作品放到这个环境里边。所以当时他们就找到了我,也做成了,做的效果还不错。
《北京CBD》:您能具体说一说这次跟SOM公司合作的过程吗?
隋建国:SOM公司他们专门有个文化部,但在北京他们不了解情况,他就跟甲方商量说你们能不能找几个懂这方面的专家,组成个艺术咨询小组,让他们找来北京的雕塑家,然后把方案拿来,我们一起开个会选一下。他们就是尽量找当地的艺术家,如果不行找国际的也行,但是也得你们甲方愿意,因为钱还是你们甲方出的,这只是我们SOM公司的一个意愿,就是觉得任何一个建筑都要有一个合适的艺术品。
《北京CBD》:您是怎么让您的作品融入到建筑物里面的呢?
隋建国:融科资讯中心写字楼C座是一个玻璃大堂,地面是花岗岩抛光的,像水一样,我的作品摆放在大堂里就相当于水中的山石。 但这座大堂的玻璃墙外还有一个水池,我觉得这个水池边应该也放个东西,透过玻璃能看见,可以内外呼应。我就跟甲方说,这样,做的时候我多做一个,将来让建筑师看,如果他觉得好,你再给我增加钱,不好我就自己留着,反正是我自己的作品嘛。甲方说行,我就做了。做了之后呢,这个建筑师一看说,好!你真是想得周到。他说他当时还没想到这个内外呼应的问题,后来一共四个作品就放那儿了,这个事其实叫双方信任,非常简单。
《北京CBD》:不远的将来,在北京CBD还会出现更多的高品质写字楼,他们对于艺术品的设计、收藏,也可能更加重视?
隋建国:北京CBD我觉得应该建立这个规则,就是说1%的公共艺术投入比,或者0.5%也行。这就是政策,建设文化CBD没政策能建起来吗?建不起来。或者就规定一下,北京CBD做公共艺术的东西,我要求比纽约好。你想想怎么能做得比纽约好,你看着办,节约钱还是多花钱,你想办法,但我的要求是要比纽约好。 因为纽约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最有活力的一个城市,包括经济活力和文化活力两个方面。北京的CBD现在往往是楼盖得一不小心就比纽约的好,那么文化建设呢?同样也要比纽约好,这就是我的标准,是一个软的标准。
《北京CBD》:所以,文化CBD的形成还是要依赖于政府的政策引导?
隋建国:对,政府就拿个棍,看着地上这水和泥,往这儿划条沟让水往这儿流,看那儿缺水了往那儿一划让它往那流。 我不沾水,我就划条沟,水就流过去了。这不就是政策和法令的作用吗?
侏罗纪时代,铸铜,钢,喷漆,高6.6米,1999年制作
采访结束后,在这个面积达到2600平米的工作室里,我跟随隋建国老师,参观了他在不同时期创作的雕塑作品,时间、空间、尺度、材料,这些雕塑艺术最本质又最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在他的雕塑作品中被一一放大。
隋建国前期的雕塑作品,石头与钢筋、胶皮与铁钉、火车枕木与铁管,不同材料之间的嵌入、咬合、对抗,给观者所带来的冲击与震撼,从过去持续到现在。令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隋建国创作的“盲人”系列,摆放在工作台上的无数个泥塑小稿,不同的材质,不同的形状,看似简单又蕴涵着无穷的能量。隋建国老师介绍说,“盲人”系列是闭着眼捏或者是拳打脚踢出来的,总之就是视觉不起作用,依靠触觉,尽量不去控制,“因为你要控制就有很多算计,而不算计,就是你相信它,然后,怎么着都是好。”
这让我想起在采访结束的时候,隋建国老师所说的一段话,“雕塑作品跟我的世界观是统一的,我看世界就这样看,我做艺术我才会这样做。包括应该怎么建设北京CBD的文化,我觉得应该有更自然的方法。”
《论语》云,朝闻道,夕死可也。可见“道”的重要,“闻道”又是多么地不易。这次采访隋建国老师的过程,就是问道、闻道的过程,而他给出的答案——无他,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