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与梦想

恐惧与梦想

应出版社之邀，为即将出版的一本孙正义传记写序。原本以为，这无非是另一部通过讲述成功商业人士的生平故事，来传递某种理念、讲述某种道理，乃至宣扬某种成功路径的名人传记。但读过之后却掩卷唏嘘。

在了解这位商界大佬构建商业帝国的过程中，我惊异自己读出了一种强烈的焦灼感：“我觉得自己虚度了几十年时光”“要是那时更努力就好了”“相比乔布斯， 我的梦想是不是太小了呢”……这样的字句时不时会跳跃出来，让我停顿，疑惑，这似乎并不那么“励志”。

在书的最后部分，我找到了一些答案。作者提到一个细节：孙正义的人生五十年计划是以死亡为起点倒推的。他人生中，直面身边人死亡的时刻，往往成为事业的转折点。在旁人看来，他已经足够成功了，但他却觉得渺小，对自己苛责。这并非自谦或作态，而是内心对于死亡（弱小、落后、失败……）的恐惧使然。也可以说，恐惧与梦想，在孙正义的人生中本来就是一体两面。

恐惧这个词听起来不那么“正能量”，然而，这是深植于人类基因里的东西。人之大限的不可抗拒，就是驱动孙正义的内在恐惧，这让他不能以世俗对成功的定义为度量，必须永不停歇地与时间和命运赛跑。

而梦想，大概是眼下被严重高估和滥用的词汇之一。毫无疑问，企业家是必须有梦的，但又该如何时刻鉴定那个梦想，确保它不是一个不可触及的幻象？实话说，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哈佛商学院教授小约瑟夫·L.巴达拉克（Joseph L. Badaracco， Jr.）给出的回答是：首先，有缺陷的梦总是需要使劲打气；其次它是易碎的，空中楼阁越筑越高，导致你将不惜任何代价卫护它，这样的追梦过程是让人心碎的。

我并不是说孙正义的梦想像空中楼阁——毕竟，他正在成功地将楼阁越搭越高。但我觉得，孙正义的追梦过程有让人心碎的部分。这不是一种旁观者的冷眼评断，而是我突然意识到，所谓梦想，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与自己的有限性对抗。一个“成功”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这种对抗当中保持住一种微妙的张力，维持那易碎楼阁的绝妙平衡。

从这个意义上看，创业者、企业家、所有为一个梦想去拼死相争的人，也许都有某种共性——构建一个梦想，并在恐惧的张力下，一步步构建楼阁并试图让它屹立不倒。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成功了，有人并没有。商业展现人性的复杂，而创业因其不可预测的艰险，更是这种复杂性的集大成者。传记当中描述到，青年孙正义离开日本去美国留学之前，与同学们唱起了The Broadside Four 乐队的《年轻人们》。那歌词像一句发问，在所有怀揣梦想的人耳边回响不绝：

“你欲行之路 / 遥遥不见尽头 / 然而为何 / 要咬紧牙关 / 你还要前行么 / 要如此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