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爱意的方式

朱迪斯·克尔

犹太女孩安娜，和爸爸、妈妈、哥哥麦克斯住在德国，因为阿道夫·希特勒这个长着一撮小胡子的男人对犹太人的迫害，他们一家不得不匆忙离开家，到了瑞士的一个村子里。

安娜越来越喜欢到村立学校去上课。除了芙莱妮莉，她和另外一些女生也交上了朋友，其中特别要好的有她的同桌罗艾丝莉，后者与别的女生相比较为活泼。课程简单得厉害，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冒了尖。格洛普先生在传统教学科目上虽然并不十分出色，但用假嗓子唱歌却是一把好手。安娜最喜欢村立学校的一点，就是这里与以前所上的学校有很大的不同。她为麦克斯感到遗憾，因为麦克斯到苏黎世中学上课，跟他在柏林上学时好像差别不大。

只有一件事情叫她觉得不顺心。她有点儿怀念跟男孩子一起玩耍的那段时光。在柏林，她和麦克斯与孩子们玩，男女一般都是不分开的，到了学校也是一样。在这儿，女孩子老是玩跳房子的游戏，让她觉得乏味。有时课间休息，她看见男生玩有趣的游戏以及做出高难的动作，她真想加入其中。

一天，女孩子甚至连跳房子的游戏也不玩了。男生在翻侧身筋斗，女孩子则装作很端庄地坐在那儿，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男生。罗艾丝莉摔破了膝盖，此时就连她也和其他女孩子一道坐着观看。芙莱妮莉尤为感兴趣——只见那个大块头红发男生在学翻侧身筋斗，别的男孩子教他，可他一翻就会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想玩跳房子的游戏吗？”安娜问芙莱妮莉，她却一边摇了摇头，一边仍专注地看男生表演。安娜觉得这一切太愚蠢了，特别是她自己就很喜欢翻侧身筋斗，认为那个红发男生好像并不怎么出色。

突然，她再也忍耐不住了，想也没想就起身离开女孩子们，向男生群走过去。

“你瞧，”她对红发男生说，“你必须把腿伸直，就像这样……”说完，她翻了个侧身筋斗作为示范。所有的男生都停止了翻筋斗，朝后一站，咧嘴笑着观看。红发男生显得犹犹豫豫的。

“很容易，”安娜说，“只要记住把腿伸直，你就能做得了。”

红发男生仍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别的男生在一旁高声鼓励：“来一个，来一个！”他试着翻了一个，比刚才有点儿进步。安娜又做了个示范动作，这次他突然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就在上课铃声响起时，翻了个完美的侧身筋斗。

安娜走回到女孩子们那儿时，男生们注视着她，咧嘴笑着。大多数女孩子都没有搭理她，把眼光投向别的地方。芙莱妮莉看上去气哼哼的，只有罗艾丝莉冲她嫣然一笑。

接下来上的是历史课。格洛普先生决定给大家讲讲山洞人。他说山洞人生活在几百万年之前，靠捕杀野兽为生，吃野兽的肉，用野兽的毛皮做衣服。后来，山洞人学会了生火和制作简单的工具，逐渐演化成了文明人。格洛普先生说这是人类的进步，其中小商贩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们到山洞人所住的山洞里去，用有用的物品跟山洞人搞物物交换。

“什么有用的物品？”一个男生问。

格洛普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说所有的物品对山洞人而言都有用，诸如珠子、彩色毛线和用于固定毛皮衣的别针什么的。听到有关于小商贩和别针这样的知识，安娜感到十分诧异。她很想问问格洛普先生是不是真的有把握，随后觉得也许还是不问的好。再说，她还没来得及问，下课铃就响了。

回家吃午饭的路上，她仍在想关于山洞人的事情，直至走了快一半的路才意识到同行的芙莱妮莉一直没有跟她说话。

“怎么啦，芙莱妮莉？”她问道。

芙莱妮莉摆了摆细辫子，没有吭气。

“怎么啦？”安娜又问了一声。

芙莱妮莉连看也不愿看她。

“你心里清楚！”她说道，“你很清楚是怎么啦！”

“不，我不清楚。”安娜说。

“你清楚！”芙莱妮莉说。

“不，我真的不清楚！”安娜说，“请你对我讲讲吧。”

可芙莱妮莉不愿多说，回家的后半截路对安娜一眼也不看，鼻子朝天，眼睛盯着遥远的前方。来到客栈，要分手的时候，她才瞥了安娜一眼。安娜吃惊地发现她非但仅仅是在生气，而且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呢。

“不管怎样，”芙莱妮莉跑开时，回头喊了一句，“不管怎样，我们都看到你的短裤了。”

和爸爸媽妈一道吃午饭时，安娜沉默寡语，被妈妈瞧在了眼里。

“学校里遇到让你忧心的事啦？”妈妈问。

安娜考虑了一下。有两件事让她感到忧心，一是芙莱妮莉反常的行为，二是格洛普先生针对山洞人所讲的知识。她觉得芙莱妮莉的情况太复杂，难以解释得清，于是便讲出了第二件事，说道：“妈妈，山洞人真的用别针固定毛皮衣？”这引起了一阵大笑，他们又是提问又是解释，一直到把饭吃完。接下来又该回学校上课了。芙莱妮莉已经丢下她走了。安娜独自走在路上，感到有点儿孤单。

下午还是音乐课，大家用假嗓子唱了一通，安娜乐在其中。上完了课，她突然发现那个红发男生站在了她面前。

“你好，安娜！”他大着胆子招呼道。他的几个朋友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安娜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帮男生就转身离开了教室。

“他为什么要打招呼？”安娜问。

罗艾丝莉笑了笑说：“我想你回家路上有人护送了。”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可怜的芙莱妮莉呦！”

安娜想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可对方提到芙莱妮莉，使她记起如果不愿意独自回家，就得赶快去找芙莱妮莉。于是，她说了声“明天见”，便跑掉了。

操场上不见芙莱妮莉的影子。安娜等了一会儿，觉得她可能在衣帽间，可最终没见她出现。操场上只能看得见那位红发男生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好像也在等人。芙莱妮莉一定是故意躲她，提前走了。安娜抱着一线希望又等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样等下去是没有用的，于是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就在同一时刻，那位红发男生和他的朋友们也决定离校了。

返回兹维姆客栈，只有不足十分钟的路程。那条路安娜非常熟悉。来到校门外，她向右转，沿着大路朝前走。片刻之后，她留意到红发男生和他的朋友们在校门外也朝右边转过身。这条路通向一条陡峭的鹅卵石羊肠小道，而羊肠小道又和另一条大路相连。后边的大路弯弯曲曲通向客栈。

上了鹅卵石小道，走了一会儿，她开始觉得有些异样，怀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鹅卵石厚厚的，非常松散，踩在上面每走一步都嘎吱嘎吱地响。没多久，她觉得身后也响起了耳熟的嘎吱嘎吱的响声，那声音闷闷的。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瞥了一眼。原来是红发男生和他的朋友们，手里拎着鞋，光着脚丫走在鹅卵石上，根本不管石块是否扎脚。安娜虽然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却看见那些男生在用眼睛盯着她看。

她加快了步子，后边的步点也加快了。一个小石头砸在她身旁的鹅卵石路面上，蹦了起来。她正在纳闷，不知那小石块来自何方，又一个小石头飞来砸在了她腿上。她猛地转回身，一眼看到那个红发男生一扬手把一大块鹅卵石抛了过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她大叫一声，“住手！”但红发男生只是咧嘴笑了笑，又扔了一块鹅卵石。他的朋友们也开始扔石头。大多数石块都没有砸着她，有几块虽然砸着了，但由于太小，并不疼。尽管不疼，也够让她反感的了。

她瞧见一个还没有她高的小个子罗圈腿男生抓起了一大把碎石子。

“看你敢朝我扔！”她吼道，样子非常凶狠，吓得罗圈腿男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他把石子扔了过来，但故意扔偏了。安娜对他怒目而视。男孩子们也死死地盯着她。

突然，红发男生趋前一步，喊了一句什么。其他的男生跟着起哄，有节奏地大叫起来：“安娜！安娜！”红发男生又扔过来一块石头，准准地砸在她的肩膀上。这下子，安娜再也撑不住了，转身就跑。

石子如雨点般砸来，落在她的四周，落在她的背上和腿上。“安娜！安娜！安娜！”男生们叫喊着追了上来。她脚下打滑，跌跌撞撞踩在鹅卵石上。只要跑到大路上就会没事的，那儿没有石子可以用来砸她了。啊，终于到了！平展、坚实的柏油马路踩在脚下感觉真好。“安娜！安娜！”男生们叫喊着，在不断接近。现在，他们不再停下来捡石子了，只顾加快速度赶上来。

突然，一个大大的东西从她身旁飞过。是一只鞋！他们在朝她扔鞋！这下子，他们得停下来把鞋重新捡起。她跑过一个转弯处，可以看见兹维姆客栈就在道路的尽头。最后一段是下坡路，她连滚带爬朝坡下跑，拼尽最后的力气跑进了客栈的院子里。

“安娜！安娜！”男生们紧跟在后，鞋子雨点一样扔了过来……啊，奇迹出现了，妈妈像复仇天使般现身了！她箭一般飞出客栈，揪住红发男生，扇他的耳光，用他自己的鞋抽打他。接着，她冲进男生群，惊得他们抱头鼠窜。她嘴里还不停喊着：“你们这是在干些什么？你们怎么啦？”而这也正是安娜想知道的。

后来，她瞧见妈妈抓住了罗圈腿男生，用劲地摇晃他。其他的男孩子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

“你们为什么追她？”妈妈喝问，“为什么用东西砸她。她怎么得罪你们了？”

罗圈腿男生哼哼唧唧，死不肯说。

“不说就不让你走！”妈妈说，“你把原因告诉我，我才放你走！”

罗圈腿男生绝望地看看妈妈，脸一红，嘴里嘟噥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妈妈问。

突然，罗圈腿男生犹如困兽，不顾一切地可着嗓门大声喊道：“我们用东西砸她，是因为我们喜欢她！”

妈妈诧异地松开了手。那孩子拔腿就跑，穿过院子，跑上了柏油路。“他们这是喜欢你？”妈妈不解地对安娜说。母女俩都觉得不可理喻，后来问了问麦克斯，麦克斯好像并不感到奇怪。

“他们这儿就是这习俗，”他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朝这个人扔东西。”

“天呀，他们可是六个人呀！”妈妈说，“表达爱意，应该有别的方式呀！”

麦克斯耸了耸肩说：“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做的。”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安娜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几天后，安娜瞧见麦克斯在村子里用还没有熟的苹果砸罗艾丝莉。他这是入乡随俗！

第二天，安娜心里没谱，不知该不该上学去。“他们今天要是仍在喜欢我该怎么办？”她说道，“我可不愿别人再用东西砸我了。”

不过，她没必要操这个心。那些男生被妈妈吓得不轻，连用眼睛看她都不敢了。甚至连红发男生也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于是，芙莱妮莉原谅了她，二人又和好如初了。安娜把芙莱妮莉说动了心，让她学翻侧身筋斗。她们是在客栈后的一个角落偷偷练习的，在学校里的公开场合，二人只玩跳房子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