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的滋味

作家简介：侯文咏，1961年出生于台湾嘉义，是著名作家及医师。出版小说《侯文咏短篇小说集》《白色巨塔》《危险心灵》和散文《点滴城市》《亲爱的老婆》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

伊朗导演阿巴斯的电影里曾经讲过一个故事，对我影响深远，因此我很乐意再讲一次。

有个失意的人爬上一棵樱桃树，准备从树上跳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他决定往下跳的时候，学校放学了。成群放学的小学生走过来，看到他站在树上。

一个小学生问他：你在树上干什么？人倒霉时，连想自杀都不顺利。看着小孩儿，他心想，总不能告诉小孩儿我要自杀吧。于是只好说：我在看风景。

你有没有看到身旁有许多樱桃？小学生问。

他低头一看，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树上真的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樱桃。

你可不可以帮我们采樱桃？小朋友们说，你只要用力摇晃，樱桃就会掉下来了。拜托了，我们爬不了那么高。

这是什么日子啊？

失意的人违拗不过小朋友，只好答应帮忙。他开始在树上又跳又摇的，很快地，樱桃纷纷从树上掉下来。地面上的小朋友全都兴奋地抢着捡食樱桃。

由于是放学时刻，地面上聚集了愈来愈多放学的小朋友，他也被要求一跳再跳，一摇再摇。然后是小孩儿的欢笑声、大嚷小叫的声音。

一阵嬉闹之后，樱桃掉得差不多了，小朋友也渐渐散去了。失意的人坐在树上，看着小朋友们欢乐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自杀的心情和气氛全都没有了。

他看着周遭，采了些还没掉到地面的樱桃，无可奈何地爬下樱桃树，拿着樱桃慢慢地走回家里。

他回到家时，仍然是那个破旧的家，一样的老婆和孩子。

老婆问他到哪里去了，他拿出了那袋樱桃出来。老婆露出了笑脸，没再说什么，孩子又叫又跳，好高兴爸爸带樱桃回来。

晚餐之后，老婆端出了樱桃来。大家快乐地吃着樱桃。看着家人，他忽然有种新的体会和感动，他心里想着，或许这样的人生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吧……

故事就是这样的。我不晓得它有什么法力，可是这个故事却帮助我度过了当时的低潮和难关。后来我常常把故事告诉别人，也看到它神奇的魔力。每次它真的发挥一点功用时，我就觉得彷佛我自己也尝到了樱桃的滋味似的。

我常常在想，这个神奇的故事迷人的地方到底哪里？

后来我想通了几个道理。首先，它不只是一个故事。当你听过这个故事，就像我一样，你不难发现自己的心中也有一颗樱桃树。它其实一直在那里，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再来，当你也像电影里面的人一样，热心地把樱桃树用力摇晃，或是摘下来分给别人时，你很容易就带给别人快乐，也带给你自己。最后也最神奇的是，你愈是那样和别人分享，樱桃就愈长愈多，并且滋味愈来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