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镕涵
喜欢王开岭先生的文字,理性、尖锐而又不乏感性,雅致的笔意,带给人思想的震撼和直抵灵府的触动。读完先生的《古典之殇》,合上书,一个人静静地细品他笔下“原配的世界”中,那些于现代而言再也难觅的古典元素,那些曾经朴拙、简稚的东西,那些由美好的物象触发衍生的感动和回味,真的带给了自己一种珍贵的心灵体验。
古典之殇,即古典元素、场景,原始经历、记忆的伤逝。的确,这个时代变得太快,五色杂陈,来不及驻留,来不及回味,或者,当你正经历时,不懂得以细腻敏感地去体察,待到有这样一份心性抑或需要来品咂时,无数事物只剩下背影,只留有叹息了。我们跟不上变化,我们内心向往稳定和秩序,对于那些消逝,会痛苦,会失措和迷茫,但出路何在,我们又从哪里去寻回这些流失,是值得思考的。
书中,先生怀念童年夏夜的萤火虫,古诗词中的萤文及一切古典的东方美学和古式情怀,虽偶显稚拙但想起流萤映亮的丛林,集萤放赏的情境……让人向往却心生喟叹。较之现代,黑夜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夜了,又哪来萤火?夜,真正的夜,能提供给人免于白日的尘嚣、杂乱,一个真正属于自我心灵空间的体验,才能去感受和识别更多无形而贴心的东西。女织,又是书中先生缅怀、致敬的物象。男耕女织,牛郎织女,千年农业史中的美满情境,于当今却都终结了,哪里还需要手工,还在意手工!大众的追求更趋细致、精密和所谓的档次,觉得手工的太拙陋、太费力。这也的确是时代的飞跃,但众人们对于女织的淡化及偏见,更多的是审美取向和情感积累的落空。其实,每一针,每一环,都是无声的抒情,融进了心思、爱意和祝福。能织、会织,应被视为女性恒久的美德。像我,从南方乍来北国生活,在寒冷的冬日,能够满心地穿着母亲一针一线完成的织物,于敏感的体质而言,心灵顿觉温暖。
古典场景的缺席,古典元素的流失,是现代社会进步的牺牲品,但这不应是必然的。人们极力地追求高速、厌弃古拙,殊不知,回过头来最终又会去追溯、捕捉这些原始的物象。正如林徽因曾经预言“现在你们毁去了这些文物,终有一天你们会去仿造、复古这些文物。”是的,我们的意识和情感,部分的来源于形象资源的整合。如同王开岭先生所说的,“这些场景及物象的流失、缺席,不仅仅意味着风物的夭折,更意味着众多美学信息和精神资源的流逝。”社会的进步发展,着实需要同精神内涵的充实,人文情怀的宽厚相协调。
文字中也渗透着先生俯瞰社会人间百态后发出的喟叹。印象较深但也引我思考的是他所批判的“感动中国”。一年一度的感动中国,被誉为是中国人的精神食粮,我读不出这个节目深层次的社会和思想症结,只觉得它带给了我一次次情感、意志的淘洗,感动之余,有温暖、悲凉和无奈。而王开岭先生则认为,“感动,这个词相对温和、平民化、人性化,但后面接了中国,则显露出了政治自负和高端姿态;当一个社会需要把道德大张旗鼓时,这个民族是可怜的,何况道德是不能作等级评量的。纯粹的道德一定是朴素、默默无闻的,拒绝一切评估体系。”诸此种种,构成了他对于这档节目的批判。而在我看来,现在的社会还没有进步到靠单纯的道德自觉,不作等级、利益权衡的方式来提升国民素质的程度。社会道德、思想意识的进步却正需要像感动中国这样一种主流意识形态的引导和示范。仅仅以道德这一属性的本质特征来要求一档节目顺应它的要求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种精神上的淘洗、宣扬、感染是有深刻意义的。虽说它在一定程度上显现了当今社会的道德饥渴,社会种种弊病的现实,但毕竟它本身就存在。低效总比无效强,何况,高效的方式又正在探索之中。这一点,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打开了一条思路,并不影响我对于这本书的敬重和爱意。
记得龙应台曾说过,“无论如何的激情愤怒,都应该让书留在架上。把窗关上,把人闷在固定不变的环境里,伤不了你讨厌的人,只是平白伤了你自己的心胸。”我想,有时候书的功能还在于此,它能让人免于心灵的烦扰纠结,沉浸于其中,心灵坐标的定位更加精准,个体的内心格局也会因此而更宽大。
所以,对这本书,我惊羡于它创设了荒野、流萤、泉井、虫鸣等诸多的古典美学因素。先生敏锐细腻的感知带着我们去体悟那些久远的心智历程。而后半部分的一些批判性思想,先生毕竟窥见了深藏的社会机理与时代脉搏,带给我们关于一个事物另一面的另一种思维模式,一次心的欢愉。正如该书的推荐所言,“这是一本追溯经典,保卫生活,修复记忆,唤醒感官和心灵美学的书,显露出作者希望修复古老面目,希望人间美好秩序的憧憬。”
是这样一本书,带给了我真实的,纯粹如初的体验,品读它有如“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雨雪,能饮一杯无”般的志趣和酣畅痛快的化境之感。我想,这些有关美的、古典的、原生态的、纯然的、诗境的元素和意象,是值得这个时代、人类予以致敬的,也将会让我们在某个散淡的时刻,倏地回想起,顿觉舒畅而又欣慰。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