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平和温馨的日子，恰是来自“不平等婚姻”

江峰

2015年10月的一天，李子燕坐在轮椅上，丈夫周志东推着她在公园散步。当两人来至一条盛开着菊花的长廊时，周志东停下了脚步，他站在轮椅旁和李子燕一起欣赏这幅美景。李子燕想到了自己小说里的一句话：“我最喜欢你推我出去散步的时候，会常常蹲在轮椅的左边，跟我在同一视线观察这个世界，你还总是对我说‘别怕，我会一直在你的左手边……”李子燕笑了，虽然她曾经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但自从有了丈夫，她觉得命运对她还是公平的……

大难罹临，心灰意冷一路逃离

1994年5月的一天，李子燕的哥哥下班回家，便将一个白色的信封交到了李子燕的手里：“你的同学来信了，快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接过这封轻飘飘的信件，李子燕看到信尾果然辍着高中同学周志东的名字，她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沉甸甸，人生最灰暗的部分，也在她的眼前一一呈现……

李子燕原名李凤艳，1974年出生在吉林省榆树市恩育乡的一个普通农家，从小她的学习成绩就非常优秀。1990年，她成为市区级的中考状元。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92年12月的一天，正在读高二的李子燕放学之后，准备去市区里的姐姐家，在穿过马路时，她被一辆没有牌照的夏利轿车撞倒，肇事司机见势不妙，竟然迅速逃逸了。这场交通事故造成李子燕腰椎一节、三节呈现粉碎性骨折，腰椎神经受到了严重挫伤。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半个月之后，李子燕收到了一张“高位截瘫”的诊断书，白纸黑字，让李子燕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变暗了。那段时日，李子燕经常听到走廊外的亲人们央求着医生：“你们再想想办法，这个姑娘只有18岁，难道她就这样一辈子瘫在床上？”接着，她便听到医生无奈的解释。每当此时，李子燕便用力地掐着被子下面的大腿，可是她一次次地失望了，因为不管她如何去用力，甚至掐出血来，两条腿都毫无知觉！

临出院的前两天，亲戚朋友们以为李子燕在床上睡熟了，便在外面轻声议论道：“这下子完了，子燕今后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成了一个废人了，这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父母辛苦一些，亲戚们接济一点儿，朋友再帮点儿！”这些话飘进李子燕的耳际里，她的心顿时如同针扎的一般，她紧紧地咬着被角，无声的泪水悄悄地滑落：“我这样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子燕开始酝酿着，做一件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傻事儿”。她每天都将必吃的一些药片，全部积攒起来，积攒到足够多时，再一次性地全部吃下去。当她昏天黑地地再次醒来时，耳际间是父母悲愤无比的哭声：“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你有资格伤害你自己，但是你没有资格伤害父母的女儿。”李子燕觉得自己的行为大错特错，而且实在是太自私了！

李子燕暂时收起了这种念头，第二年春天，在身体情况有些好转之后，她同父母商量道：“哥哥在黑龙江上班，我想到那儿住上一段时间。”她的请求，父母自然一千个同意。在两位老人看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周围人不认识李子燕，对她的心态恢复会有好处。

来到黑龙江的哥哥家里，李子燕的内心仍然心系着榆林的那些高中同学，从一些渠道中，她得知有些同学已经考上大学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湖陡起波澜，李子燕将自己“蒸发”掉，不再与任何同学进行联系。

很多同学一时间找不到李子燕，都以为她不在人世了。有一个男孩却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坚信李子燕一定还活着，并一直在到处寻找。他就是周志东。当年初中时，李子燕一直是全校排名第一，而周志东总是“紧随其后”。排名第二的他，很佩服李子燕。虽然学业繁忙，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两人总是默契地一同到班主任那里交作业，彼此都有着很深的印象。那时的周志东，就对文静漂亮的李子燕产生了好感 ，虽然他也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这一次，他通过多种渠道得知了李子燕哥哥的地址，并火速将饱含浓浓情谊的信件寄来。

那天晚上，李子燕心中发颤地撕开这封信件，信里写得简单而真诚：“子燕，你还在吗？同学们都说你不在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还在，你一定要坚强！”那一刻，得知还有这样的一位男同学始终牵挂着自己，想要“自生自灭”的李子燕内心里陡然涌起别样的滋味，那是一种说不出存在感、幸福感，两行泪水，也在她的双颊悄然滑落……

紧追不舍，我的眼里只有你

收到周志东的来信，李子燕的第一反应就是给他一个回复，她从抽屉里翻出了纸与笔，并在床上摆好了写字用的小桌，给周志东写了长长的回信。可是第二天早上，当她准备给这封信贴好邮票投递出去时，两只手却停滞下来。李子燕想：“既然同学们都以为我不在了，就不应该邮出这封信，而周志东也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李子燕果断地将写好的信件撕碎了。

不过，随后的日子里，周志东的信件“不屈不挠”地、一封接着一封地邮递过来。看出周志东对自己的心思，李子燕也开始向家乡的亲戚打听起周志东的近况。原来，在李子燕发生意外之后，还在学校里苦读的周志东得知后，心情很是低落。李子燕“不知下落”后，茶饭不思的周志东整日魂不守舍，学习也无法进行下去。看到周志东患上“单相思”，他的父母左右权衡后，让他回家料理规模较大的养鸡场，还为他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周志东当然是一次次地拒绝或是回避。

1995年年初，李子燕得知榆树市的姐姐生了个外甥，于是千里迢迢地赶回吉林老家。感动于此前周志东对自己的痴情，李子燕终于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而且在信上附上了一张地图。她告诉周志东：“顺着这张地图就可以找到我姐姐的家。”

拿到这张“爱情图纸”的周志东欣喜若狂，由于公交车与长途车都不是特别方便，怀揣着这张图纸的周志东竟然骑着一辆破旧的单车，从乡下的养鸡场一路骑行了5个多小时。

三年后的第一次重逢，让李子燕的心绪起伏不定，后来，她这样在笔端描述着当时的情境：“周志东还是上学时的内敛，可是容貌上却变化很大。他留着长发，蓄着胡须，脸上布满沧桑，和学生时代朝气阳光的形象大不一样。能看出来这么多年他经历了很多痛苦。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划了一下似的，隐隐作痛，也许这就是爱情的苦痛吧……”

1995年8月1日，在做好了双方家庭的工作之后，情投意合的两个年轻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虽然决定牵手一生，李子燕的心里还是充满了种种忐忑，新婚的那天晚上，李子燕倒在周志东的怀中，不安地对他说：“不管怎样，咱俩的结合对于你而言都是不公平的。你是一个健全人，而我今后永远都无法行走。”周志东却对李子燕道：“你应该明白，我是一个‘一根筋的男人，看准了的事情绝不会再回头。此前我已经对我的父母说过‘你们是想要个健全的儿媳妇，还是想要一个精神失常的儿子？”周志东的这番话，让李子燕在苦涩之中，体味到一种难言的幸福！

婚后不久，李子燕便怀孕了，小家伙的到来让夫妻俩充满了喜悦，可是医生检查后却告诉李子燕，她不能怀孕。原来，李子燕的身体里植入了两根钢板，随着胎儿的增长，脊柱会在钢板的挤压之下承受很大的压力。一旦钢板压裂的话，不但会危及到李子燕，还会让胎儿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李子燕心里清楚，她与周志东一路走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而这个小天使的不期而至，是这段感情最好的见证，她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过，仅仅过了两个月，李子燕便感到了很大的压力。由于胎儿不入骨盆，只能在腹部空间伸展，平时坐着的时候，李子燕常常感到呼吸十分困难。看到妻子连气都喘不上，周志东只好用双臂架着身体沉重的李子燕，尽量让她多站立一会儿，让她的心脏好受些。

临产之际，李子燕出现了妊娠高血压反应，此刻的李子燕只能进行剖腹产手术，不过，手术当中李子燕又遇到了困难，她的腰椎脊椎不能注射麻药，产程中甚至出现了大出血的征兆。当孩子取出来之后，周志东轻轻地抚摸着儿子与妻子，眼泪如同泉水般涌出……

孩子的出生，让周志东有了更大的动力，除了努力照顾妻儿，他没日没夜地在自己的鸡场里忙碌。有时养鸡场的活计不忙，他便推着李子燕四处散步。由于周志东长得“老成”，许多熟人看到后，纷纷打趣他道：“你推的是谁啊！难不成是你的闺女？”周志东总是调侃着回敬：“一点儿都不错！”然后，他再对李子燕说：“你看，我现在可是沾了大便宜了！”

周志东对李子燕的体贴与关心，从李子燕的只言片语里便可得到端倪：“丈夫是自己的腿，无论走到哪里都要丈夫帮忙;丈夫是自己的眼睛，外面的世事，他看了观察了再讲给我;丈夫是自己的全部，他喝点小酒，我们能聊两个多小时，也有小吵，但吵后更好……”

周志东的付出，也得到了李子燕全情的回馈。作为一个妻子，行动不便是李子燕最大的障碍，但是婚后的她每天总是先于周志东起床，为他做出一顿丰富的早餐。有一次周志东过生日，李子燕还是象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不巧的是，那天丈夫将米袋子放得很高，当李子燕用尽全身力气去够取时，米全部撒在了地上。急急忙忙地捡拾满地白花花的大米，李子燕又压翻了轮椅……那时，李子燕突然间特别痛恨自己：“为什么我连一顿饭都做不了呢？”虽然丈夫事后宽慰她，但是李子燕却不服气。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行，慢慢地，各种家务活她都能干得得心应手了，而且她的胳膊也练得非常有力气。

有一年秋天，周志东养鸡场内新建了四个鸡舍，尽管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他却不让妻子参与。一次，他正与几个工人一起垒墙胚，突然看到李子燕摇着轮椅过来了。周志东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责备她说：“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凉嗖嗖的天儿，跑到这儿做什么？”李子燕却反问道：“你这样说，就是把我当成了弱者，看来咱俩的婚姻还是有些‘不平等。我怎么就不能来呢？”周志东怔住了，两个人都忍不住甜蜜地笑了起来。

走进幸福，我那别样的“不平等婚姻”

幸福与温馨的滋润之下，李子燕有了无尽的生活动力，她不再将这段婚姻视为“不平等”，而是尽自己所能，为丈夫分担各种压力。李子燕的双手灵巧，她开始做些勾拖鞋、织毛衣的杂活补贴家用。儿子上了幼儿园之后，李子燕突然想到自己上学时成绩优异，为何不利用这种优势，既能辅导儿子，又能帮助其它的孩子在学业上天早上一层呢？很快，李子燕办了一期学习辅导班，这个活计，她一干就是多年。

2008年，周志东为妻子买来一台二手的电脑，很快学会上网的李子燕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由于她的文笔一直很好，丈夫的鼓励下，她开始尝试着在网络上发表一些文字。真正地进入到创作的天地，李子燕才发现很不容易。有一次，周志东中午回到家里时，发现往常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冰凉一片。走到卧室里，才看到妻子痴迷在电脑屏幕前，双手不停地敲击着键盘。由于双脚不方便长时间支撑，她竟然用一根粗粗的面条绑住上身，以免身体发生摇晃。

周志东看到后，关切中透露着不忍：“写字这东西作为一种爱好就行了，要是透支身体，那就太不值得了。”李子燕却告诉他：“每当我用文字为生活画像，便充满了人生的热爱与感恩，这种感觉让我欲罢不能，也让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真真切切地领悟到，拥有真情真爱是多么的美好……”

2010年年初，李子燕开始以自身为原型，创作长篇小说《左手爱》，对于这个题目，周志东初时有些不解，李子燕告诉他说：“其实十多年来的婚姻才是我最大的财富，无论悲苦无论贫贱，你对我始终不离不弃，更加重要的是，你让夫妻间的灵魂上平等。我要感谢你没有让我产生距离感。”末了，李子燕这样对周志东解释道：“我最喜欢你推我出去散步的时候，会常常蹲在轮椅的左边，跟我在同一视线观察这个世界，你还总是对我说‘别怕，我会一直在你的左手边……”

2013年11月，这部杀青的长篇小说在网络上得到了极高的点击率，受到无数网友热捧的同时，还获得了“首届海峡两岸网络文学大赛”主题赛区长篇奖。更让李子燕惊喜的是，一些影视公司也向她投来了橄榄枝，准备将这部优秀的作品改编成剧本，正式搬上银幕。受到这些成果的鼓舞，李子燕写作的劲头更足了。

2014年4月，李子燕开始了《红尘最深处的相遇》、《向往天空》等多部小说的创作，由于过于劳累，身体虚弱的她感染了严重的肺炎，离开医院时，医生叮嘱周志东：“你妻子的身体条件很弱，回家休养时，你一定要多买些好吃的，多多让她休息。”听从医生的建议，周志东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没收”了李子燕的电脑，不管李子燕如何“抗议”，他就是不交出来。

面对执拗的周志东，李子燕灵机一动地对他说：“既然你这样听医生的话，医生说没说过，在我休养期间，你要最大限度地满足我的心愿？”看到厚道的周志东点了点头，李子燕立即穷追不舍地说道：“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出版大部头的书，如果你残酷地剥夺了我的乐趣，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周志东被李子燕的“狡辩”逗乐了，他还是交出了那台电脑……

李子燕透露，目前她的创作已达到700多万字，长篇小说完成了九部，此外还有众多的散文诗歌正在结集出版。依偎在周志东的身边，李子燕这样真挚地说道：“丈夫的关爱，让我像阳光下的一支花朵，绽放着生命的光彩与自信。他的到来，让我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坚守，什么叫无法言说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