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

莫小米

一个小孩在河里挣扎扑腾喊救命，一个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跳下去救人，没有异议，他是见义勇为的好人。

一个小孩在河里挣扎扑腾喊救命——是假的，他只是在逗岸上的妹妹玩儿;一个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跳下去救人——一个猛子扎下去却撞破脑袋造成高位截瘫，那水很浅。

他仍是见义勇为的好人，没有异议，只是，这好人做得真冤呐：妻子改嫁，老母80多岁了仍需管他吃喝拉撒，女儿快大龄了却不找对象，说要照顾爸爸。

好人方俊明，舍命一跳，从此在轮椅上度过漫漫后半生，至今已经28年。

我们准备采访他。出发前，我与记者达成共识，最好能采访到双方当事人。因为当年那个孩子，已经是成年人，已经为人父，他应该可以面对。毕竟，开个玩笑毁了别人的一生。

种种因素，没能采访到孩子。

却也不遗憾，是方俊明开导了我们，并令我们惭愧。

有没有怨恨？方俊明说：“这么多年我从没有怪过他。很多人不信，好像我不怪他就不正常。我这么想，你怨恨他一次不够，怨恨十亿次又怎样呢？埋怨没有用，改变不了我身体截瘫的现实。”

有没有悔恨？方俊明说：“救人，从来不悔，悔的是没搞清情况出了意外！有人说我无怨无悔，其实是没有后悔的机会。人生不能重来一次，出一次事情，你就玩完了……”

的确，玩儿不是孩子的错，小孩就是靠玩来开发想象力的。这小孩玩得确实过火，但若是没有发生事故，顶多也就被人骂两句完事，他不会预想到，结果是如此糟糕。

小孩为此背负了半辈子，很害怕，很沉重，他的人生，其实也改变了。“不要再打扰他，给他压力，因为于事无补。”这是方俊明说的，他的境界，远远高出我们。人，不到那个地步，到不了那个境界。

翁德林摘自《风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