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里圈外

本刊记者 / 陈雨 图 / 尹夕远 场地鸣谢 / FLAMME餐厅颐堤港店

圈里圈外

本刊记者 / 陈雨 图 / 尹夕远 场地鸣谢 / FLAMME餐厅颐堤港店

秦昊和娱乐圈保持的安全距离被与伊能静的恋情打破。他决定适应这一切，并再次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娄烨为电影《推拿》做后期时，接到了秦昊打来的电话。他的“御用男主角”在那一头说，见个面吧，我谈恋爱了。娄烨问是谁，那边卖了个关子，“来了你就知道了”。当晚，秦昊和女朋友一起出现在工作室，还带着专门煲的汤，几个人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散了以后，娄烨跟秦昊说，这次找对了，挺好。

娄烨是秦昊朋友中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个月后的柏林电影节，秦昊与大他10岁的伊能静十指相扣，出现在《推拿》的首映红毯上，恋情公布。这一次，他听到了10年国际电影节经历中最密集的快门声。

“好歹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拍了哪部电影了。”在电影节后的一次采访中，因恋情而非电影登上娱乐头条的秦昊这样对记者说。

秦昊拍了10年电影。他是《青红》里戴“蛤蟆镜”、穿喇叭裤的小镇青年，是《春风沉醉的夜晚》里混不吝的孤傲同性恋，是《日照重庆》里的80后夜店舞者，是《浮城谜事》里的出轨丈夫，是《推拿》里的盲人按摩师……

这些电影都出自“第六代导演”之手，成本小，文艺味浓，受到国际电影节和海外片商的青睐，却在国内公映路上遭遇重重困难。就像这些电影，以及他在其中塑造的边缘人物一样，秦昊始终和娱乐圈若即若离。

他的第一部电影、王小帅导演的《青红》制作完成后，制片方邀请秦昊在中央戏剧学院的同班同学刘烨、秦海璐、胡静看片。

彼时，刘烨已经是台湾地区金马奖和中国电影金鸡奖的双料影帝，秦海璐也凭毕业当年拍摄的《榴莲飘飘》获得了金马奖和香港电影金紫荆奖的最佳女主角。

在看片现场遇见秦昊，几个老同学都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吗？”“我在里面演啊。”秦昊哭笑不得。“你不是去美国了吗？”“谁说我去美国了……”“他们都说你不干这个了。”

“都以为我离开这个圈子了。”秦昊向《博客天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秦先生

和伊能静相恋之后，秦昊接到过一个他“见过最烂的剧本”，但给钱不是一般的多，有“几十个小帅（电影）的片酬”。

烂本面前，他仍然犹豫了。“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想很多以后的生活，这钱真的是拒绝不了。”秦昊对《博客天下》说。

他曾和母亲一起憧憬过自己的未来—跟一个姑娘结婚，一起拼命赚钱，买很多很多房子，开跑车，晚上一定要去Party玩。现实又纨绔。

然而遇见伊能静，设想被一一推翻。他们晚上尽量不安排应酬，一起吃饭，每天散步，走到很远。在台北时，两人会逛逛诚品，买两本书回家，第二天又去。前一阵看完斯嘉丽·约翰逊主演的科幻片《Lucy》，他们决定找找好看的科幻类小说和漫画。伊能静觉得漫画买起来太贵，专门带秦昊去了24小时营业的店里租，身边都是放学的高中生。

“你是不是在想，这俩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秦昊突然问《博客天下》，“其实对我来说，也是完全不搭界的，工作上从没遇见过她，但我觉得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伊能静提到过一张CD，希腊诗人、泰斗级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原声带，她找了很久，最终在秦昊那里找到。秦昊也觉得有意思，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现在谁去关注，结果一提，他还都知道。

伊能静喜欢娄烨的电影，秦昊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中饰演“同志”，让她一度信以为真，并在认识秦昊之初的聊天中少了一份戒心。“她对长相、品位要求都不低，不想将就，喜欢的人光帅不行，还得能跟她聊天，对音乐、绘画有兴趣。”伊能静的好友、编剧宁财神曾经分析过她的择偶标准，“秦昊是文艺片男主角，唱歌也好，长得也帅，确实符合伊能静对伴侣的要求。”

秦昊接受媒体采访,

“如果要生活的话，我宁愿去打工，单纯的糊口，因为那不是我学的东西，我心里是可以接受的。我把表演这个东西想得太神圣了。”

伊能静称呼秦昊为“秦先生”，似乎暗示着一种对修为、品位和志趣的肯定。但秦昊带给她的远不止于此。

二人的交往始于2013年的一场慈善晚宴。伊能静被人群包围，轮番合影，难以脱身，秦昊正好在一旁抽烟，看着这个衣着光鲜的女明星尴尬的样子，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拉到了无人的休息区沙发上，只是想“解围一下”。

伊能静与庾澄庆的上一段恋情，因为双方的艺人身份不得不隐瞒了14年。但秦昊不同，早早带着她见了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过年时，伊能静和秦昊一起回到他在沈阳的老家，和庞大的家族打了招呼。离开沈阳的前一晚，秦昊的妈妈跟伊能静聊了4个小时。“像我父母都在，大家一起吃饭，还有我拍戏的时候他们打电话过来，很正常的这种家庭生活，她都没有经历过。”秦昊告诉《博客天下》，“她以前碰到什么事情，撞到头破血流也靠自己一个人。现在她会觉得，有一个人会跟你一起商量，跟你说别这样做，在为你好。”

《日照重庆》剧照，

《浮城谜事》剧照。

伊能静在自己的长微博中，将秦昊的特点总结为“强大”、“自由自在”、“‘我谁也不伺候’的状态”。

就像一度仅凭自己的喜好选择那些并不能在短时间内让个人名气蹿升的小众文艺片，秦昊也逐渐瓦解着伊能静身上那种娱乐圈中人对待感情的固有模式。

“你也知道，我之前很少露面，我就拍我的电影，过我的日子，我过得特别高兴。”秦昊说，“她有时候会碰到很多压力，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会跟她说，你觉得我们这样过日子快乐，还是工作快乐？她说过日子快乐，我说那你把工作上，人家说这个说那个，看得那么重干吗呢？”

2014年7月14日，秦昊在土耳其求婚，伊能静事先并不知情。她被“骗”到了一家很贵的海边餐厅，说是有采访要做，之后上楼吃饭。而等在楼上的，是手捧花束的秦昊，和摆成心形的玫瑰蜡烛。

“不是因为我浪漫，而是和她交往时，她跟我说自己没有被求过婚。我觉得爱一个人，就会想让她实现所有美好的愿望。”秦昊说。

那个让秦昊矛盾不已的剧本最后被伊能静要走，她看了看，跟秦昊说，别接了，说真的，我真舍不得，让你为了这笔钱拍这样的东西。

文艺男

秦昊笑称在新片《闯入者》中受了导演王小帅的欺负。

这是二人的第四次合作，秦昊的角色是一个想要跟母亲出柜的同性恋儿子。“我把我要的感觉说给他，无论神色还是体态他都能相对精确的拿捏，也不会太过。”王小帅告诉《博客天下》，“这次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他总有一些异于常人但又不大会被注意到的细微动作，如用兰花指将头发捋到耳后，或背包时自然用手肘夹紧的扭捏态。”

但本来说好10天拍完的戏，还是拖拖拉拉拍了一个月。“因为我好说话。反正他的片子，我也都不计较超时超期之类的了。”秦昊对《博客天下》说。

王小帅始终是秦昊最感激的人，他在最合适的时机完成了对秦昊的电影启蒙。

2000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同班同学各显神通，最顺利的是章子怡，凭借《我的父亲母亲》、《卧虎藏龙》走上了国际影坛。

而秦昊在等待，第一年推掉了8部戏，第二年推掉3部，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一门心思期盼和“张艺谋、陈凯歌这种大导演”合作。

秦昊曾是大名鼎鼎的中戏表演系96级本科班中最优秀的一个，人送绰号“秦艺谋”。成绩好，段子多，期末要求交8个段子，其中6个都是他的。

秦昊说自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考中戏就是为了做像姜文一样的演员，毕业后就是至少要拍《我的父亲母亲》、《蓝宇》这样的电影。“电视剧我想演的时候就能演，但是我要等的那个东西，是需要我去坚持的，这就是那时的追求。”然而一等就是三四年。

到第三年时，很少再有剧本找到秦昊，偶尔接到负责选角的副导演的电话，也在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拍戏吗？

10年前的《快乐大本营》找过秦昊，上一期节目组给三五千块，但相比这种可以露脸的综艺节目，秦昊宁愿选择报纸上一小块一小块的打工信息。

“我上了中戏四年，我要成为一个好的演员。但那个（综艺节目）不是我的舞台，我不能把我学到的东西放到那上面去。”秦昊说，“如果要生活的话，我宁愿去打工，单纯的糊口，因为那不是我学的东西，我心里是可以接受的。我把表演这个东西想得太神圣了。”

秦昊考虑过转行，直到王小帅的名字突然介入他的生活。

第一次见面是在夜店，朋友拉住秦昊介绍说，“这是大导演王小帅”，“你好，我看过你的戏。”秦昊打完招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四个月后，《青红》的执行导演打电话叫他过去，王小帅把化妆师、服装师等叫到一起介绍给了秦昊，他就这样还没见到剧本就进了组。

王小帅后来告诉秦昊，他看中的就是那种一会儿出现打个招呼，一会儿又消失的神秘感。“秦昊身上有某种飘摇不定的状态，以及年轻人玩世不恭的阴郁气质，让人有兴趣去一探所以。”王小帅向《博客天下》解释。而这种特质，像极了《青红》中的那个混来混去的，二十世纪80年代青年技工李军。

在这个父母因支援三线建设离开上海，扎进贵州山区，却在用后半生努力回到故乡的故事中，回去与留下、压抑的年代与炽热的青春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酿下悲剧。

李军是这些第二代中的一个，抽烟、烫头、穿喇叭裤、戴贴着标签的蛤蟆镜，和一帮朋友在街上闲逛，自由恋爱。其中一场他在地下舞会学猫王跳舞，挑逗女学生小珍的戏，成为了《青红》凝重氛围中最轻松亮眼的一段，法国媒体甚至把这场戏与《低俗小说》中那段著名的“剪刀舞”片段相媲美。

秦昊拿到剧本后，自己搞定了这段舞。他想起以前合作过一个化妆师，和戏中人物生活的年代相仿，他把跟着化妆师学会的舞跳给了王小帅看，导演满意得不行，“太好了！就这么跳！”正式拍摄时，摄影师吴迪边拍边乐，还把女主角高圆圆叫到一旁，“圆圆过来，你看这傻×跳得真好玩”。

“他当时的学生气很浓。”王小帅说，“但珍贵的是，他还没有经过社会化作品的历练，更像一张有质地的白纸，很认真，学东西很快，很有潜力。”

《青红》让秦昊摒弃了舞台表演的夸张感，也将他第一次带到了戛纳电影节，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他在戛纳海边偶遇老同学章子怡，媒体簇拥中的后者尖叫了起来。

此后秦昊在文艺片上一路精耕，他认定这是自己想要的。他没有经纪人，每年只拍一部戏，全凭自己喜好，他形容那段日子最快乐，最幸福。

王小帅和娄烨是对他最重要的导演，跟他们合作的最大快感在于，没有条条框框，一切自由发挥。

《浮城谜事》中有一场重头戏，郝蕾饰演的妻子和齐溪饰演的情人狭路相逢。虽然拍摄计划中并没有秦昊的戏份，娄烨还是要求他到场。二十多条拍完，娄烨不太满意，他突然对秦昊说，你进去。

秦昊毫无准备，蒙了，推门进去，郝蕾和齐溪也傻了，三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郝蕾站起来，拉着女儿要走，秦昊赶紧接戏；齐溪则跟私生子说，让你爸回来，秦昊也得顺着往下演。

一条过。秦昊回看这一幕，觉得真实而精准。

这样演戏就像一场博弈。“你设计出一套表演方法，但实际拍摄时会有各种困难，导演会各种剥离你，到最后你发现，这比你的设计更深刻。”秦昊曾在采访中说。

几部文艺片让秦昊四次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在今年《闯入者》的宣传片中，制片方为秦昊冠以“无冕之王”的称号，被人提起时，他特别不好意思。

“王小帅、娄烨这些导演喜欢用我，我很感激，他们给我的角色让我没法拒绝。”秦昊说，“至于商业片，如果演的文艺片多了，可能就不太兼顾得上。我只能恨命不好，为什么找我的商业片都这么烂呢？”

2011年，他在商业大片《金陵十三钗》中饰演了一名国军将士，终于圆了初出茅庐时一定要拍张艺谋电影的愿望。

隐形人

不止一个人告诉过秦昊，你的角色太逼真，像群众演员。秦昊听了高兴。他的角色比他的名字给人的印象更深。

“娄烨所有电影的要求就是，你在人堆里面，发现不了你。把自我过滤掉，完全以角色的身份说话。”秦昊对《博客天下》说，“我们看很多新浪潮电影，里面很普通的一个人，但你会觉得他有魅力，是因为你真正看到了内心世界，这更高级，也是我要追求的。”

他安于隐身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背后，这种固执的坚持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娄烨的影响。

《推拿》一共拍了200个小时，剪辑花了娄烨一年半，素材多到可以剪出三五部不同版本的《推拿》。那一年半的时间里，秦昊有时会约娄烨出来吃饭，他从这个曾经被禁拍，解禁后第一部电影没能冠上自己名字，现在依然每天泡在剪辑室的男人身上看不出一点颓唐和抱怨。

有时候秦昊也问他，为什么不拍点更商业的、吸引眼球的片子？为什么一定要拍盲人的故事？聊到最后总是聊不通，娄烨比秦昊更自我，他是真的对盲人的生活和状态感兴趣。

一年一片的日子秦昊过了6年。除了拍戏，其他时间就是看书看电影。他喜欢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加缪。

“我是那种特别崇尚自由的人，觉得真我、自我最宝贵，所以看他的书就有共鸣。”加缪的《局外人》中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我知道我在这世界上无处容身，但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他觉得自己在电影里喜欢的那些边缘人物也是如此，首先是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存在即值得尊重。

单枪匹马的日子在2010年结束，那年，秦昊和内地知名经纪人王京花签约，进入了“公司的运作流程”，唯一的条件是—娄烨和王小帅的电影找他，不管角色大小，给不给钱，他都会去。

签约第一年，秦昊拍了6部电影，上了数不清的通告。他承认这是妥协，不会再那么任性地只拍文艺片，但保证一年能拿出一部像样的作品。他也清楚，之前每部作品都拿得出手的优秀成绩单要被改写了。

但还是比想象的更不快乐。身边人都在跟他说，你怎么不去拍电视剧。电视剧又赚钱又有知名度，有知名度才有话语权，秦昊说好，那我去拍，我去赚钱，但做的过程中，整颗心都是焦虑的。

同窗的你

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96级本科班是娱乐圈中的一个传奇，章子怡、袁泉、秦海璐、梅婷、刘烨、秦昊、胡静、曾黎等均出自其中。从大学2年级起，班上学生陆续参演影视剧。章子怡、刘烨当时年纪最小，却分别凭借《我的父亲母亲》、《那人那山那狗》最早获得了电影节的肯定。影片获奖后，刘烨戴着墨镜现身课堂，让班主任常莉哭笑不得。常莉将那一届学生的集体出名归结为“历史夹缝中的巧合”—1997年，国家放宽文化产业政策，民营资本开始涉足影视业。机会的大幅增加以及学院培养出的扎实基础，成就了一代人。

“你可能一年会拍四五部戏，但是没有一部是你要达到的，你会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就为了挣那一点点钱，根本不是我要的生活。”那时自己拍的戏，秦昊根本不想看。

娄烨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颓唐。拍《浮城谜事》时，秦昊拍完戏就回房间自己待着，和娄烨交流也总会说到哪部电影的票房是多少，哪位导演的话语权如何如何。娄烨觉得不对劲，他打电话给秦昊的经纪人问怎么回事。经纪人以为是拍摄出了什么问题，娄烨说不是，就是觉得他的状态特别拧巴。娄烨太太特意去探过秦昊的班，因为也觉得他心绪不宁。

曝光明显增多的时期，给秦昊带来过一段迷茫。一切突然不再是非A即B的选择题。

伊能静的出现令他逐渐平静。在两人的第一次聊天中，她告诉秦昊，原来的坚持是对的，她很羡慕。

“她说我真的没有你这样好的机会，你现在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你能拍这样的电影，你能坚持你的理想，做这么多好的东西。”秦昊对《博客天下》说。

采访接近尾声时，穿着风衣、戴着小礼帽的伊能静突然出现在餐厅里。她快步走到秦昊身旁，兴高采烈地约未婚夫晚上一起吃饭。摄影师带了几套衣服给秦昊，伊能静帮他整理好袖子和衣领，然后坐到了离得较远的一张桌边，静静等着他收工。

窗外天色渐暗，十个人、三盏灯、四台照相机围绕着秦昊。他抽着烟，按照摄影师的要求不停变换姿势，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像他在许多电影中那样，冷，难以捉摸。

秦昊最终还是和公司解了约，恢复自由身份。但一直以来，他和“圈子”的安全距离已被打破。他决定适应这一切，并再次为自己的选择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