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疑欧派的“逆袭”

黎文宇

6月6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同19个国家的元首或政府首脑，以及1800多名当年参加了诺曼底战役的老兵出席了在法国西北部举办的诺曼底登陆70周年庆祝活动，纪念这一战役对欧洲同盟国取得战略胜利的重要意义，并向当年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平民和军人表达敬意。

而就在一周前（5月25日），五年一次的欧洲议会选举公布其初选结果，欧洲极右党派和疑欧、反欧党派在本国均取得良好成绩。在法国，以“反移民，反欧盟”为政治纲领的极右翼政党——法国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 崛起成为欧洲议会中的法国第一大党，赢得高达25.1%的支持率。也就是说，有近500万法国合法选民选择支持该右翼政党及其主席玛丽·勒庞（Marine Le Pen）。

这一数字令人震惊，法国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Manuel Valls）将国民阵线在欧洲议会选举中的首次胜利称为“一场地震”。

欧洲民众对欧洲经济形势

越来越担忧

东道主奥朗德在诺曼底登陆的周年纪念演讲中，向“红军的英勇”致敬，并肯定前苏联对于二战胜利的“决定性贡献”。可今年登陆纪念日正遭遇一个重要的背景：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正因乌克兰问题接近冷战时的低谷。而此次欧洲议会以及接下来欧盟委员会新任主席的选举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欧洲未来政治经济格局的发展走向。

对于此次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新观察家报》（Le Nouvel Observateur）新闻评论员、前欧盟官员让-皮埃尔-波比冲（Jean-Pierre Bobichon）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法国民众应正视此次欧洲议会选举结果：一方面不能忽视法国极右翼势力及“疑欧派”在法国的崛起和逆袭；另一方面也应该了解，国民阵线虽然获得25.1% 的得票率，可在全法范围内也存在56.8%的弃权率，且这个数据在整个欧盟国家高达56.9%。国民阵线大获全胜的选举局面并不代表法国公民的共同意愿。

法国年轻一代以行动证实了这一观点。5月29日，法国各大城市数千名年轻人举行 “反国民阵线”公民游行，在巴黎参加的人数估计有4000 至 8000 人。此次游行由左倾的“法国大学生联盟”发起，得到左派青年团体的积极响应。接受当地媒体采访的学生表示，此次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不具有代表性，因为选民弃权率很高。学生们表示，如果让极右派政党掌权，对法国是危险的，国民阵线主张的法国应独立于欧盟和其他国际组织、禁止非欧洲移民，特别是对来自北非、西非、中东的穆斯林采取血统主义等政治价值观并不代表所有人。

对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员布鲁诺·考特雷（Bruno Cautrès）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他谈到：“此次投票传递出一个明显且强烈信号，即欧洲民众对欧洲经济形势越来越担忧，甚至对整个欧洲都表现出颇为消极和批判的态度。我们看到无论是在经济发展良好的国家（如丹麦和奥地利），还是经济发展较缓慢的国家（如法国和希腊），疑欧党派都在本国的欧盟选举中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考特雷还特别指出，“极右翼党派国民阵线在法国的胜利，表明法国民众对总统奥朗德领导的社会党感到不满，对欧盟充满不信任，对经济下滑表示担忧害怕。奥朗德的选民，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工人阶级和低收入家庭，他们对本届政府的失望情绪与日俱增。那些觉得被排除在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之外的民众，也越来越多地将选票投给国民阵线。简而言之，法国现存对政府不信任的大环境，波及到近些年法国执政的各个党派，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

民调55 % 对放弃欧盟

表示“无所谓”

布鲁诺·考特雷向记者坦言，亲欧党派应从此次选举失利中吸取教训。“这些亲欧党派必须要有明确且强烈的政治决策力和执行力，才能使‘欧洲一体化这一进程名副其实。我们必须认真思考欧洲一体化在过去几年迈向了一个什么方向？欧盟是否还应该继续扩大，发展新的国家成员？它是否应该走向更深层次的经济一体化？这里面还有诸多问题等待我们去反思总结，探索实践。”

值得关注的是“反欧”和“疑欧”思潮在欧洲并不是空穴来风。追本溯源，“反欧”一词始于20世纪初，用来形容“反对欧洲一体化”的党派及民众观点。奥地利地缘政治学家，理查德·康登霍维-凯勒奇（Richard Coudenhove - Kalergi）曾在他的著作《Paneuropa》中提出“建立一个统一的欧洲国家（European State）”的设想。当时他使用“反欧”一词和“泛欧”作对比。而“欧洲怀疑主义”这一新词，据说最早出现在英国媒体中，特指保守党中反对建立欧洲一体化的一派。虽然欧洲怀疑主义党派对欧盟发展各持不同主张——有主张组建不同形式的欧盟，也有主张自己的国家退出或是解散欧盟等，但还是可以归纳出他们的共性。从政治角度讲，疑欧论者认为欧洲一体化并不是欧洲人民集体意志的反映，从2007年《里斯本条约》的艰难推进，以及欧洲议会逐年递增的选民弃权率可见一斑（1979年39.3%，1984年43.3%，1989年51.2%，1994年47.2%，1999年53.2%，2004年57.2%，2009年59.3%）。

此外，欧洲怀疑论者认为，欧洲一体化进程从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国家对自己主权的放弃。在经济方面，疑欧论者尤其反对欧元区的建立及欧洲央行的经济政策；在文化层面，疑欧论者反对通过立法程序对文化领域的干涉协调，认为这种行为将模糊各个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

从历史上看，欧洲学者曾对欧洲怀疑主义作了“强硬”和“温和”两种类型的划分。强硬的欧洲怀疑主义（Hard euroscepticism）坚绝反对欧洲联盟和欧洲一体化的原则，坚持自己的国家退出欧盟，反对目前一切想要实现欧洲一体化的项目和政策。他们标榜 “恐欧” 或 “排外”。而温和的欧洲怀疑主义（Soft euroscepticism）并不反对欧洲一体化和加入欧盟，但他们会对其中一些政策产生质疑，或认为目前的“国家利益”与欧洲一体化进程可能不相协调。温和的欧洲怀疑主义带有“非融合”“欧洲现实主义”“民粹主义”“批欧”等标签。

2002年欧洲学者Petr Kopecky 和Cas Mudde对欧洲怀疑主义按照“参数模式”作出了新的划分，即：亲欧者——恐欧者，欧洲积极主义者——欧洲消极主义者。

并不是所有政治学家都赞同这一新的划分。

在整个欧洲，受欧债危机、经济增长缓慢和大规模失业等问题的影响，对欧盟不满的民众数量也在不断增长，直接影响到投票结果。据近期一项针对欧盟国家民众关于“是否放弃欧盟”的问卷调查显示，有55 % 的调查者对放弃欧盟表示“无所谓”和“是一种解脱”的态度。考特雷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欧洲国家政府必须认真思考如何应对极右翼党派在本国的崛起，如何回应民众对政府及欧盟的不满情绪，重建民众的信心。在法国更要推动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机会，重新赢回选民的心。”

欧洲政治经济的不稳定性将增加

极右翼势力及疑欧派在法国的发展壮大，无疑使当前政府的各项改革举措备受关注和考验。在法国，除了经济结构性改革力度不足且推行缓慢，始终面临劳动力、产品和服务市场结构性僵化等老问题，政府的无所作为，或者说微乎其微的改革成效，毫无疑问成为极右党派在拉选票时的突破口和攻击目标。此外，国民阵线的崛起对外国资本的投资也带来不少影响。 “从现有情况来看，外国资本和投资者对欧元区保持着持续的关注。但他们可能会质疑奥朗德政府改革的能力，衡量他是否能真正实现提高法国整体竞争力和吸引力的目标。从目前来看，我们只是了解奥朗德自2014年1月起实行改革的方向，但具体的政策措施尚不明朗。法国左派和社会党在改革这个问题上不是很团结，很多人反而认为必须来一个 ‘向左急转舵 。此次欧洲议会选举的结果也使得改革这项任务进一步复杂化，也更费工夫！”布鲁诺·考特雷表示。

欧洲的观察家们指出，此次欧洲议会的选举见证了右翼势力在欧洲的群体性崛起和“疑欧派”思潮的来势汹汹。这些现象反映出在欧债危机和全球化的激化下，欧洲民众对体制化的不满和反抗。很大一部分选民甚至选择弃权的方式表达对欧洲事务的“漠不关心”，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奈。虽然欧洲议会的结构暂时还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这些右翼和疑欧党派短时间内也不会左右欧盟的发展走向，但欧洲政治生态将有可能发生整体趋势性变迁，欧盟政策的制定和推行也将愈发困难，欧洲政治经济的不稳定性也将增加，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推进将在艰难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