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说:“生活的一切都跟性有关,除了性。”21世纪中国,当“摇一摇”“附近的人”“偶遇卡”渗透到上千万用户的生活中时,这句话颇值得玩味。
生人社交永远不是那么阳春白雪。“约炮神器”的崛起就在于它简明直快,直指寂寞都市人的隐秘欲望。抛开扭扭捏捏的谈情说爱,芸芸用户遵循着别样的游戏规则,说白了,就是图个爽。
然而,如果只将“约炮神器”看作一个粗鄙的纵欲技术,显然是没有看到其复杂性。某种程度上,它体现了装逼状的性自由以及个人主义道德观之间的吊诡张力,前者进一步牵扯了两性关系间的不确定性,后者则意味新的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想象。
浮沉情事沧桑里
侯业,本科毕业生,无车无房。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一个空气般存在的丝级别路人,但在知乎上,他有一个闪亮的外号:约炮小神童。在一篇叫作《在微信上,有哪些成功率高的打招呼方法?》的帖子上,他详述了约炮的极品秘笈,引起一群宅男顶礼膜拜:
在勾搭调情上,“要浪,但不能太浪,因为你是找炮友,不是找女友”;二是在提出问题的同时,一定程度上表现自己和迎合对方,不要一个劲地只顾满足自己;三是初次见面不能一扑而上,“夹菜,倒酒之类的,就不要强求了。但只要没拒绝,就要坚持下去。感觉差不多了,牵手亲嘴这些看着来嘛……”
这大致符合想约炮但又不想太直接的人的意趣,乍看下,似乎也无伤摩登文明的大雅,甚至还有点西方国家的时尚味,就像电影《与我同眠》《爱在黎明破晓时》《O的故事》等等等等,无不是对一次又一次的勾搭和激情的呼唤。话虽如此,约炮这在中国还不太上得了台面的事儿,事实上正毫无保留地践行着对浪漫派的反抗,即“为性而性”。晚上一句“今晚就不回去了嘛”,关上门热火朝天;出了门就得人模狗样,该干啥干啥去。
候业对自己的约炮史并不讳言,在他看来,这种下半身思考的“纯粹关系”带来的满足感不啻是一种自救,“毕竟不用考虑太多,而且收手也比较容易,不会承受自己不能承受的后果”。
伴随着现代化的进程,不少人宁可沉浸于这个成人失乐园,也不愿谈个正儿八经的恋爱。拍拖谈恋爱本是个高成本的长期投资,男方用自己的经济资源来换取女方的外貌、性和家庭服务,使爱情更近于一种社会交换论,也更容易因为变化而失衡。相反,约炮因为具有“低投资高回报”的特性,显然更合新一代男女的胃口,即便是与群魔共舞,也要来一次结结实实的狂欢。
重与轻
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和萨宾娜都有不同的炮友,他们从不会与那些人同床共眠。他们相信,性的对象不是专一的,所以他们有对无数异性的身体欲望,与此对立的是同床共眠所象征的相濡以沫的承诺。托马斯和萨宾娜之所以能够维持自适的亲密关系,是因为他们把同床共眠与性快感分开,两个人不拉扯在一起,不构成互相捆绑的伦理关系。
昆德拉宣扬这种自由伦理,这里的性不再是“正不正经”的道德判断;我思、我欲、我愿取代了道德法官的上帝位置,也就是说,道德是一种个体性的事件,而不是社会规范的伦理关系。重与轻,并无价值区别,而是个人的选择。
21世纪中国,广大的食肉群体恰恰是凭借着这种个人自由主义,得以对抗“道德沦丧”的社会谴责,甚至不屑于“核心家庭”的生活范式,快感至上,其他一切都成浮云。无宁说,新一代对于性与道德的态度转变,也意味着个人从宏大的“社会责任”中自我放逐,成为“小时代”里的微茫存在。
这是什么样的存在?冷硬陌生的城市、凋敝在身后的故乡、千万颗盲目茫然的内心……一切正如《小时代》里周崇光所描述,像一个“看不到边界的宇宙”:“我们是比这些尘埃还要渺小的存在,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同时,人们似乎并没有因为集体化时代的结束而获救,相反,笼罩性的社会制度或价值体系——比如“核心家庭”“大有作为”“中国梦”等等,仍阴魂不散。要从这个境遇中金蝉脱壳,追求个人感觉和欲望便是一条捷径,而自由主义道德作为指标,把人们引向了一个新的现代化乐土,或者说,另一种性的秩序。
在这秩序里,一方面,性与爱不再挂钩,而是可以相互替换,另一方面,不同性对象提供了连绵不绝的刺激和在“无边的黑暗中”的一种慰藉;如果说“浪漫”被埋藏在林立的楼群深处,“猎艳”这潜台词则在陌生社交里蔓延。
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看上去很美好”,但即便在这乐土上,肉与灵魂的永恒命题仍暗潮汹涌,正如托马斯遇到特蕾莎时,既想保持自由,但同时又要对方的欲望停留在自己身上,在找寻心灵归宿的路上如临迷雾。
至于激情之后的落差,炮友冷暖自知。蔡明亮的《爱情万岁》或反映了那些荒芜的心象:女主角林小姐和陌生人阿荣未曾对话却享受着彼此的肉身,暗恋阿荣的同性恋小康独自落寞,这三个人的独角戏是一场近于残酷的沉默,直到最后,镜头停留在女主角长达四分钟的寂寞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