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o Yi is a famous Guqin performer and Zhuoqin technician. Becoming an excellent Guqin master like his grandmother Gao Songru and his teacher Mei Yueqiang used to be his biggest dream. Nowadays, the old dream gives birth to a new plan that becoming a great Zhuoqin technician with clear conscience. He will try his best to live up to the good reputation of the 6th generation descendant of Zhucheng School as well as the 12th generation descendant of Guangling School.
茅毅穿过“云雪堂”堂屋,轻轻推开东厢房门。东厢房是开料室,开料室正对着门是一张约1米长、2米宽的案板,案板上放着一块条形木板,东边的墙壁上十几张半成品古琴一字排开。
茅毅,著名的古琴演奏家、斫琴师。7岁时,他在广播中听到古琴声后,就对古琴有了莫名的情愫;回到家,看到墙壁上被高高挂起的各朝古琴,便认为古琴是自己家族的命中注定;准备向祖母学琴,却被告知“将来没饭吃的”而和古琴疏远。后来,他学诸多西方乐器,东渡日本学乐器制作理论,回到南京艺术学院教钢琴调音。拐了一个大弯后,他最终又回到家传的古琴上。然而,从小被家传高品质老琴吊高味口的茅毅却发现,作为职业琴师后,自己却对市场上的古琴无法忍受。身处古琴世家的茅毅竟然到了无琴可弹的境地。自己斫琴?一个恐怖的想法油然而生。
觉得这想法恐怖,是因为中国文人一向是重道轻器的,而古琴又是文人的专属乐器。要让这国学世家子弟做个集农民、木匠、泥瓦匠于一身的斫琴师,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但是如果琴之不存、艺将附焉?
以前,成为像祖母高松如、老师梅曰强那样的古琴宗师是茅毅最大的梦想。如今,这梦想依然炽热,但是旧的梦想中却生出新的憧憬:做问心无愧的斫琴师。不期望能斫出如家传的那些存百世的古琴,只期望能演奏,不辜负这诸城派第6代、广陵派第12代传人的招牌就够了。
茅毅伸出手在那些古琴上逐一抚过,就像农夫抚摸着稻穗,最终,他把手指定格在一块琴形的薄木片上,取下薄木片覆盖在案板上的木板上,拿着铅笔在木板上照葫芦画瓢画出古琴模样。
“虽然斫琴师们也用白果、松树等诸多树种做过尝试,但是效果都不太理想。这块木板取自一栋老宅的大梁,是陈成的老桐木了,用来做古琴最好不过了。所谓‘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音’,古人总结的话,虽然听起来老土,但是错不了!”茅毅在桐木上边画琴边讲艺。当老桐木上完整的古琴图案浮现出来后,他把琴模挂到墙壁上的同时取下大锯,从案板上抽出长木凳,把桐木放在木凳上就开锯了。只一秒功夫,茅毅先生就从农夫变成木匠了。
只几分钟功夫,桐木板就有了琴形的粗胚。这时,茅毅把大锯挂到墙上,取下约10厘米长的小锯开始精加工。细活得慢工这话没说错,小锯一锯就是半个小时。
外型搞定后,就开始挖板槽,就是在桐木底板上挖出凹槽。挖内壁时,先要用矬子矬出边沿,然后用刨子把里边的木头刨空。挖内壁的过程,和做外型的流程差不多,也是先粗后细。先用大家伙大刀阔斧,然后慢工细活,最后用砂纸抛光,此时古琴的“粗加工”就告一段落。
“外型做好后,需要挂在墙壁上风干数月,这个过程物理学上叫‘去应力’,当应力完全去掉后,做出的古琴就不会干裂变型了。”花了两个钟头,茅毅终于加工好了一副古琴粗胚,虽然有徒弟帮忙,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刚做好的粗胚被挂到墙上去应力了,茅毅凑近墙壁试图找一只去好应力的粗胚深加工。只见他凑近那些粗胚,时而用手指敲敲,时而用鼻子闻闻,时而用放大镜照照。侦查良久,他一口气取下四张粗坯,“这两张开裂了,拿到库房,做残次品处理;这张有点变形,放到琴架上,研究下怎么矫正;这张还不错,可以进入下一步工序!”一口气拿取下四张琴坯,却只有一张入法眼,这良品率也太低了。
把那张入法眼的粗胚取下来后,茅毅掀开琴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高压锅蒸气阀模样的木条,把木条放在内板1/4外,盖上面板,抽出一根琴弦试音。试完后摇摇头,把琴弦挪开,掀开面板,把木条往里挪1厘米后,又重复以上动作。又摇头,又重复;继续摇头,继续重复……
同一个动作重复六七次后才满意。他把放木条处用铅笔做了个记号后,将其用植物胶粘上,直至用木签把琴盖封紧。
“这个木条,叫天地柱,是古琴的定音器。古琴的音色、音质好不好,首先与琴的材质、型质、做工有关。而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这天地柱。你别看古琴小,却蕴含了中国人的哲学:底板为地,面板为天,而之间的天地柱则是人。这天地柱放的地方恰到好处,这古琴才能得天时、地利、人和!”
很多即便对古琴很熟悉的人都没听过“天地柱”,这恰恰是茅毅要从古琴演奏师变成斫琴师的重要原因之一。“琴为什么以古为尊?因为古代的斫琴师,首先是琴师,然后才斫琴。故宫曾经对收藏的30多张唐、宋、明古琴做透视,天地柱都是标配。为何天地柱被现代人抛弃了?那是因为天地柱虽然有调节音色的作用,却消弱了音量,不符合现代人的演奏习惯。也难怪,古琴在古时,是和自己谈心的乐器,现在,却变成了和别人交往的道具了!”
安好天地柱、盖棺定音后,就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髹漆。中国自古就有髹漆成器之说。漆,漆树伤口流出的树脂;髹,以漆漆物之意。髹漆成器,就是把树漆涂抹在器物表面制成日常器具。而古琴,除了是一种演奏的乐器外,更是一种可观赏的工艺品。
只见小徒弟拿出一个小桶,从其中舀出乳白色的流状物后,撕开一个小纸袋,往里倒入粉沫状物质。乳白色的流状物是大漆,而粉沫是鹿角霜。大漆和鹿角霜按1:3的比例调合后就开始做底胎了。这个过程就像搅拌混凝土,大漆是水泥,鹿角霜做沙石。把他们混合好后糊在琴胚上,就是髹漆。髹漆的目的,就是给古琴穿上钢铁侠的盔甲。
小徒弟一只手提着桶,一只手拿着刷子,刷子蘸了“混凝土”后就往琴胚上抹,“混凝土”一暴露在空气中后,立马被氧化发黑,很快凝固,于是洁白光滑的琴胎很快就成了漆黑粗糙的灰胎。漆胎干了后,有耐酸、耐碱、耐热、耐摩擦的效果。每刮上一层漆胎后,就放在墙上挂起来自然风干,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每道漆风干后,都需要把表面用砂纸打磨干净,然后继续上另一道胎。为了让这钢铁侠的外衣够威武,这漆胎就得多刮几道。
“古代斫琴一般刮三道底胎,我要求他们刮五道!刮完底胎之后就要刮细胎。如果说刮底胎是为了让房子更坚固,那么刮细胎就好比贴墙纸,是为了让房子更美观!”茅毅边讲解边指挥徒弟们刷漆。
过百年的陈桐木打度,纯正的鹿角霜做胎,纯手工打造,每一只琴从下料到出厂最少要耗时三年。每斫出一只琴后,茅毅都会将其送到地处南京艺术学院的宅院——岁寒轩,开一场小型的古琴派对。拿出家中珍藏的北宋仲尼式“松雪”琴、南宋宣和式“灵鉴涵天”琴、明仲尼式“玉玲珑石”琴、清蕉叶式“听松”琴,将新斫的古琴混入其中,让友人听音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