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桂梅:
新中国成立后,一直与非洲合作,中非关系很友好,但西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那时中国的力量很薄弱,西方只忙着与苏联争霸,根本没有把中国当回事儿。当中国崛起后,西方就觉得中国触碰到它们在非洲的利益了。中国因素现在已成为很多国家调整对非政策的重要考量因素,中非关系也日益引起世界主要国家的关注,已成为涉华多边外交的焦点之一。
不可否认,美国等世界大国,还有印度、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中国周边国家,都在非洲有重大利益关切。那么,中国应该如何在非洲处理与这些国家的关系?李总理在非盟总部演讲时提到,“中方真心支持非洲合作伙伴多元化,乐见国际社会加大对非投入,愿意在非洲开展第三方合作”。这表明中国对非合作是开放的。中国愿意在“非洲需要、非洲同意、非洲参与”的原则下,在非洲开展三边或多边合作。当然,前提是非洲国家同意,也有意愿,我们才去推动三边或多边合作。
国际合作不仅可以化解国与国之间的误解和敌意,而且可以结合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现在毕竟是市场经济时代,通过融资和国际化的管理和合作来降低项目所在国政治经济不稳定带来的风险,是一个较明智的做法。比如,在苏丹石油开采项目中,中国和印度、马来西亚等国家就有过合作,中国在其他项目上也有跟国际组织合作的案例。
刘海方:
其实,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一个方向就是怎样进行全球治理。去年我参加了美国卡特中心纪念中美建交暨战略规划大会,其中就专门谈到中美如何在非洲合作。当时大会让我介绍已有的中美在非合作的案例,我就举了一个案例。中国在利比里亚建了一个抗疟中心,中心建成后美国利用这个基础设施进行自己的卫生援助活动。
前不久,丹麦的两个部长跟我们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对话,其中最重要的议题也是讨论丹麦和中国在非洲哪些方面可以进行合作。我们当时就提了绿色经济、环保这两个方面。另外,几年前,中国、英国和非洲在农业方面也有过类似三方合作的经验。当时因为中国在马拉维的渔业示范中心比较成功,NEPAD(非洲发展新伙伴关系)就表示,愿意将其提升为当地的一个示范中心,英国方面知道后马上就表态,愿意为这个项目提供资金支持。这些都是西方主动提出要和中国在非洲合作的案例,也是共同针对非洲减贫问题进行的全球治理。
姚桂梅:
其实西方就是一边污蔑中国“在非洲搞新殖民主义”,一边还想参与中非合作。近年来,英国国际发展署设立了一些项目,邀请我们这些研究中非关系的中国学者参与,其实它就是想研究中非关系,研究中国在非洲现在怎么做,将来会怎么做。不仅仅是欧美,日本、韩国的研究人员近些年也纷纷来华学习中国与非洲发展关系的方法、经验。
西方在技术上优于中国,而且远早于中国进入非洲,为何还要寻求与中国在非洲合作呢?我觉得是因为中国的发展经验、技术和非洲更接轨,更为非洲所接受。另外,与欧美不同,我们是把非洲国家当朋友对待,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建什么;而西方是高高在上地干涉非洲国家——我给你建这个东西,但你必须进行政治民主化和经济自由化的相应配套!当然,目前中国在非洲的直接投资存量要比美国、英国少很多,就连马来西亚在非洲投资也比中国多。马来西亚是去年对非投资最多的亚洲国家,它对非洲农业领域的投入非常有成效,而且给非洲留学生很多奖学金,政府支持力度也大。这个现象值得我们研究和思考。总之,在对非关系上,中国主要赢在过去的援助上,赢在不干涉内政的理念上,赢在对非真诚友好的态度上。
徐伟忠:
现在欧美对非洲经济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对非经济政策的影响,非洲国家的经济顾问很多都来自西方;二是非洲很多国家的经济法律框架基本上是照抄西方的;三是非洲很多国家的农矿产品股权、土地关系等都特别复杂,有时中国在非洲购买矿权,买着买着就发现得跟西方人打交道。比如津巴布韦的土地所有者,很多都是英国人。而且非洲当地白人和西方国家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实际上,有时候中国在非洲的存在是被西方故意夸大了的,比如按照西方媒体的说法,中国在赞比亚采矿业中占的比重肯定是第一的,但是我到了当地才发现,我们兼并了当地第七大矿业之后才排名第三。而且,这个第三和第一、第二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所以,非洲国家一提国有化,西方比中国更担忧。
刘海方:
还有一点可以引申一下。最近有一个来自九个非洲国家的记者团在中国,待的时间还比较长。我们举办的几次与非洲相关的会议,这个记者团都参加了,但是相应的报道却少之又少。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表示,此类报道发回国内,往往不被主编采纳,因为主编担心太多关于中国的报道、尤其与中国这个国家具体的合作项目方面的报道,会引起西方的不满。比如,法国在法语非洲国家的这种影响就非常明显。他们举例说,有一次某个非洲国家够买了中国的飞机,记者团随即发回了相关报道。但是官方报纸硬把这件事情压下来,理由是如果报道了此事,法国很可能会批评该国把法国的援助都送到中国腰包里。由这个例子可以看到,非洲既要面对中国这样给它带来真正平等发展机会的国家,又要面对给予它很多援助、甚至在其每年的财政预算中占不少比重的西方老牌宗主国,怎么踩着这个高跷找到平衡,对于非洲国家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在这方面,对于中国来说,如果能通过国际组织介入非洲,而不是单打独斗,获得话语权的空间就更大一些,赢得非洲人认同的可能性也就大一些。此外,非洲自己的一些倡议,中国也可以参与进去。比如,联合国下面有一个非洲经济委员会,这是最早设立的专门针对非洲大陆发展的机构之一。针对非洲现在面临的resource curse(资源诅咒)趋势(即很多国家卖了资源,但是钱没能用在发展上,当资源卖光或者资源价格下降后,就没有任何的发展空间了),非经委从去年开始设立了很多的规则,比如对外资投资资源领域设置一整套规章制度。我去年在加拿大访问的时候发现,加拿大一些部门和很多对非研究的学者都在参与这项事情。实际上,非洲的很多倡议都获得了国际支持,中国相关部门和非洲研究学者是不是也应该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这些倡议、甚至赢得主动?
徐伟忠:
从中国的角度来讲,在非洲开展三边合作的重要性有几个:一是三边合作在非洲涉及的问题主要是国际公共产品问题,比如流行病、气候变化问题。这些都不是中国和非洲两方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二是中国现在的对非援助以及中非经济关系,已经进入到中国不太熟悉的一些领域。而相对来说,西方和非洲关系的发展比中非关系早,涉及的领域也多得多。通过三方合作,中国能更好地借鉴人家的经验和教训。另一方面,现在西方针对非洲,或者说非洲在西方的推动下设置了很多新规则,比如保护责任原则、采掘业透明度倡议等,中国只有通过三方合作,才能真正熟知西方人在想些什么,才有可能变成规则的制定者,而不单单是规则的接受者。三是参加三边合作确实能相对有效地避免恶性冲突。中国是一个新兴国家,而西方尤其是美国则是守成者,崛起者和守成者之间发生矛盾不可避免,但恶性冲突可以避免。我有时候跟美国人说,中国和美国如果在非洲都不能合作,那么未来的世界肯定是比较悲哀的。中国和美国在非洲没有根本性的利害冲突,而且涉及的主要是国际公共产品领域,理应在非洲好好地合作相处。美国人特别能听懂这些话。
但不可否认,三边合作确实也面临一些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互不信任。尤其是美国方面对中国不信任,因为中国作为崛起者,多少会冲击到美国主导下的国际体系。换句话说,不管愿不愿意,中国和非洲交好肯定会影响到所谓的Pax Americana(美国治下的和平)。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怎么避免冲突、建立互信是一门学问。此外,三方合作也有技术方面的难题。其实我们设想过很多三方合作,但最后都没什么成果。举个例子,假设中国和美国要在非洲进行三方合作,那么中国要走中国的程序,美国要走美国的程序,非洲要走非洲的程序,三个程序走下来成本高得不得了,还真不如双边合作快捷。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以前往往是西方先跟我们谈三方合作,谈好了再告诉非洲,那非洲就不太乐意,因为不平等。我们看到现在不少关于非洲问题的对话,都没有非洲参与,这也是三边合作搞不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中国这次谈的三边合作一开始就是三方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三边平衡。
我的建议:第一个是先搞一些小一点的三方合作,不要一上来就搞太大规模的,先积累点经验再说;第二个是从大家相对可以接受的领域入手,比如疾病防治、环保领域,不要一上来就是政治问题合作,现在谈这个有点太早;第三个是三边合作不要光想着官方,还要有民间的三边合作,政府通过民间渠道做三方合作可能更容易实现。
刘海方:
三方合作不如从国际组织入手,比如中国已经和荷兰一起在马里维和,这样的多方合作涉及的是比较重要的和平安全领域,而且也可以避免程序上复杂的协调问题。再比如,联合国粮农组织下的南南合作框架,我们也可以从这里着手做多方合作,培养相关的国际经验和人才。
徐伟忠:
理论上是这么说,但通过国际组织进行三方合作的话,投票的时候很多人都跟着西方走,中国的话语权和主导权也就没了。
刘海方:
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中国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成为完全的主导者。举一个例子,最早提出国际竹藤组织这个想法的是加拿大人,他们认为从环保的角度出发,竹子可以慢慢取代木材,所以就动议成立了这个组织。由于中国在竹产品方面有很多经验,于是中国在这个组织中的作用、话语权逐渐加大,现在国际竹藤组织是唯一一个总部设在中国的国际组织,中国通过这个组织不但可以传播自己的技术、理念和文化,也能在当前全球最关切的减贫、气候变化、可持续发展等议题上发挥更多的作用,这已经是上升到全球公共产品层面的贡献了。所以我觉得对三方合作也要看得长远些,乐观些。
姚桂梅:
非洲的事情是需要耐心的,在那里投资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有十年八年的打拼是站不稳的,现在已经不是捞点儿就跑的时候了!李总理这次在非洲谈的四大基本原则,比过去的互利共赢、共同发展更细。合作模式创新、增加互信、谋求包容性发展等种种问题,都体现在“461合作框架”中(四大原则、六个工程、一个平台)。谁吃透了这些内容,谁就能在中非经贸合作中更多受益。
资料链接:
李克强总理访非成果一览
此访经贸成果丰硕,既有政府间协议,也有企业间项目;既针对单一国家,也涉及区域合作;涵盖众多合作领域,囊括多种合作形式。其中包括:
◎ 金融领域:
中方向非增100亿美元贷款额度;
中方支持双方加强在跨境本币结算、货币互换等方面的合作;
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与安哥拉财政部签署融资担保框架协议。
◎ 产业领域:
中肯签署尼亚蒙巴萨至内罗毕铁路项目共同融资协议;
中国铁建子公司中国土木工程集团与尼日利亚交通部签订尼日利亚沿海铁路项目框架合同;
海南航空、中非基金将与肯尼亚Astral航空公司和肯尼亚联合银行签署合作文件;
中方愿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入非,提供就业岗位,造福双方人民。
◎ 生态环保领域:
中方向非洲提供1000万美元无偿援助,加强与非的技术合作和经验分享;
中方将推进在肯尼亚建设“中非联合研究中心”。
◎ 人文交流领域:
中方致力于办好“中非文化合作伙伴计划”、“中非民间友好行动”等品牌项目,特别是中国文化中心和孔子学院,让中非友好更加深入人心;
中方支持与非洲加强媒体领域的合作,让世界更好地认识非洲、了解中国;
“希望工程”理念进入非洲,办好本土化教学有利于促进中非间的文化交流。
◎ 和平安全领域:
中方帮助非洲建设快速反应部队;
中方将深入落实“中非和平安全合作伙伴关系倡议”,力求营造和平稳定的环境。
“三个一极”
5月5日,李克强总理在非洲联盟总部发表题为《开创中非合作更加美好的未来》的演讲。李克强表示,非洲在维护世界和平稳定中发挥重要作用,已成为促进世界多极化、国际关系民主化的重要力量,是世界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一极;非洲是全球经济成长最快的地区之一,被公认为全球重要的新兴市场,是全球经济增长新的一极;非洲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世界文明的发源地,对人类文化的丰富多样和交流传播有着深远影响,是人类文明的多彩一极。
“461”中非合作框架
即坚持平等相待、团结互信、包容发展、创新合作等四项原则,推进产业合作、金融合作、减贫合作、生态环保合作、人文交流合作、和平安全合作等六大工程,完善中非合作论坛这一重要平台,打造中非合作升级版,携手共创中非关系发展更加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