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福,我的两个妈妈,一个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把浓郁的爱藏起;一个如张狂充斥的氧气,用灼热的爱把我包围。
觉得婆婆比妈强,
并非我脑残
一天,出纳刘姐又在抱怨婆婆:“老公一出差,我婆婆连早饭都不给我做!”库管林莉接茬:“我婆婆天天早上尽掂些豆沫包子给我吃!她总把我当成外人。”我忍不住插嘴:“我婆婆对我很好,比我妈强多了!”
她们像注视外星人似的审视我半天,刘姐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种说法,说你觉悟高,可你怎么也不能损亲妈呀。所以,要么你妈太差,要么你大脑缺颗螺丝。”
“为什么不能是我婆婆确实对我好呢?”我急赤白脸地反问。
“妈妈”两个字,在我心里像写在劣质皮革上的浅字符,轻轻一抖粉末就落了一地。她永远只有一种形象:苦着脸,佝偻着身体,一边做事一边唠叨;她的脸如皮筋一样绷得很紧,我若借着撒娇靠近她,肯定会被皮筋绷痛。婆婆却是夏日阳光,她恨不得倾其所有,把心掏干挖空,用爱烘焙,哪怕把我烤得炽热。
我来男友家的第一天晚上,准婆婆就给我洗了脚,彼时我还叫她“阿姨”。我正把电脑放在男友丰的背上打游戏,她轻轻地进屋铺好床时,我才看见她。我以为她会拉长脸削尖声音,可是她没有。她转身端盆热水蹲下,抓住我的脚,小心翼翼地浸到水里,说:“娟,妈一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觉得你比亲闺女还亲。来,让妈帮你洗脚。”
那一刻,我决定,把这儿当成我此生唯一的家。
丰是我打工时认识的男孩。他是本地人,长得不帅,但特别爱笑。他喜欢找我聊天,帮我干活。这对于在冰碴里长大,一直视他人的眼神和嘴巴为刃器的我来说,他如蜜糖般给予我很贴心的感觉。可是,我并没有下决心将此生托付给他,直到他妈妈俯身为我洗脚的瞬间。
婆婆的爱,
在我心里不是笼络
很快,我改口叫“阿姨”为“妈”。她说:“你住出租屋,妈不放心,搬来家里吧。你早上还能吃到妈做的豆腐脑。”
我想给婆婆一个好媳妇的印象。天蒙蒙亮,我便从被窝爬出来。厨房的灯却亮着,砂锅“咕嘟嘟”冒着热气,氤氲着妈妈的味道。不,那是太阳的味道,我的亲妈凌厉得像岩石。
婆婆看见我,连忙把我往外推:“这么冷,快回去再躺会儿,做好饭我给你端过去。”
那些蓬勃的热浪熏得我暖洋洋的,我问丰:“我哪世修来的福分,遇到这么好的婆婆?”
丰睡眼惺忪地说:“感动吧?”说罢,他想给我个熊抱。我轻灵一躲,他摔倒在地上,夸张地“哎哟”直叫唤。我踢了踢他:“别装了,快起来。”
他却半天没动静。我俯下一看,只见他脸色酱紫,喘着粗气。他拉住我,指着床头柜,我在抽屉里帮他找了药瓶。服下药后,丰轻描淡写地道:“没事,心脏有些室性早搏(室性早搏或室性期前收缩,简称室早,是临床上常见的心律失常,其发生人群包括健康人群和各种心脏病患者——编者注)。”我不懂那些术语,但看着他无所谓的模样,觉得应该是个小问题。
婆婆端着盘子推门而入,看见床头柜上的药瓶,心疼地对丰说:“又难受了?注意点啊!”
上班时,我的脚被掉下来的工具砸到了。婆婆要我辞掉这劳累的工作,说:“咱有亲戚开了家公司,那里活儿轻。”我扭捏地说:“活轻工资低。”婆婆快言快语:“要不你干脆别上班了,妈给你钱花。”丰接茬说:“她爸常年吃药,就等她寄钱救急呢!”
丰说的是事实。可当这些事情砸到他妈的面前,我觉得矮掉半截,怕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婆婆沉吟着:“那你每月寄多少钱?”我低头说:“五百元。”
婆婆爽快道:“以后这钱我包了,你啥心也别操。”
就这样,托婆婆拐弯抹角的关系,我在现在的单位做着清闲的工作。我对同事说婆婆比亲妈还亲,她们都不认同我的观点,说:“她那是笼络你,要你死心塌地跟着她儿子,是花小钱免大钱!”我反驳说:“我心甘情愿跟丰的,和大钱小钱有什么关系!”
她们噤了声,半天才说:“人家每月花几个钱,就不用操持婚礼不要掏彩礼省去十多万元,她不是扔了芝麻捡个西瓜?”
凌厉的妈妈,
也有满满的爱
老家的电话,一直是我打过去报平安的,可有一天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她还是生冷的声音:“娟,你最近干啥工作,这两个月怎么寄的钱多了?”
我笑:“多多少?”妈妈道:“多一半。你汇的还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干啥工作?我可告诉你,丢人败兴的事咱可不干……”我打断她说:“你想哪去了!”说罢,我便挂掉了电话。
一天,同事闲聊,说邮局旁的锦苑小区来了对找女儿的夫妻,女人是推着男人来的,好像女儿就住在锦苑小区,可能是当“二奶”,他们是根据汇款的邮戳找到这里的。
听说那对夫妻中男人是瘫痪的时,我无来由地一疼,忙问同事:“啥情况?”同事道:“要找的闺女名字叫王娟,和你同名。”同事有些尴尬,“你的名字太平常了,重名的几率大。”我觉得不可能,不可能会是父母。
可我还是不放心。下班时,我情不自禁地拐到了锦苑小区。远远的,我看见了他们。一个半躺在轮椅上,另一个靠着行李注视着行人。看见我,她跳了起来,跃过人流,扑到我的身边想抱住我,却因为惯性跪在了我的面前。她拖着哭腔道:“真找不到你,我和你爸都不活了……”
我不知所措,任她在我身上扑打哭泣。这么多年,我已习惯她的凌厉,她的发泄。
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小区的居民唏嘘私语:“这不是丰的媳妇么,他妈对人家那么好也留不住人家。也难怪,丰那病,搞不好有猝死的危险……”
我把父母带到了丰家。婆婆做了一大桌子菜,妈妈丝毫未动。半晌,妈妈才说:“我感谢你对我闺女那么好,可是,我必须要把她带走。”顿了顿,妈妈继续道:“别怪我说话难听,要是你亲闺女,你忍心要她跟有今天没明天的男人吗?”
婆婆身体一颤,我赶紧背过了身,婆婆嗫嚅:“不是有意欺瞒娟娟,我真喜欢这闺女,也很感谢她对我家丰好。再说,丰如果照顾好,发生意外的几率很小。如果她愿意走,那我绝不难为她。”
一向意识模糊的爸爸突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回家。”妈妈流着眼泪扶起他:“闺女,你留在这里,是剜妈的心啊。”
这一次,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不会离开,是我坚守爱情的态度。直至今日,不孝的我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是长在妈妈心里割舍不掉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