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越老,人心越淡

2014-04-29 00:00:00刘原
南都周刊 2014年23期

过了40岁的槛之后,感觉时间嗖嗖地溜走,就像偷情刚毕还没提好裤子就逃遁的狗男女,除了一道白光,什么都没留下痕迹。年华被快速偷走,钱包却没有相应地快速膨胀,这是多数老男人共同的怅惘。这些怅惘逆流成尿,都排到下水道了。

前些天去一场设计师年会打酱油,我对设计一窍不通,但某个金奖作品的文字解说打动了我,里边便有这句:“时光越老,人心越淡。”因了这句话,禅宗的味道就出来了,我再望去那组室内设计,忽然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欢喜,只想住到里边,念经,打坐,吃素,双修——吃前三样苦不就为了完成最后这桩修行么。

就在那天清晨,一位校友寻我未遇,留了个便签,说邀请我加入本省的大学校友会。一年来,我已经先后收到初中、高中、大学的校友聚会通知,但一次都没去。倘若小学同学聚会,我或会不远千里赶去,看看那个当年同桌的小辣椒被时光摧残的胖脸上,是否还有我30年前留下的掌痕。如今的我,早已过了热衷与老乡校友厮混的阶段,此生也不会加入任何松散或严密的组织,除非是苍井空球迷协会。年少时,最爱共赏金樽沉绿蚁,现在只喜野渡无人舟自横。我们的心如同在尘世里浸泡多年的茶,确实是会变淡的。

中年人最遭人憎的,不是什么更年期,而是冷酷和无原则。冷酷是因为笑脸被现实烤干,多半挤不出好脸色,偶尔笑那也是假笑干笑佞笑,只有少数处于生物链顶端的中年人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不过那一般被称为淫笑。

至于无原则,其实还是有的,只是以权力和利益为原则而已。不久前有个男子在青岛候机时被两个男人扇了几巴掌,他一声不吭,飞机在大连降落后,他把对方打爆了头。如果在客场动手,误了航班不说,当地公安也不熟,多半吃亏,回到主场动手,可以比完拳脚后再比社会资源。所以我断定他必是中年男,因为老汉无论主客场都无力还手,而青年断不能如此隐忍淡定。

时光越老,你看到的风景越是苍凉,内心看得也越淡。网上有一段视频,上海某青年施舍了零钱给老乞丐后,想起自己尚且穷酸如斯,怒从心来,把老头胖揍了一番。我想起自己再过20年也要步入老汉行列,推车未必有机会,但被年轻崽欺负的几率却是大大的,便吐槽说待我老时若有小泼皮对我耍蛮,我便拿个辣椒水把他喷瞎,然后捏碎他的蛋蛋,只留一个。后来我反思觉得这般暴戾不应该,似应走怀柔路线,我会拿个电棒弄晕他,扒下他的裤子,借着昏黄的街灯,在他雪白的屁股上刻历代咏菊诗句,譬如“我花开后百花杀”“采菊东篱下”“秋满篱根始见花”“战地菊花分外香”,让他以后进澡堂、进洞房时引来无数的猜忌,这样的惩戒才是优雅的。

人心越淡,看待事物便不再一惊一乍,觉得什么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如今我看到贪官落马一点都不讶异,看到他们天文数字的财产也不讶异,这都是古往今来的人性。即便看到摔倒老太讹诈的新闻,我也不愤怒了,这也是人性。只要法律缺位,人性定会开出各色斑斓的恶之花。试想等我老去,若是讹诈的老太们依然屡屡得手,不受惩处,我也会效仿的,只不过我讹的是貌美年轻的女子。

老来淡泊,是我们应该具备的做派。我做梦都想达到的境界是:我老了,在酒吧看大波妹跳钢管,愣头青跟我抢位置想打架,我淡淡一笑,和他比生命线,我长,他知难而退;我更老时,在庭院里闭目养神,听槐花跌落的声音,家丁领一黑衣男进来,黑衣男打开密码箱,里面一叠一叠崭新的连号钞票,他想请我重出江湖做很大很大的事,我挥挥手,家丁带他退下,我冷哼一声:欺负爷不认识津巴布韦币么。然后,我和藤椅边的老黄猫,在飒飒的秋风和斑驳的树影里,一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