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鸟

王倩

这天傍晚，无数只雨鸟正乘坐着一辆乌云车，驶过半空。沉重的车轮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它们驶过大海，驶过森林，驶过田野。它们也不知道乌云车的终点究竟在哪里，但是它们都相信，那一定是一个温暖动人的地方，然后它们将会张开透明的翅膀，落向那里，就像叶子落向大地。

当乌云车正“轰隆隆”地驶过一个村落的时候，突然，一只叫洇的雨鸟感到莫名的心痛起来，它疼得大叫一声，从乌云车上跌了下去。

“洇——”同伴们惊慌地叫起来。有的伸出翅膀想要拉住它，但没有成功，洇消失在了云层内。

乌云车并没有停留，继续滚动着沉重的车轮驶走了。

洇迅速地在半空中坠落着。它吓坏了，慌乱中，它竟然忘记了打开自己的翅膀。

耳边的风声“呼呼”地鸣叫着。

“我会落向哪里呢？”洇的心里忐忑着。

这时，它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快还给她，快还给她！”

那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来自洇的心里。洇感觉得到，它的心正在“怦怦”地撞击着胸口。

迷茫中，洇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灰蒙蒙的半空，只有悬浮的灰尘颗粒，它们游动着，好奇地打量着这只飞速降落的雨鸟。

“快还给她，快还给她！”

洇心里的那个奇怪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呼喊着。

“原来竟然有一个秘密藏在我的心里，但我自己并不知道呢……那究竟是什么……”

洇纳闷着。

正在它反复思量的时候，“嗒”的一声，洇落到了一只青瓷碗里。

这是一只放在一块突出的窗台上的青瓷碗。

洇的身体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等它醒来的时候，发现青瓷碗正捧在一个女孩儿的手里。

女孩儿真漂亮！十一二岁的模样，黑发覆额，眉毛弯弯，但，她的眼睛怎么了？眼窝深深，眼白过多而显得十分空洞。

这时，她正摩挲着碗边，轻声地问，“沁，是你吗？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原来，她是一个盲姑娘。

洇站在碗里抖了抖凌乱的羽毛，一些水珠被抖了出来，溅到了盲姑娘的脸上。盲姑娘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使劲地嗅着。

“沁，一定是你！这就是你的味道！”

她急切又欣喜地连声说着，“这是你的味道，这是天空和大海的味道！”

“我是雨鸟洇，沁是谁？”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捧着自己的盲姑娘。

“你不是沁？不，我熟悉他的气息，就是这样——”盲姑娘茫然地转动眼睛，又深深地嗅了一下。

“你一直在等这个叫沁的人吗？”

“是啊，他在春天融化的时候，亲口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盲姑娘一脸忧伤，但她的眼睛里却没有可以让她哭泣的眼泪。

“融化？沁是个雪人吗？”

“是的，他是一个雪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去年，他就在这个窗台外陪了我整整一个冬天。他陪着我说话，给我讲故事，对我说窗外的世界……”盲姑娘有些哽咽了，喃喃个不停。

“但是春天来了，他慢慢地在阳光下融化了。他说，他要到天上去，去看看天上的风景，然后回来讲给我听……”盲姑娘将青瓷碗抱进怀里，洇也跟着进了盲姑娘的怀抱。它感觉得到，盲姑娘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她忧郁得快要融化了似的。

“这是他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盲姑娘抚摸着青瓷碗，“他走的那天，将这只碗递到了我手里。那天，我特别伤心，流下了眼泪。以前，我的眼睛里是从来没有眼泪的。”

“眼泪？”洇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扎到了，它的心酸酸的，心里的那个秘密正在迅速地萌发着，像春天的小树那样，探出了头，长出了芽。

“你见过沁吗？他说自己长得白白胖胖，有一双黑亮的眼睛。”盲姑娘说，“他很爱笑。”

洇正在想着“眼泪”的事情，没有听到盲姑娘的问话。

“喂，雨鸟，你还在吗？”盲姑娘的手颤抖着，向碗里摸去。

她摸到一个光滑潮湿的翅膀。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了，这不是个偶然。”洇挣脱了盲姑娘的手掌。

藏在它心里的那个秘密，突然打开了。洇想起了自己如何在一团水蒸气中凝结、诞生，长出水翅膀，有一颗闪亮的珠子进入到自己的胸膛，长成了心脏。

那团水蒸气正是来自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而那颗成为它心脏的珠子，正是盲姑娘的眼泪。

正是这颗眼泪，看过了天上的风景，将一个秘密带进了洇的身体。

洇明白了，在它心里一直呼喊的声音，正是来自雪人沁。

它来到这里，是来将这颗眼泪还给盲姑娘的。

洇犹豫着。它曾经那么渴望落入一片带着花香的泥土，然后在那里做一个温暖的梦。

“是的，我认识沁，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过了一会儿，洇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

它从碗里飞了出来，水翅膀甩出了一阵细密的水汽。

“沁还好吗？”

盲姑娘一阵欣喜，急急地追问着。

洇没有回答，它飞到盲姑娘的肩膀上，吐出了自己的心。

一颗透明的、怦怦跳动着的水心。

一颗充满思念的泪珠。

雨鸟洇将这颗水心放到了盲姑娘的掌心。

“快拿好它，这是沁让我交给你的。”

盲姑娘捧住那颗水心，将脸贴了上去。

“沁——沁——”她呼唤着。

突然，她的眼睛鲜活起来，并且灵巧地转动着。

“呀，我看到了！我的眼睛能够看到了！”

她惊奇而又兴奋地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向窗外望去。

这时，她看到一只失去了心的雨鸟，正迅速地化成一团水雾，在半空中飘散了。

空中，天青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