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贵对话庄惟敏
张宝贵:我们最早的合作是奥运会的柔道跆拳道馆的室内装饰。
庄惟敏:柔道跆拳道馆实际上还是很费神的一个项目。
张宝贵:对于我来说,像走路,是一步一步过来的。
庄惟敏:当时知道您用人造石材做外墙已经驾轻就熟了,雄壮有力,但是做室内却不知道效果怎样,有点忐忑。柔道跆拳道馆是为学校兴建的奥运场馆项目,预算有限,一平方米仅有5 000元,这个价格在场馆建设中是非常低的。柔道跆拳道馆内设有一个贵宾接待厅,虽然有限价的制约,但为了突出奥运场馆的档次和品位,以及钢铁学院的含义(现为北京科技大学),我希望采用凹凸起伏、层次感极强的铜质墙面作为场馆内饰。
张宝贵:这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很珍惜。
庄惟敏:我们也试着找了好几家铜艺厂家,感觉都不是很理想。后来和您合作,做完后我发现室内的感觉还不错,没有让我们失望。我想根本原因就在于,您能吃透建筑师的想法,对材料的使用有着精准的把握。
张宝贵:我一直做雕塑,用水泥做出石材质感或者镀铜,这个过程中熟悉了一些材料的特性。
庄惟敏:奥运会柔道馆面积虽然不大,但毕竟是第一次将这种材料放在奥运会的工程上。为了达到预期的目的,我们一起做研究。
张宝贵:用水泥做墙板,其中有一些简单的纹样,还镀铜,这是第一次,细说起来还有许多可以提高的地方。
庄惟敏:其实我们最早是通过春梅接触的。
张宝贵: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吧,我在清华建筑学院资料室办展览,春梅负责接待我们,很多老师很忙,也会抽空和我们聊天。徐卫国很热心,带我认识吴良镛、认识田学哲,还有汪国瑜、王乃壮等很多教授,他们喜欢问我事情,问什么的都有。汪国瑜老先生告诉我,他小孩儿也是插队的,大家一开始就没把我当外人,我是这样过来的,我用混凝土做的雕塑土里土气,想不到教授们都喜欢。
庄惟敏:那是九几年?
张宝贵:九四年吧,清华校庆,四月最后一个周末,安排我搞展览,搞座谈,后来又搞了几次。
庄惟敏:是的。
张宝贵:九六年我在美术馆办展的时候,清华很多老师,三十几位吧,我一下记不全名字,《世界建筑》冯金良等陪同,开一个大轿车,到现场看我的展览。他们问这问那,还花钱买小雕塑,我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收钱,现在到处送雕塑,都几万件了,这故事讲起来有意思。
庄惟敏:北建工的项目是我们新近合作的一个,这个项目其实是一个架构问题。清华做的两栋楼采用灰面砖,因为北建工整体的色彩调子是灰色的。所以,这个项目宏观上是以灰色系为主。
张宝贵:看得出来您动了脑筋。
庄惟敏:我将重点放在这两栋楼的报告厅上,选用了暖色系中的红色做报告厅的主色彩。红色的混凝土盒子和一个玻璃盒子在色彩和材质上相互交错、互为映衬。
张宝贵:报告厅成了一个重要的设计节点。
庄惟敏:对,这个报告厅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将室外和室内的临界感模糊甚至弱化。
张宝贵:我们尽力去体会您的整体设计意图,尽量使材料语言到位,一种红色的竖线条的板,水泥加红色石碴,脱模后人工去凿,斑斑驳驳的。
庄惟敏:这就使得玻璃盒子做完后整体的感觉非常统一。做该报告厅时各方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一是时间紧张,二是资金紧张。当时正值开学时期,时间紧迫,校方曾一度要求放弃做报告厅。我听了很焦急,因为在这座楼宇之中,最主要的亮点就是红色报告厅,它对这栋建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构成,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割舍。我就给校长发去了很多信息,向校长陈述自己的设计理念和道理。终于,校长听取了想法,但同时资金的问题又像拦路虎一般出现在我们面前。当时甲方提出的费用已经基本上到了材料商不能做、做了就会血本无归的地步。我当时坚持这件事必须要做,即便有再大困难我们也要做。您前期投入那么大,研究成果就摆在这里,我们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最后我决定将这个项目当作一个科研,由清华建院投入资金,再加上您那边的投入,才将其进行下去。
张宝贵:对。
庄惟敏:我说必须要有必要的投入,我觉得这样才能把事情往上推进,至少我们把这件事做成了,这很关键。
张宝贵:北建工这个项目,前期因为各种原因,弄来弄去就没时间了,费用最后压得非常低。只要做就赔,而且还不是象征性的赔。我当时不想做,后来您亲自打电话,希望我们做,而且相信我们能做好,同时设计院经过研究拿出一定费用补贴。
庄惟敏:您特别客气(笑)。
张宝贵:不是客气,设计院给厂家推荐项目应用新产品,还拿经费,这从来没有过。本来我拒绝了,您打电话告诉我,希望我们帮助您把北建工这件事做成做好。我们收到您的“补贴款”时,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我们是体制外的,就项目而言,我们没什么关系。您这样做,表达了一种清华的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感染了。
庄惟敏:其中还有插曲。
张宝贵:对,室内室外红色的板安完了,学校要马上使用了,我抽空去看了一次,看到室内板与板之间的缝打了胶,而且是黑胶,很不舒服。我问我们的人为什么?他们说您都看了,没提什么意见。我说,人家能说什么啊,以为(咱们)有本事才放心嘛。室内的板缝怎么还打胶呢,打了胶很难看。(我要求他们)马上改,把胶剃掉,他们说太难了,要花不少钱。您相信我们,我们不能敷衍,更何况把事情做到位,本来就该这样。不认真做还叫宝贵啊?将来建筑师开会,我还敢上台吹牛啊?看来经常开会好啊,自己把自己绑架了。(笑)。
庄惟敏:静思园那道墙既有石头的质感又比石头更富韵味,石头做不出那种震撼感,因为再造石游离在自然和人工之间,这种力度一般的材料无法达到。电力科技馆这个项目,我们想把凹凸的石头、镂空的石头以及不规则的石头拼接成整面墙,所以当时我问过您,因为之前您给崔愷做的那个博物馆有一个青铜式的效果。
张宝贵:青铜效果?哦,是邯郸赵王城,四个面,镀完铜后迅速老化,像铁。本来地方领导告诉我,说基础像个台子,是米黄石头的、浅色的,希望那个四面体也做成浅颜色,统一起来多好啊。我说既然请了崔愷,就该相信他,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一定有设计上的考虑。我猜想把那个器物做成深色的是为了突出它的存在,可能出于某种需要。后来崔愷告诉我,他的本意如此,这跟邯郸的冶铁历史有关系,这个造型的准确称谓是“赵王鼎”。
庄惟敏:这个和当初我考虑用镀铜的想法很像。科大(北京科技大学)前身叫钢铁学院,钢铁学院跟金属有关,但并非泛指钢铁。所以我们在一开始设计柔道跆拳道馆的时候,发现整个表皮很整,它没有体量上的变化,也没有奇特的能够吸引眼球的形体。因此我希望在内部材料上能够做些文章,通过材质表面的肌理让它出彩。关于最重要的贵宾接待厅,我希望突显出它的档次和品位。但是通过何种方式彰显档次和品位呢,我想一种是用石材,还有一种就是金属,而且这种金属我倾向用铜,还要有凹凸感。别人没法做,最后我找到您,终于做出了那种整面墙凸凹变化的感觉,墙体把门和电梯都融合在里面,所以它看上去是很完整的一个面。
张宝贵:接这个项目自己又有“底”又没“底”,所谓有底呢,是整个边缘技术都在进步,又不是做原子弹,顶多是把小板做大板。我们1989年为中国历史博物馆做镀铜浮雕,请专家把关,使得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我邀请了一批专家帮我们出主意,比如材料专家曹永康,结构专家朱松超,工艺专家陈宝铮等。他们这三位都是70多岁的老人,有丰富的经验。没底呢,是因为这次的板很纯粹,没有太多装饰。有装饰纹样和粗犷肌理的好做,有点小毛病也会被遮掩或忽略了。
庄惟敏:是不是现在重要的建筑里头,国家级的、世界级的都有您的?
张宝贵:不是。总量很少,还在摸索,整个行业也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