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明
五年了,二胡在墙上挂着默默无言。只因音乐细胞少,不懂乐理知识,我没动别人也没有动,这是从母亲家那里取过来留下对父亲的纪念。
记忆中懵懵懂懂的童年时,我家住在长白山下一个叫清水河的秀美小山村里,父亲为全家人生活操劳实属不易,在几十里地外的镇里上班,还要照顾妻儿,经常不知疲倦地两头跑。
一次父亲回家为哄几个月大的小弟弟,在闲余时间来了兴致,守着我们姐弟几个,拉起从山东闯东北时携带来的二胡。刚刚开事的我,听过鸟鸣和人的口哨声,却从来没有听过歌声或乐器声。六十年代末偏僻寂静的山村,没有电,夜晚靠点油灯照亮。家家户户都比较穷,根本谈不上见过收音机、喇叭、笛子等任何乐器,更不知道二胡是何物。当父亲从墙上取下,用它拉出美妙动听的音乐时,我们几个孩子都惊呆了,父亲就像拉锯一样拉出了那么神奇优美的天籁之音。我美极了,真的好佩服好自豪,拥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趁大人不在时,自己连捏带拉就是出现不了如此美妙的声音。我没见过世面,小孩嘴快好显摆,没多久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我家有一个能拉出好听声音的乐器。而那把二胡随之被村里的一位邻居借去哄孩子,一去不复返再没有踪影。遗憾的是兴奋和好奇只是一阵子,能吃饱饭,吃上一块肉,尤其是盼过年,穿一件新衣服;打着用玻璃罐头瓶子做的灯笼,挨家挨户跑;燃放鞭炮、火轮、嘀嘀筋,是每天脑子里想的第一件大事。受条件限制和环境影响,父母亲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很劳累,也就没有时间坚持纠缠着父亲学二胡。随着忙碌的艰苦生活,时间慢慢冲淡了此事。
全家搬到镇上后,我也上小学了。唯独偶然的一个放学机会,再次听到了久远动听的二胡声。父亲请几个朋友到家里喝酒,其乐融融的酒兴中,有人拉起了二胡伴奏,父亲唱起了京剧。大人们的欢乐感染着辛劳的母亲,激动着我们孩子纯洁向往的心灵。
二胡,这个乐器连同京剧,是父亲工作和生活之余的最大娱乐。不知在何时它们悄悄潜藏在父亲的心里。
听说我爷爷和小叔拉二胡都是不错的,尤其是爷爷,不但是民国时期的教员,写了一手好毛笔字,还非常有学问,许多人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在山东老家的村里镇上方圆几百里地,还是有些名望呐。镇上县里演大戏,动不动就请他去演奏,父亲和小叔以及村里的几位亲戚就是受他熏染而喜欢上二胡的。
每年节庆日都能看到父亲忙乎写对联。字写得好没办法,单位领导要写、同事要写、邻居要写,反正欣赏者都讨要他写的红对联;但据多年观察和了解,父亲闲时更喜欢对着京剧歌本哼哼,清唱可惜没有二胡伴奏。
父亲退休后,我担心他闲得无聊没事干,惦记着想给他买个二胡。在父亲六十大寿之前,我出门到沈阳音乐学院附近的乐器商店,花几百元钱买回了一把普通的二胡,终于表达了心意。用它给父亲打发寂寞的岁月,解解闷吧!
自从买了二胡后,每当我回镇上看望老人时,在庭院的大门外远远的就听到父亲练音的二胡声。住上没几宿,背地里母亲就开始对我唠叨,这回你爸爸可有活干了,也不怕影响别人,在家里没事天天拉,简直是噪音。我微笑着说只要他高兴你不烦就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父亲的勤奋努力下,二胡拉得有模有样了,父亲自己解释说多少年没拉,总算找回一些感觉了。就这样技艺突飞猛进,大家听得声声入耳。
父亲陪我母亲看病,临时居住在山东老家。呆了半年多,说那里比东北好多了,还四处打听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一晃快过年了,我们也惦记着去看望二老。
2005年深冬,临近新的一年元旦,父亲意外生病离开了人世。我们兄弟几个从东北赶到老家村里清理遗物时,才发现他的屋里有两把二胡,质量价格都比我买的那把好。出殡埋葬时,陪葬了一把,另一把作为纪念留给了小叔。
父亲拉二胡的技艺和爷爷、小叔比逊色一些,我听不出来,这是在以后的岁月中,我在潍坊和寿光打工闲时看望小叔才知道的。
小叔性格宽厚诚实,家境贫瘠一生未婚,种过地、当了几十年代课老师,也没能够转正。年纪大些后生活主要靠种点地,养几只羊生存,孤家寡人一个。二胡是他忠实的伴侣,陪伴他孤独寂寞的一生,是他的精神食粮也是快乐生活的源泉。二叔自编自演,在县里镇上经常获奖,自家的庭院里几乎天天聚集一些男女中老年人在一起弹唱着,欢快的乐声歌声笑声飞出了庭院传到了村庄的上空。
近七十岁的年纪了,二叔身体看起来很健康,但眼神不好,还像年轻人似的勇猛地开着三轮摩托到处跑。想不到一天,他在村外的坡上割羊草发急病,在我父亲走后第二年也走了,等我兄弟几个到山东老家时,见他穿着新衣裳躺在自家的外屋里,脸上很干净很安详,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家境贫寒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他养的那几只羊让人牵走卖了,米面也让人拿走了。二胡让人拿走两把,还剩一把也陪葬到了坟墓里。
墓地是郎家南邵村公墓。在村西南头不远的一片麦地的空地中,能望见孤零零的几棵树旁,十几座坟茔中,小叔的坟墓紧挨着我父亲的坟墓,很遗憾哥俩在人生岁月中都没活到七十岁。
相隔千里,很想去山东老家探望一下健在的大姑。父亲兄弟姊妹几个,就只有近九十高龄的大姑了。在我们短暂生活接触的岁月里,她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身材高大贤惠勤劳,经常受小她几岁的大姑夫的训斥,她不会反抗,只是默默地流泪。大姑会不会拉二胡,我不知道也没问过任何人。
感慨笑星小沈阳的一句名言:人这一生可短暂了,有时候跟睡觉是一样一样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特别是自己的老人,看一眼少一眼了。
墙上的那把二胡一直沉默着……
愁思蔓延着,有时幽静中疯狂,有时夜里泪湿满面。
整整五年了!
阳间和阴间隔离着思念。
月圆幽静时,怀念在牵挂着寄托和祝福。
(责任编辑 张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