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箍棒
八个姑娘去向何方
张小合永远忘不那个夏天,老天像装了定时器似的,每天早晨一场暴雨,晚上一场暴雨,大雨瓢泼,雨伞不过是聊胜于无,张小合落汤鸡似的出现在各种招聘会现场,填表排队递简历,忙碌一天,落汤鸡似的回到空荡荡的寝室,像小时候写作文时老师强调的首尾呼应似的。
寝室本来住八个人,有男朋友的出去租房同居了,考研成功与签了工作的出去旅游了,只剩下两三个倒霉的家伙。
记忆中,整个夏天的裙子都是黑色的。张小合不好意思告诉家里自己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父母是在小镇生活一辈子的本分人家,以为省吃俭用地供女儿读完大学,便可以放心地将其交与社会或者交给某个男人。张小合拿到学位证书那天,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那端欢快地调侃自己终于刑满释放,张小合不忍心再次将父母捉进爱的牢狱,只好瞒着他们,有种站在旷野中罡风拂面的孤单感。
此后三年,张小合的职场经历如诗人般忧郁而混乱,她卖过快餐、运动服,做过培训机构的推销员。混得好的人热衷于同学会,混得不好的人只想人间蒸发,张小合属于混得不好的,所以很少与大学同学联系,不想诉苦,又无甚资本显摆。在保健品专卖店做过导购时,她偶遇了同宿舍的王蔚。身怀六甲的王蔚挺着大肚子走到张小合面前,问什么保健品适合孕妇,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柜台。“正常饮食,不用吃保健品。”张小合说。王蔚受惊吓似地抬起眼,看到是张小合,叫了一声扑过来,人未到肚子已到,张小合拥抱了她,像拥抱一只坛子。
毕业时,王蔚的老爸把她塞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工作轻松舒适,令张小合十分羡慕。两人闲聊,张小合得知寝室里的八个姑娘,只有自己与马丽娟在打零工,马丽娟甚至一度失业摆地摊。说起来,她们并不算学习成绩差或能力不好的,只是爹妈不强或者运气不那么好吧。
发单员和销售代表的区别
张小合主动联系马丽娟,既有抱团取暖的想法,也难免有看看马丽娟是不是比自己更惨的想法。
马丽娟接电话时,正在离张小合住处不远的小学校门口发放英语培训宣传单。
“你过来,我离你不远。下班了咱们一起去吃烧烤。”马丽娟的话,衬托着放学的小学生如雷的喧哗,显得喜气洋洋。
马丽娟瘦了,黑了,戴着一顶粉红色棒球帽,见到家长就笑着迎上去,人家没理她,她也无所谓,人家停下脚步,她就献媚地笑,口若悬河。张小合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想起大学时卧谈,马丽娟的理想是开公司做老板,不由觉得理想就像冬日的冰凌,即使不被顽皮的孩子敲碎,也会在春天到来时融化。
小学校门口渐渐冷清,张小合这才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马丽娟的肩膀。
马丽娟把张小合带到师大西门的烧烤摊,说了一句我请客,就开始点东西。张小合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出钱,又不甘心自己一个人出钱,建议AA制。“A你个头,多大点事儿。”马丽娟手一挥,底气十足地说。
毕业这两年,马丽娟与张小合一样换了许多工作,近一年,她开始对儿童教育产生兴趣,刻意寻找这方面的工作。
“还在做发单员?”张小合不以为然。
“别说那么难听,发单员不带脑不用嘴的,我可是又带脑又带嘴,怎么说也算是销售代表吧。”马丽娟咬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烤豆干,被烫得直咧嘴。“我告诉你啊,想做儿童教育,你首先得了解家长的想法,因为如果家长不买账,儿童再喜欢你也白搭。我也可以呆在公司接电话呀,舒服轻松,工资差不多,但那有什么意思,你不能长进。”
马丽娟比大学时健谈了许多,张小合闷闷地听着,心想,NND,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你在小学校门口发单,我肯定以为你升主管了。
在合适的行业里坚持下去
无论处于逆境还是顺境,日子过得都是一样快。
职业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张小合与马丽娟保持每周两次的见面频率,马丽娟与大学的其他同学联系也相对密切,她好像从来没有自卑感,除了一次喝酒之后,对张小合说愿意用十年的寿命去换一个像王蔚那样的老爸。
王蔚生完孩子休了半年多的产假,再去公司,原来旅游公司的职位被别人占了,她暂时屈尊在公司总部做行政,收入少了一些,工作却更轻松了。
马丽娟在没有醉酒的时候,说王蔚越来越像大妈,并告诉张小合,适当的忙碌与挑战有助于保持外表的年轻。
“你究竟想做什么?”马丽娟常常问张小合。每次张小合说“不知道”,她就很来气,张小合便也气不打一处来,反问“我想当总统,当得了吗”。
“总统不算职业梦想,但从政算。如果你立志从政,有三条路,一条是考公务员,一条是先嫁个公务员或者嫁个官二代,另外一条是做公益,从志愿者做起,公益事业与从政不仅有异曲同工之处,并且如果你能把公益事业做得非常好,与政府机关合作的机会就会增加,不管怎样,可谓弯道超车。只有树立职业目标,才能一步步接近,从最底层做起不可怕,没有强爸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在合适的行业里坚持下去。”
对于马丽娟的侃侃而谈,张小合不以为然,她看不出马丽娟QQ群里那个庞大的家长群能带来什么职业曙光。直到马丽娟去一家知名的儿童心理机构,并以咨询师的身份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开始一天的工作,张小合才意识到,距离在小学校门口遇到马丽娟,已经过去了四年,她不知什么时候考了心理咨询师证,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业界还混出了一点小名。有段时间,马丽娟在一家以“骑马”治疗自闭症儿童的心理机构打杂,工作在郊区,她便也搬去郊区住,不小心被蜜蜂蜇了,脑门肿得像寿星。张小合问她工资多少,她说不到两千。
“在餐馆打工两千块可以包吃包住了。”张小合说。
“做月嫂五千块钱也包吃包住呢。”马丽娟白了张小合一眼,觉得这个姑娘真是不长进,白跟她讲了那么多道理。
随波逐流真的好办很多
张小合一直认为马丽娟过于理想主义,没想到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再出去吃饭,马丽娟买单就天经地义了,她本来就爱抢着买单。
对于马丽娟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受人尊重,收入不低,前途不错,张小合自然很羡慕。她要马丽娟教授一点经验给自己,马丽娟瞪大眼睛,说我不是都已经教给你了吗。首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喜欢又适合最好,不喜欢但觉得自己适合也行,然后就在这个行业里埋伏下来,只要能学到东西,薪水不是问题,你虽然没有得到很多钱,但你的经验是钱买不来的。
“就这些?”张小合有些失望。
“就这些。”马丽娟耐心地吹着竹签上的烤肉,想想,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立志卖菜,别人出再高的价钱让你去做饭,也不能去。”
张小合想到自己刚为了能多赚点钱,而换了一份售楼小姐的工作,不禁脸红了一下。
之前的那份工作是在一家翻译公司做笔译,倒是张小合喜欢的工作。张小合英语不错,喜欢安静,特别享受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翻译书稿,但她受不了自己翻译的东西从来不署名,也受不了翻译一本书才拿一千块钱。每逢同事抱怨收入低,她便觉得自己进了一个不赚钱的行当,再努力也没用,所以跳槽去做售楼,虽然她自己也清楚,内向的性格是她面临的最大挑战。
售楼的工作果真不适合张小合,别人玩似的搞定的事,她却怎么努力都搞不定,沉重的挫败感使她变得更加内向,连马丽娟的邀约也一再地推掉了。
“如果一毕业就能有份好工作,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张小合躺在床上,欣赏自己刚做的美甲,百无聊赖地想。这样想的时候,她选择性地忽略了世界上还有一个马丽娟,曾经,她那么希望见到她,向她倾诉自己的烦恼,如今却宁愿自己从没有认识过她。“没有一个有能力的老爸”是张小合能够接受的失败理由,也是最容易说出口的理由。每个人都同情这个理由,每个人都认为你是有理的,就像一个已婚女人可以将一切因自我懈怠而生出的麻烦归结为没有遇到一个好男人。
张小合选择了一条容易走的职业道路,在这条路上且战且退,举起白旗的时候,不忘声讨一下命运。说不定哪一天,她真的会去报个培训班,做月嫂,包吃包住每月五千,恨恨地叹一句“生活所迫嘛”,便投身到随波逐流的人生中,永远地被生活追赶着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