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 妹

2012-08-15 00:48:35
满族文学 2012年3期
关键词:纺织厂招工志强

天 真

在海湖纺织厂一提起傻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个近五千人的大厂里,傻妹是个名人。不是因为别的事出名,而是因为她傻得可爱而出了名。厂里只有老人知道傻妹的姓名,后上班的年轻人几乎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傻妹对这个称呼也并不在意,无论谁叫她傻妹,她都会很痛快地“哎!”一声,有时脸上还会出现憨憨的、傻傻的笑容。

傻妹其实姓沙,叫沙雪梅,由于她这个人从来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再加上她憨厚的性格和笨拙的长相,大家利用她姓名的谐音,都管她叫傻妹。

傻妹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经常交不上学费。从小她就有决心改变这种贫穷的状况。念初中的时候,她的脑瓜儿不那么聪明,但她很用功,学习很刻苦。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学习成绩终于在全班六十多人中,冲在前几名。就在她为学习拼博的时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学校罢课了。从此,傻妹失学了,她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了。她一下傻眼了,理想像肥皂泡沫一样破灭了。紧接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傻妹也背起行李卷,随着浩浩荡荡的上山下乡的大军去了农村。这一去不打紧,在农村整整呆了五年。苦活累活脏活她都抢着干,修梯田,修河坝,汗珠掉地上摔“八瓣”也不叫苦。学习毛著她孜孜不倦,由于她的不懈努力,被公社命名为学毛著的积极分子,知识青年的典型。后来,知识青年开始招工返城了,公社下达了招工指标。傻妹在农村的表现人们看得一清二楚,贫下中农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一张招工表公社就送到了傻妹的手里,傻妹捧着招工表,躺在被窝里,乐得一宿没睡着觉。突然,她好像听见有人“嘤嘤”地哭,她仔细听,明白了,原来是那个没有娘的同学李铃蒙着头在被窝里哭泣。傻妹“忽”一下坐了起来,憨憨地问:“铃铃,你哭啥,谁惹你了?”

李铃不吱声,还在被窝里哭。傻妹起来,一把掀掉了李铃身上的被,大声说:“你哭啥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哭什么劲?”傻妹的大嗓门把同学们都吵醒了,大家都坐了起来。

“铃铃是嫉妒啦,傻妹招工回城了,她能不嫉妒吗?”

“哎,傻妹,你可怜可怜她吧,铃铃没有娘,家里困难。”同学们七嘴八舌,傻妹犹豫了。同学们都看出傻妹动摇了,就趁热打铁,又有人说:“傻妹可没那么高的思想境界!”

“好不容易弄了张招工表,她能舍得给谁?”

“傻妹才自私呢,她怎么可能把来之不易的招工表轻易地给别人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用起了激将法。傻妹就是傻妹,她哪受得了激将法呀,索性拿出招工表,往李铃铃手里一塞,说:“铃铃,你家里困难你先走,这张招工表归你了!”一副慷慨激昂的大将风度。

“好,倒是学毛著的积极份子,思想境界就是高!”不知是讽刺还是赞扬,反正傻妹听了心里是甜甜的,她沾沾自喜起来。

就这样,傻妹一让就是几年,眼见着村里的同学们都渐渐走光了,就剩下她自己孤家寡人了,她才隐隐约约的有些回过味来,我让人耍了!可是,等她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集体户里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了她自己了,她开始想家了。要不是纺织系统实行了顶替接班,傻妹回城一事还不一定得到驴年马月呢!傻妹的父亲提前退了休,傻妹返城接了班,她上了海湖纺织厂,当上了一名保洁工。

纺织厂偌大的院子里像荒野一样杂草丛生。傻妹头一天上班,是一个明媚的春天,一切都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绿。文化大革命搞了几年,人们光顾着闹革命了,厂子的环境被忽视了,尽管这样,傻妹子来到厂里,还是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鲜,和农村简直判若天地。她东瞅瞅,西看看。那时候虽然开始抓革命,促生产,但效益却没有人抓,尤其是保洁工作,那就是一个脏乱差,倒班宿舍长期没人住,刚恢复生产,又要用宿舍,厕所很长时间没人清扫了,便器已经堵塞了。傻妹头一天上班,人们都散慢惯了,班长支使不动别人,就叫傻妹去扫厕所。一进厕所,傻妹傻眼了,这哪儿是厕所呀,简直就是一个粪坑,用水冲刷厕所已经是无济于事,她只好自己做个钩子往外掏。粪便的骚臭味冲鼻子,呛得她直恶心,几次都险些吐了出来。一天下来,累得她腰酸腿疼,满身都是臭味。晚上下班一进院,她赶紧把衣服脱到院子里。见女儿累得筋疲力尽的样子,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嘴里免不了又唠叨起来了,她埋怨女儿把招工指标让人的事。

光女厕所傻妹就干了两天,清理完女厕所又清理男厕所,足足干了一个礼拜,把傻妹累得下了班以后,饭也不想吃,水也喝不进,倒床便睡。打那以后,这个不怕脏、不怕累的傻妹子对保洁工作动摇了,她要找人调动一下工作,她要学技术,大学捞不着上,可也总得学点技术吧!可她能找谁呢?妈妈是个家庭妇女,每天除了唠叨没别的能耐。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和领导根本就说不上话。厂子里的人都说这个大姑娘傻,这种埋汰活,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干这种活呢,是要出风头,还是缺心眼?保洁工们没人吱声,都在偷偷的笑。班长像是大海里翻船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为了稳住傻妹,每天开工前他都频频地表扬说:“小沙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她这种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大家都“呱呱”鼓掌。傻妹的脸红了,她穿上工作服,拿起条帚,又扫厕所去了,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保洁了,她要暗暗调动工作。

傻妹不知找谁调动工作,爸爸指不上,让他找人纯粹是赶鸭子上架。由于无门,傻妹每天下班回家总是愁眉苦脸,一家人谁也无计可施。爸爸对这事十分上心,他绞尽脑汁搜索厂里每一个领导,指望能有一个人给他办事。这天,他冷丁想起一个人,他让傻妹去找工会主席李铃。听说工会主席是李铃,傻妹的心为之一振,难道是那个同学李铃?她立刻兴奋起来。自从农村回了城之后,傻妹和同学都失去了联系,只知道李铃顶替自己招了工,现在在纺织系统工作,究竟在哪个单位她一无所知。冷丁听父亲说纺织厂的工会主席是李铃,她感到特别高兴。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和李铃来到一个单位了。李铃这几年混得不错,居然走上了领导岗位,当上官了。不过,随后她又犹豫了,如果让她找李铃办事,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关系越是亲近就越是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她把想法和父亲说了,她要学技术,既不想当一辈子保洁员,又不想麻烦李铃。自己女儿的性格当父母的最了解不过了。听说傻妹不想去找李铃,父亲长叹了一声,说:“傻闺女呀,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你和李铃是老同学,又是一个集体户的,她能有今天也是与你分不开的。”

“怎么能说与我分不开呢?那是人家自己干的。”傻妹对父亲的话表示反对,她不承认李铃当领导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咋和你没关系,当年要不是你傻呼呼地把招工指标让给了她,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应该是你,而不是她。”爸爸决定亲自出面找李铃。

第二天上午,正赶上傻妹休息。傍中午时分,爸爸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了,一进屋就兴冲冲地对傻妹说:“梅子,我刚才去厂子找李铃了,人家说了,问你咋不早和她说呢?报到那天就应该找她去,她把我好一通埋怨。”

“怎么样,李铃现在怎么样?”傻妹关心地问。

“那还用说,人家是工会主席,正科级干部,大靠背的椅子坐着,那才叫一个阔呢!”爸爸说这话时,免不了有点羡慕。

“李铃的命真好。”傻妹既羡慕,又为李铃感到自豪,因为同学里终于有一个出息的人了。

“人家那叫有福,在农村下乡招工本来就没有她的份,可碰见你这么个傻子,硬是把招工指标让给了人家,人家都当上了工会主席了!哪像你爸,都干了一辈子了,还不是当了一辈子的工人。”妈妈絮絮叨叨。

“瞎说啥呢,爸那是因为没有水平,谁还不愿意当官呀,都怨自己没能耐!”傻妹头一次顶撞了妈妈。

“你有能耐,傻了巴叽的还有能耐呢,了不得啦,还会顶你妈了!”妈妈被傻妹抢白了一句,急了。

“好啦好啦,什么能耐不能耐的!”爸爸在老伴埋怨傻妹的时候总是向着女儿。

“我说的就是吗,你爸他好赖不济老了还进了机关呢,将来我看你能出息啥样?”妈妈的嘴闲不住,总絮絮叨叨的碎嘴子,啥时絮叨累了啥时才罢休。

“哟,还机关呢,爸爸那叫更官,一个打更的,要那么说我现在也算机关的,厂里掏厕所的不也归总务管吗?”傻妹这回可见笑了,妈妈把打更的说成了机关的。爸爸听了娘俩的话也禁不住笑了,说:“对呀,梅子说的对,我那叫什么机关,不就是打更的吗,是归机关管不假,可那是个工人,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工人,你别看梅子傻,话说得很在理,妈妈听了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好啦,书归正传吧,我今儿个去找李铃,人家老热情了,马到成功,让梅子明天一早到劳资科去报到,咋样,人家李铃那孩子讲究不?人家那叫不忘本,知道蜜在哪边甜,醋在哪边酸!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爸爸洋洋得意。傻妹听了很高兴,她现在终于可以脱离那个上班让她头疼的地方了。这一宿,傻妹失眠了,她翻来复去的睡不着觉。在学校的事,当知青在集体户的事历历在目,像过电影似的一件件在她脑海里闪现。她觉得在集体户的时候,她把招工表给了李铃,她认为值。李铃讲义气,虽然表面上看,她吃了大亏,但这个亏吃得值,让给一个有良心的人不算吃亏。

第二天,傻妹起得很早,今天要换新的工作岗位了,她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她打扮得很精心。换一个工作环境,人也要换一套行头,要穿戴整齐,要考究,要漂亮。她把压在箱子底下多年没舍得穿的大花的确良衣服拿了出来,穿戴整齐后,又对着镜子好一顿化妆,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为止。

纺织厂离傻妹的家有七八里的路程,有公共汽车。傻妹从来上班不坐车,一律用步量。由于心情高兴,所以,一出家门她就哼哼着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那些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厂里。临走时,爸爸向她交待过,到厂里以后,首先到工会找李铃,工作是人家找人调的,咱不能越着锅台上炕。傻妹把爸爸的话牢牢的记在心上。她直奔厂部,工会在四楼,她一直到四楼工会敲门,没人应,推门又推不开,她想,这机关的人工作咋这么散慢呢,都到钟点了,咋还不见一个人影呢?这要在农村,早就干了一气儿活了。她看看表,自己也憋不住想笑,这才不到六点半,怪不得机关的人都没来呢!她没有走,倚着墙壁,双眼紧紧地盯着工会的门。不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地上班了,傻妹仔细审视着每一个来上班的人。有人来开工会的门了,她急忙上前,问:“同志,李铃来没?”

那人斜眼瞅一瞅傻妹,说:“你没看见吗?我是头一个。”

第二个人又来,傻妹又赶紧问:“同志,李铃来了吗?”

那人瞪傻妹一眼,说:“看不见吗?我是第二个。”

就这样,工会来一个人,傻妹问一个人,当人们都来齐的时候,唯独不见李铃,傻妹感到奇怪了,哎,难道李铃她不上班,难道当工会主席就可以随便?她不信,就又一次推门进了屋,冲大家首先自我介绍,然后问:“同志,我是李铃的同学,我想问一问,这都到点了,李铃咋还不来?”傻妹提到和李铃是同学,这句话很奏效,人们立刻转变了刚才那冷漠的态度。有个四十多岁、头上有点谢顶的男人笑呵呵地说:“李主席呀,应该来了!”

“她不在这屋上班吗?”傻妹又问。

“不在这屋,但她一般每天上班的时候先到这屋来一趟,然后再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去。”谢顶男人说。

“怎么,她自己还有一个屋?”傻妹好像发现了什么重大事情似地大声喊了起来。办公室里的人都被她这种怪异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谢顶男人问:“同志,你是外单位的吧?看来你是头一次到我们厂来,我们这个厂是大单位,工会主席是自己一个办公室的!”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说呢,我在这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的影子,敢情是走错屋了。”

傻妹刚刚走出去,就听见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刚才那个谢顶的男人接完电话急忙追了出来,边追边喊傻妹。其实,傻妹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往工会这边走来。这个人看见傻妹后,转身往回走,虽然傻妹只是看了个背影,可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同学李铃。尽管几年没见面了,李铃的身体有些微胖,但傻妹还是认出了她。傻妹刚要喊李铃,却见李铃一晃便没了影。就在这时,那个谢了顶的男人出来喊她:“喂,刚才李主席来电话,说她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她还说了,让你安心本职工作,刷厕所是埋汰,可那也是为人民服务呀,也是革命工作呀,人家时传祥还掏大粪呢……”傻妹没心思听那人说的什么,她觉得今天是遇见鬼了,她不相信这是李铃的意思,她要到劳资科,李铃一定把她的工作安排好了。

谢顶男人还站在工会的门口,傻妹冲他笑一笑,说:“你撒谎,刚才我明明看见李铃了,怎么说是有事呢?是李铃告诉我今天来的呀!”

“喂,你别找了,这就是李主席的意思!”

“我不信,你骗我!”傻妹很执著。

谢顶男人只是笑一笑,说:“信不信由你!”转身进了办公室,门“砰”一声关上了。傻妹站在原地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一会儿,她如梦初醒般:“噢!你看我这脑袋,人家李铃一定是和劳资科长说好了,自己不方便出面。我自己去就是了。”想到这里,傻妹便大步流星地直奔劳资科走去。

“嘭嘭嘭。”傻妹敲响了劳资科的门。

“请进。”屋里有人客气地叫。

傻妹愣头愣脑地推门进了劳资科。一进门,她先自我介绍,然后说:“是李铃让我到劳资科报到的。”

劳资科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傻妹到底说的是什么话?傻妹一看大家听不懂她的话,急了,脸红了,又大声重复了一句:“李铃,李主席没和你们说吗,把我调到哪儿去?”傻妹这一句话,把大伙说得“哈哈”笑了起来。有人说:“李主席是工会主席,她管工会的事,不管人员调配。”

“她让我今天早晨到劳资科报到的呀!”劳资科的人越发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大家互相问:“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大家都摇摇头。直到这时,傻妹才觉得是让李铃给耍了!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办公室里的人又大笑起来。傻妹再也呆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跑,刚跑了两步,和一个刚刚进来、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哟,干什么冒冒失失,慌慌张张的?”眼镜男人问。这时,有人和眼镜说:“科长,这个人说工会李主席让她到咱们这报到。”

“到咱们这报到?没听她说呀,小同志,她让你报什么到?来详细说说,进屋吧!”科长很热情,人很和气,对这件事也挺感兴趣,他一劲让傻妹进屋坐。傻妹被大家笑得已无颜再进屋了,她怔怔地站在门口,眼睛里已经噙满了委屈的泪水。科长进了屋,大家顿时肃静下来。傻妹在科长的再三相让下,才怯生生地跟科长进了办公室。由于刚才进屋时来得勿忙,傻妹没顾上看,原来,劳资科是个套间,科长办公室在里间。傻妹再也不敢冒昧了,她规规矩矩地跟科长进了里边的套间。

“请坐吧!”科长指指对面的椅子,笑容可掬。傻妹十分胆怯,小心翼翼地坐下。她一扫刚才那股虎气十足的劲了,她深知,李铃把她耍了,这就足以说明,她不会给自己办事了。刚才明明看见李铃,可她却打电话给谢顶男人,谎称家里有事来不了了,自己就是再傻,这点小把戏还是可以识破的。她怯生生地问眼镜男人:“你是劳资科长?”科长点点头。傻妹进一步问:“李铃她真的没和你说?”

“说什么,她什么也没说。”科长说。

“真不够意思,她昨天和我爸说的,让我今天到劳资科报到,说是重给我调个工作。”傻妹小声嘟哝一句。

“你要调整工作?”科长问。傻妹再没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是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科长很认真。

“我是保洁的,我叫沙雪梅,是刚接班到保洁刷厕所的,那活我干不了,一见那些粪便就恶心,一闻那臭味就反胃。”傻妹鼓足了勇气,一口气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你姓沙?”科长好像对傻妹很感兴趣。

傻妹点点头。

“沙老实是你什么人,你刚才提的你爸爸是不是他?”科长进一步问。

“是我爸。”

“你叫傻妹?”傻妹看见,一提到爸爸的时候,科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来。傻妹这回没吱声,只是憨憨地、傻傻地笑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活,这回我就给你开个后门,破把例。”科长满脸堆笑,以一个长者的口吻说。傻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真的?”

“你看我像是和你开玩笑吗?”科长说话很认真。傻妹想了一会儿,说:“只要不刷厕所,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档车工你能干吗,那可是一线呀,现在织布车间还真缺档车工,你能干吗?”科长半开玩笑地问。

“行,科长放心吧,我保证能干好!”傻妹挺挺胸脯,信誓旦旦。科长想了想,又问:“沙雪梅,你可想好了,我可是和你说真格的呀,可不带反悔的呀!”

“放心吧,科长,我说话从来都算数的,绝不反悔。”傻妹态度很坚决,科长笑了。傻妹冷丁想起了今天是顶班,就惊讶地说:“哎呀,我还忘了呢,我得回去顶班了,科长,我得走了,谢谢科长啦!”傻妹拔腿想走,科长慢条斯礼地说:“沙雪梅,今天回家休息一天吧,我给你们保洁班长打个电话,明天早八点到织布车间报到吧。”

傻妹高高兴兴地往家走去,一路上有喜也有恨,她喜的是遇到了贵人,恨的是李铃忘恩负义,事不办就不办,为什么耍戏人呢?傻妹越想越生气,回到家后,把这件事和爸爸妈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爸爸听了起初不言语,寻思了半天才说:“唉,这人咋这样呢?没良心,忘恩负义呀!”妈妈听了,气得暴跳如雷,大骂李铃丧良心,不仁不义,骂完了李铃又骂傻妹,骂累了才想起来问傻妹的工作上的事。傻妹就把在劳资科遇见科长的事和爸爸妈妈说了。爸爸听了抿嘴笑。妈妈一劲追问劳资科长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地给傻妹办事?爸爸想一想,说:“哎,说来话长,这个劳资科长叫陈忠宇,是66年纺织专业大学毕业,分配到海湖纺织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和我同在厂装卸队当装卸工。68年群众专政那年,陈忠宇和其他人一样,在休息室休息,因为下地要穿鞋,可他的鞋又被别人踢得很远,他光着脚下地,踩地上嫌太埋汰,就踩了一张报纸过去拣鞋,当他把鞋穿上后,有别有用心的人把报纸翻过来一看,报纸背面有一张毛主席的像,当时就给陈忠宇戴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关进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现在想想,当时那是个阴谋,是有人要借这件事立功!”爸爸讲到这,停住了,特意卖个关子。

“爸,快说,后来怎么样了?”傻妹像个孩子似的,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听爸爸讲故事,爸爸又接着讲了下去:“后来,陈忠宇被专政组又一顿毒打,受刑不过,屈打成招,把他送交给了公安局,准备按现行反革命判他的刑,唉!那年月,整人不睁眼睛啊!再后来,公安局上厂子搞调查,是我出头给他作证,证明他不是有意的,这才没判他的刑,但是,却给他戴上了一顶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才摘了帽,其实我早就把这事给忘了,谁知道他知恩图报,一直记在心上。”

“你给作证咋没把你给抓起来?”妈妈问。

“他们抓我干什么?”

“你和现行反革命同流合污呗!”妈妈讽刺爸爸。

“我是谁,我是贫农的后代,我根正心红苗壮。”爸爸不服气。

傻妹去织布车间报到了,主任让她跟一个技术高的老档车工学徒。据说这个师傅是纺织系统质量信得过标兵,省劳动模范。她织出的布质量最好,绝对可靠,文化大革命也挨过批判,说她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傻妹摊上这么个好师傅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学徒认认真真,又把当年在学校学习的那股子钻劲拿了出来。由于傻妹对技术肯钻研,不到半年,她已经是个技术熟练的挡车工了,她织出的布在全厂除了师傅以外,没人能比得上她。到年末的时候,傻妹被评上厂子的先进生产者,受到领导的多次表扬。傻妹出了名,却引来了不少人的讥讽,甚至漫骂,更有那心术不正的人抓住傻妹憨傻,想方设法在工作上占傻妹的便宜,今天张三和傻妹说:“傻妹,我家里有事,你替我一个班吧?”傻妹说:“好。”李四也说:“傻妹,我家里来客了,你替我一个班吧?”傻妹说:“行。”就这样,今天你有事,明天他有事,都找傻妹替班,傻妹从来没有拒绝过,总是有求必应,哪怕是身体不适,也都把别人的活当成了自己的工作来认真完成。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回不去家。师傅实在看不下眼了,就对大家说不让大家找傻妹替班,又对傻妹关心地说:“傻妹,以后不能乱替别人班了,要注意身体!”傻妹不以为然,笑一笑,说:“师傅,我行,我的身体棒着呢!”师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知道傻妹好面子,她就是累死在工作台上,也绝不能回绝任何人的任何事。

由于傻妹的表现出色,厂里有一个钳工偷偷爱上了她。这个钳工姓郑,叫郑志强。一天,正在车间工作中的傻妹突然倒地昏迷不醒,全车间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围在傻妹身边。厂卫生所大夫闻讯赶来,诊断的结果是,傻妹因疲劳过度,造成了脑供血不足导致休克。这件事厂领导知道后,让傻妹住院治疗。厂长非常气愤,在全厂职工大会上严厉地批评了抓傻妹干活的人,并提出要严查这些人,要扣发这些人的奖金和工资。所有让傻妹替班的人的心都惴惴不安,这些人走马灯似的出入医院,去看望傻妹,去安慰傻妹,有的还买了水果,想以此来堵傻妹的嘴,其实傻妹的心里有数。后来,为这事厂领导多次问过傻妹都有哪些人无故不上班,叫傻妹替班?傻妹却守口如瓶,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说是自己愿意干的,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傻妹住院期间,郑志强又买奶粉,又买水果,一有空就往医院跑,给傻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关怀倍至。

傻妹恋爱了,她坠入爱河就是从住院的时候开始的,她接受了郑志强那突如其来、火辣辣的爱,俩人如胶如漆,如糖似蜜。

由于傻妹的突出表现和忘我的工作精神,她被纺织局命名为青年突击手,市里的质量信得过标兵,领导对她很器重,大张旗鼓地宣传她的事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傻妹该结婚了。她和郑志强商量起结婚的事,郑志强已过了而立之年了,两人实际上都已超过了结婚年龄。商量好后,两人准备去街道办事处办理登记手续,就在两人准备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头一天晚上,郑志强向傻妹道出了一个秘密。原来,李铃刚从农村回城进了纺织厂,上班没几天她就看中了技术高超、憨厚老实的郑志强,两个人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恋爱,李铃当挡车工,郑志强在织布车间修机器,一有空就帮李铃看车(织布机)。就这样,李铃既省了心,又省了力。郑志强干活心细手巧,经他手织出的布在质量上总是一流的,这一切全都记在李铃的功劳簿上。领导对李铃特别满意,再加上李铃会来事,领导对她非常器重。就在郑志强和李铃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事情冲散了两人的婚姻,李铃提升了,当上了纺织厂的工会副主席。由于地位上出现了差距,李铃再也不提结婚的事了。郑志强伤透了心。后来,是傻妹重新点燃了他的爱情之火,他们要结婚了。

然而,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结婚的时候,一个重大的事件让他们婚礼不得不搁浅了。轰轰烈烈的改革浪潮席卷了全国,企业的竞争使这个原来就不景气的大厂不得不重新开始优化组合了。产品卖不出去,纺织厂大幅度亏损,工人开不出资,大批的工人开始下岗,最后,海湖市领导汇同纺织局经过再三考察后,不得不决定,海湖市纺织厂宣布倒闭破产了。傻妹和郑志强双双失业了。

不久,就在俩人为了糊口而四处奔波找工作的时候,一个喜讯传来,海湖纺织厂被一个南方人承包了,现在正在招聘工人,当然是以原纺织厂下岗的工人为主了。承包商把纺织厂承包下来后,人们又看到了希望,忽啦啦,都纷纷来报名了。承包商一来到纺织厂首先向人们打听傻妹。在这种浪潮中,大锅饭砸了,个体老板当然不会养活吃闲饭的人了,李铃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大浪淘沙淘了出去。当她听说纺织厂要招工的时候,虽然放不下官架子,满心不愿意,但因为生活所迫,她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也随同大家到纺织厂来报名。当她听说承包商指名道姓找傻妹的时候,她明白这是承包商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得知了傻妹的大名。李铃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她找到承包商,自我介绍,说自己以前也是个挡车工,而且还撒谎是傻妹的师傅,工作质量也是领导放心满意的,后来,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被提到了领导岗位。她满以为这么自我介绍,承包商会重用她,没想到,承包商原来竟然是劳资科长陈忠宇的表弟,陈忠宇早就把傻妹和李铃之间的事情告诉了他。结果当然是,承包商拒绝了李铃。

承包商让傻妹做了纺织厂的技术副厂长。不久,傻妹跟郑志强一块去做了结婚登记。

俗话说:“人奸没饭吃,鸟奸没食吃。”傻妹傻,可她却从此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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