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主义的起源和元模式》这个书名,乍一看,枯燥晦涩,摆在书店,很容易被人当作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学术天书”而忽略过去。其实,组成这本书主干部分的两篇文章一《官僚主义起源论》和《官僚主义元模式论》,视野开阔,行文晓畅,有思想、有激情、有逻辑的魅力。
然而,思想面对权力时是脆弱的。独立思想,是件用头撞墙的事儿,头破的时候多,墙塌的时候少。正如此书作者孙越生在干校的一首诗中写道,“无权的知识在无知的权力下哭泣”。等到《官僚主义的起源和元模式》好不容易得以出版时,作者已去世差不多25年了。幸好思想又是顽强的,25年,只是一时雪藏,而非永久埋葬。
该书提醒人们注意国家的危险,因为只要国家存在,就不可能没有官僚机器,或者说不可能没有组织,而“只要有组织,而且不管是什么组织……就有可能寄生官僚主义”。官僚主义犹如幽灵,“无所不在,无孔不入。不管是私有制还是公有制……它都和你同在,比西谚‘上帝和你同在’要灵验千万倍”。
这个“和你同在”的幽灵,可不是什么疥癣之疾。在孙越生看来,“官僚病是人类各种病因中死亡率最高、为患最久的病因。”有时候它所造成的危害无与伦比,以至于“在和平祭坛上亡灵之众,居然足以与战胜的祭坛相伯仲”。
怎么办呢?一种思路是除恶务尽,消灭一切组织,消灭任何政府,对官僚主义来个斩草除根。可是,要能够消灭一切组织和任何政府,就需要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有组织的力量,换言之,就需要一种最为危险的、新型的极权主义的官僚机器。于是,原本要国家彻底消亡的无政府主义,结果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点不要官僚主义之害,反而受到官僚主义最大的害。
彻底消除官僚政治弊端的万应灵药并不存在。但倘若人们因此放下警惕、遏制官僚机器危险的努力,在任何时代的国家,都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不幸的境地。这不仅只是对“小民百姓”而言。翻开中国二十五史,哪朝哪代没有血腥的官整官、官杀官?开国如挖坑,既埋进了百姓的自由和生命,也埋进了功臣的尊严和躯体,这样的事情,何止一朝才发生?跃进千里的统帅成了阶下囚,山呼万岁的功臣,已是砸烂的狗头,这般事例,何止千百?!
在孙越生看来,中国历史的经验显示,在大一统的专制局面下,新兴工商业者不可能利用任何政治角逐来形成专制统治鼎足而立的独立力量,他们只能与政治权力勾搭联谊。在这种局面里,官僚机器可能不妨碍一部分人致富,但它肯定妨碍所有人正当致富,权力对市场的操纵、渗透和腐蚀,会发挥得淋漓尽致。腐败、缺德的新兴工商业者r才会是权力易于控制的有产者。结果,新兴工商业者没有能助产新时代,反而与官僚机器一起把国家之船推向深渊。这是历史的悲剧。
而避免悲剧的出路就在于“市场化和民主制度化双管齐下”。孙越生预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一种‘先市场化,后民主制度化’的发展模式”。否则,没有民主化的市场化“只能是造就和保护官僚买办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在政治上与经济上不是扶植与保护‘中产阶级’,而是像历史上所曾发生的那样,排斥、打击‘中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