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12-04-29 00:00:00
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30期

民选“四大”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五千年一脉,传承下不少“四大”。我们最熟悉的有“四大发明”和“四大美人”。道家把“道、天、地、人”并称“四大”,而佛家有“四大皆空”之说,简直是吐道家的槽。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也流行四人组。《倚天屠龙记》里少林寺有四大神僧“见、闻、智、性”,《天龙八部》里则有“四大恶人”,依次是: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凶神恶煞和穷凶极恶。我高中时有个同学,偷偷摸摸看完小说后,想依样排个“四大狂人”,可是苦于所掌握的成语资源有限,最后只排出狂妄自大和丧心病狂,缺了中间两大。

《西游记》里有“四大天王”,香港也有“四大天王”。后者被王朔评为“四大俗”之一,另外三大是成龙电影、琼瑶电视剧和金庸小说。但金大侠的太极功夫了得,称自己不生气,因为俗就是popular嘛!

导师界也评选“四大”,民国时清华园“四大导师”赫赫有名。今天清华园里还立着海宁王静安先生(王国维字静安)纪念碑,陈寅恪书写的碑文,人尽皆知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即出于此。金庸也是海宁人,听说有人在清华园里看到这块碑,读作“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以为是金庸小说中某人物的埋骨之所。襄阳要给郭靖、黄蓉塑像,有人以为不妥,因为这俩人是虚构人物,于史无据。可是“四大美人”里的西施和貂蝉,也不见于《史记》和《三国志》等正史,大家却相信她们实有其人。

“四大导师”俱往矣,如今清华学生最关心的乃是“四大名捕”——最爱抓人挂科的四位老师,避之唯恐不及。我当年也未能免俗,选课时刻意避开了“四大”,得以混到大四。近日伦敦奥运会,中国羽毛球女双组合消极比赛,以求避开队友;英国男子自行车队故意摔倒,以求重赛。结果,前者被罚出局,后者被认为是合理利用规则。我不由沾沾自喜,我当年选课也是合理利用规则啊。

大学里的规矩,一门课要是选的学生太少,比如说少于5人,那就要停开。导师要是挂人太狠,就有可能把学生都吓跑。而且近年新设学生评教环节,学生期末要给导师打分,分数太低,导师也须整改。所以,“四大名捕”也该考虑收收“无情铁手、追命冷血”了吧!你看这段时间跟天气一样火热的《中国好声音》,“四大导师”一个比一个亲和,多情又热血,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学员手握选择权啊。

父亲都是孤独的/韩松落

很久以前,读过一篇短篇小说。一个小镇男孩,瞧不起自己的父亲。他希望拥有一个深沉冷峻的父亲,他的父亲却整天嘻嘻哈哈,满嘴都是各种段子,经常成为小镇男人们调侃的对象。父亲觉察到了他的不满,却并不辩解。在一个雷雨之夜,父亲带着他走到镇外,走进一片湖水,也不解释原因,只是涉水行走。湖水没腰的时候,一道电光闪过,他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又痛苦又深沉。从此,他觉得自己了解了父亲。

其实,我们都深陷在一个困局里。整个社会,用无数电影、小说、绘画、雕塑和传说,为我们塑造了“父亲想象共同体…‘母亲想象共同体”和“家庭想象共同体”。在那些想象共同体里,父亲宽厚仁慈,母亲温和慈爱,整个家庭都很可爱,“美丽清洁又安详”。它们像我们头顶的星球,缓缓旋转,遥不可及。

实际上,那个父亲模板,是无数个父亲合成的,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父亲。我们遇到的,却只能是一个现实中的父亲。他由一个小男孩长成,带着他的身世、经历的烙印,他也在成长,他也会老,他不是神话,他拥有一个有缺陷的肉身。

所以,苏珊·鲍尔多在她的《男性特质》里,首先谈到的是父亲的身体。她发现父亲易生头皮屑,且集中在某些部位,而她在40岁之后,也出现了相似的情况,这个发现让她震惊。她一度也曾为自己的父亲与她心目中“浪漫的形象”背道而驰而遗憾,倾慕那些“高挑苗条的新贵族们”,并且“像个在躲避警察的嫌疑犯一样,疯狂地躲避父亲所代表的一切”。但父亲临终前,她终于感觉到,自己正在融入他的身体,融入他所代表的一切,祖先,过去。

我也曾刻意地躲避过父亲。我很少回家,特别是过年的时候。2007年,在大病一场之后,我回家过春节了,这是新千年以来的第一次。随后,又在家里住了好几个月。父亲已经老了,曾经强势地控制着这个家庭的喜怒哀乐的他,似乎变得柔和了。他总要等我回来才开饭,并要等我先动筷子。有天我回家,他们正在吃饭,父亲抱歉地说:“军军(我的异母弟弟)晚上要考试,就早点吃饭了。”但我坐下的时候才发现,鱼还没有动过。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父亲,直到那时。成年,像深湖上的雷电之夜,让我意识到,我没有真正认识过父亲,以及我的家庭。他们深藏在迷雾里。很多人和我一样,缺少这种认识,直到一个足以让人惊醒的雷电之夜。

遗憾的是,这种认识常常来得太晚,这种晚到的觉悟,是我们和父亲的生命体验不同步的结果,常常造成他的孤独。在索科洛夫那部伟大的电影《父与子》里,索科洛夫借着剧中儿子之口,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父亲都是孤独的,因为他总是先死。”

水煮鱼情深/任田

师妹告诉我,她日前相亲去了,好消息是:俩人互相没看上,从此免结一段孽缘;坏消息是:在尚有余温的相亲饭桌上,男的居然说:“既然如此,那这顿饭咱俩AA吧!”

传说现在的男孩,对女孩有感觉没感觉从一条水煮鱼分界——因为一般馆子的水煮鱼吧,至少都38元/斤起价,再点一小炒一青菜,怎么都超一百追二百了。而对那些一打眼就没什么心劲儿追的女孩儿,似乎是点多赔多,水煮鱼就免了吧。难怪古人说“鹣鲽情深”呢,难怪口水歌《水煮鱼》能神曲风行呢:我爱你,就像爱吃水煮鱼,我要永远把你放在我的油锅里……怎么都那么有先见之明啊!

一山更比一山高,比起水煮鱼爱情衡量法,近日我亲睹一场200元相亲饭导致屌丝男跑单的惊人场面,沉痛打击了我的世界观,因为我曾向南方同事夸口:“在我们遥远神秘的北方,吃饭从来都是男孩子买单滴!”现场情况播报如下——

我和某男去“老西安”吃饭,我生怕多花了他的钱,这顿饭只吃了100多,眼睁睁看到隔壁点了羊排。因为要等人,买完单多坐了一会儿,怎么隔壁还在吃羊排?再一瞟,不对哦,怎么只有女的一人在座位上打电话,男的去洗手间去了40分钟?难道郭德纲所说非虚,真有人可以尿过40分钟?这时某男阴笑道:“还不懂,那男的尿遁了。”尿遁!不至于吧?俩人可是开车来的!我亲耳听见男的对女的说:“没现金,我去车里拿。”

于是我就在围脖上直播此事。截至我播完,放弃要等的人,起身欲走,那女的还在持续地、徒劳地拨打那永远没人接的电话。停车场不过负二层,又不是负十八层啊。

接着是服务员越拉越长的脸,神情肃穆地踅过来:小姐啊拜托你把单买了,没现金我们这里可以刷卡……小姐在小包里抠索了半天,终于以史上最慢速度抠出一张信用卡。同为女人的我,似乎能听到她内心痛苦的爆裂声。除了《水煮鱼》,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老版《杨贵妃》的一首插曲:难道不美丽也是一种错误……,

某老师曾说,检验男人的办法之一,就是和他站在同一部自动转账机前终极大PK,你一边从容地把他的钱往自己的卡上转,一边顺便关注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神曲《水煮鱼》中不是有段念白吗?“你到底有多爱我撒?”“为你我啥子都愿意做!”“那以后你的钞票都是我的!”

越狱/张海龙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段情节堪称经典:安迪不顾一切在监狱喇叭里播放了一张唱片,广场上放风的囚徒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当头击中,不知所措地伫立原地。安迪的朋友瑞德是个土鳖,但就连他都感到:“那一瞬间,肖申克监狱里的每个人都仿佛重获自由。”

我后来查到了这首歌,出自莫扎特的歌剧作品《费加罗婚礼》第三幕。歌名叫《徜徉在微风中》,是女主角苏珊娜与伯爵夫人的二重唱。

当年我看完这部电影后,就有个按捺不住的念头:找机会占领一家广播电台,恶狠狠地放一遍这首歌剧咏叹调。

17年之后,我到一家广播电台做嘉宾主持。电台的直播间有巨幅落地窗,面对着滔滔奔流的大江,对岸是这座浮华城市不断向上耸动的新天际线。lO年之间,那里的房价从每平方米3000元涨到每平方米30000元,金钱把每个人都判了尘世上的无期劳役。

那天,阴云密布,雾气蒸腾,直接催生“烟波江上使人愁”之叹。那是档文化脱口秀节目,我们在谈关于“在路上”的话题,说的是人在城里待久了就总想上路旅行,用来做为对凡庸生活的一种“越狱”。

话题将尽,我将早已存好歌的U盘塞给主持人,告诉她可用这首歌来做逃离的预演。于是,这首我攒了17年的歌剧咏叹调像放虎归山般被释放出来。与歌声同步,空气紧缩,暴雨骤至,天空却豁然开朗,主持人已经愣怔当场……

时隔不久,女主持人就辞了职,说是要“有多远走多远”。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被困在当下的生活里。大半年时间,她东奔西突,去了泰国、尼泊尔、菲律宾、新西兰等地。她在微博里释放着自己发现的种种细微诗意,可是几乎所有人都问她同一个问题:你有钱吗?还是被人包养了?按揭怎么付?好吧,她最后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上班。现实就是这样俗不可耐。她以为自己踏上了“美食、祈祷和爱情”之路,可别人想的却是“饭岛爱”。

前些天,我收到封电子邮件,来自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友,现在香港某大学访学。10多年前,我们同在内地一家报馆作记者,天天写些街头骗局、杀人放火之类的无聊社会新闻。那时大家都觉得她格格不入,饭局酒场相亲都不参加,写完小破稿就从人群中消失了,满脸都是神秘微笑。两年以后,她考入本地大学读人类学研究生,再之后去广州读博士乃至博士后,现在在香港搞历史人类学。看来,10多年间,在我们忙着生或忙着死的时候,她手里那把小铁镐从来就没停止过挖掘……

土鳖瑞德曾以为跟越狱有关的小说《基度山伯爵》是“教育类”读物,我想,我的这篇小故事也可以归为“教育类”。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