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照耀的土地

1

走进黄南州的同仁地界，麦子的颜色正在由青转黄，那立在大块麦田中央的稻草人吸引了我的视线。在童年的记忆中，我经常看见它们被农民扎绑在麦田当中，像一个守望者，看护着农民的劳动成果。事实上那些智慧的麻雀，早已看穿了人类的把戏，你看它们大胆地站在稻草人的肩头上，悠闲地左顾右盼。稻草人只是成了农民心头的一种安慰，但这种安慰折射出了农民关注自己播撒的汗水，珍惜劳动成果的朴素感情。因此，稻草人依然站在田野当中，像是岁月留下的一抹痕迹。

走进七月，农人们都忙着整理粮仓，打磨镰刀，一天几次地在地头盘旋，打量着这些颗粒饱满的庄稼，选择收获汗水的方向和起点。而麦子也正在努力地走向成熟，秋日的阳光下渴盼着一把弯月领它回家。同仁县被称为“金色的谷地”，与我的家乡湟水谷地一样，都是农业发达、文化独特的区域。当我们在大片的田野间行进时，我突然觉得疲于奔波的我们就像孩童手中玩耍的陀螺，在琐碎的生活和心中的梦想的作用下，忙碌地转个不停，似乎连张望与沉思的时间也没有。今天，不是在我的家乡而是在隆务谷地的田野上，看到这些稻草人时，突然觉得在许多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简单的表象下面，还有许多我们理解不了的深刻。

2

同仁县是一块被艺术选择的土地。青海南部的隆务河冲刷和滋养了这片神奇的土地，藏族人民称之为“热贡”。热贡艺术就发祥于同仁县境内的吾屯、年都乎、郭麻日、尕沙日四个自然村，是随着藏传佛教在同仁的发展，逐渐兴起的主要为宗教服务的绘画、雕塑等艺术，也是藏传佛教艺术领域的一个重要流派。

我们在参观了热贡艺术馆的唐卡、堆绣、壁画、雕塑、图案等艺术形式后，又来到了吾屯村，亲眼观看了年轻的阿卡及当地农民绘制唐卡的情形。这里的农民，90％以上的男士都在从事热贡艺术的绘塑，素有“村村是画乡，人人是画家”的美誉。

热贡，这片肥沃的土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不断的战事中，形成了各种文化的大融合，这为热贡艺术的产生和发展，为热贡艺术独特风格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行走在隆务河畔，随时可以看到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寺院金顶，煨桑的柏香在燃烧中飘散出阵阵奇异的芳香，使你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浓郁的宗教氛围。热贡艺术就是在这样一种深厚的宗教背景下，在热贡画师工匠们满怀虔诚的笔端下，走向了世人的生活，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开放，热贡艺术也从宗教用品向具有商业属性的工艺品过渡。

当我们回到同仁县城，《遇上你是我的缘》这首将民族风情和时尚元素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歌曲，正从一间临街的音像店铺中飘然飞出，使每一个守望和等待的心灵都充满了祝福，使心中那朵深藏已久的梦想之花酝酿着生命独有的美丽和芬芳。

3

夜幕降临，我在青藏高原深邃的天空下，看到了这个藏区小镇在经历白天的繁华和喧闹之后的一种宁静和祥和。我和来自新疆的诗人秦安江，我省作家风马、马丁在一家烧烤店喝酒聊天，时间已近子夜，谈兴正浓的风马与秦安江怀念着在鲁院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我和马丁倾听着，并不时为他们的某一感人情节碰上一杯。这时，小店里响起了音乐，但并不是民族风情的藏歌，而是那首悠长的萨克斯音乐《回家》，令每一个游子回肠荡气，将一颗驿动的心沐浴在无限的感动之中。

在生命长旅中，何处是我们精神的憩园，难道非得在我们跋涉了长长的一段路途之后，在疲惫与困顿挣扎之处，在思念与泪水的交织之处，才能清晰地看见内心深处的困惑吗?

我们留不住时光的足音，生命仍然如一条河流，无声无息的流逝，在生命的流程中，多少值得珍腊的痕迹都消逝在岁月里。对于那些逝去的光阴，除了回忆和怀念，我再也无能为力了，可是对那些即将来临的，我还来得及把握，还可以用我的全心与全力来对待、企盼和经营，我将努力以一种认真从容的态度去对待，细细品尝生命的滋味，就如今夜这个藏区小镇上与朋友小酌时度过的美好时光，就如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时，看到的满天繁星。

4

最难忘的还是在那撒拉族之乡——循化黄河边的麦茬地里举行的晚会。晚饭后，循化县委宣传部的领导陪同大家来到了黄河大桥，站在黄昏的桥上俯瞰黄河，使我们对这孕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灿烂文明的母亲河，又有了几分了解。夜色来临，华灯初上，一场临时安排的联欢晚会就在大桥南边的一块麦地里拉开，当地民族歌手进行了精彩的循化民歌和“花儿”演唱，那美妙的歌声，悠扬的曲调，把大家带进了欢乐的海洋。

大家散坐在麦地四周的田埂上，麦子已进了粮仓，但把它的根留在了田野，使我们再一次铭记它成长的过程。歌声就在麦地中央升起，它不断地将我们的心带向高处，星星在漆黑的天空中显得特别大特别亮，当我抬头仰望时，只觉得那些星辰离我们非常接近，把我整个人浸在了星光中一样。

此时此刻，还会有谁在仰望着耀眼的星空，星光在清新的空气中照耀着收割后的田野，照耀着欢快的人群，同样，它也照耀着一颗沉思的心。潮湿的风带着些微的凉意，带着秋夜的美丽，落进时光的深处。

我突然滋生出一种安静与满足的情绪。

生活的沧桑使我有了不同，我已经知道，世间的美是无限的，而我的一生，所能得到的只是有限中的有限。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总会有忧伤与怨恨，生活因此变得艰难和复杂起来，在一切痛苦与欢乐之下，生命仍然静静地流逝，永不再重回，而我们曾经遇见或经历的这些事，都会成为日后生活中的安慰与幸福。

5

日益发达的经济社会，给每一个人提供了选择多种生活方式的可能。多多，这位来自云南，把永久的漂泊当作心灵故乡的小女子，在忙碌地给歌手拍照，又随着舞蹈的人群欢快地跳着锅庄的她，此刻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沉思的面容充满了安详。这一刻，她就像一个长期流浪于人群的人，终于返回到了自己宁静的内心。

也许人在一生中，也只有在类似这样的时刻，才能无比清楚地读懂自己的内心，并给自己的生命以诚挚的关切，从而有了更多的发现和感触。正如她在活动结束前的座谈会上所言：一踏入青海的土地，我的心一下就湿了，因为这里的人朴实的面孔与我故乡的人那么相似。青海的很多东西令我追随；青海人的信仰令我震撼。

想想生活中有多少被我们忽略了的细节，生命中有多少被错过了的机缘，它们也许是忙碌日子中的一个美丽的瞬间，也许是生命中一段刻骨铭心的体验，也许只是留下了无限缺憾的一次擦肩而过。它们在我们日益浮躁的生活中，了无痕迹地消逝了，而此刻在不召而来的回忆中，涌现出来。

如果岁月是一个长长的链条，那么每一个生命的细节，就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个环，只有环环相扣时，生命才有了它的完整性。如果岁月是一条长长的河，那么生命中的那些醒目的记忆，便是这条河上的一座座桥，呈现出生命的美好与别致。

我在这种歌与舞编织的欢乐中，好像嗅到了逝去的日子里飘来的一种淡淡的馨香，自己被深深地打动了。如果我的生命是身处的这一片广阔而又朴实的田野，那么和我的生活紧紧相连的奔腾不息的河流，灿烂耀眼的星辰又是什么呢?它们为什么如此出其不意地美丽而又出其不意地沉默呢?

6

告别黄河，告别麦茬满地的田野，歌声的余音仍缭绕在我们回归的路途，我觉得心境澄澈了许多。海北的原上草，这个从陇南的农家小院走出的旅人，先到繁华的城市，后到偏远的草原，在人生的旅途中怀着对自己梦想的希冀，在艰难的生存道路上执着地追求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在几次文学活动中，我们曾有过对文学和生活的交流，我一直钦佩于他的这种追求精神，当一个人处在一种默默奋斗的状态时，他的精神就会从琐碎的生活中得到升华。还有格尔木的吕鲜红，为追寻自己美好的爱情，从家乡贵州来到柴达木，我们三人在回宾馆的路上，一起唱响了那些久违的歌曲。循化县城的街道整洁而又宽敞，在子夜时分，街上行人已稀，路灯突然在我们的歌声中熄灭，只剩下满天星斗，饱含深情，凝视着我们漂泊的影子和内心美好的向往。

7

生命中的一些敏悟和思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长驱直入抵达我的内心，对人生的一些感悟令我在今夜的星光下怀着无限的感激。生命是美丽的，而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在日趋平淡的日子中，在琐碎生活的巨大惯性中，随波逐流，开始的麻木不仁，缺乏一种对美的发现，缺乏一种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在许多功利目的追逐中，开始远离星空和梦想，就像一列疾速奔驰的列车，在行进的途中，渐渐偏离生命的方向。

人之所以生活得如此急促而又困惑，是把追逐多余的物质当作人生的目的了。如果人在默默地追寻着自己目标的过程中，能品尝到简单生活给内心带来的平静，就是接近了幸福和自由。

有时，我甚至想，在漫长的一生中，只要我们奋斗了，我们曾经相遇了，也就足够了。使我每次回想起来，都有一种永不改变和永远无法触及的美丽。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粒种子，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理想，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轻贱了自己，不能愧对这片深情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