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父亲下坡

余毛毛

我是如此地珍爱这样一个动作：每当我想起父亲的时候，我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做出推车的动作。只是我的手再也不像那次那样平稳有力，而是微微地颤抖，然后泪水便盈满眼眶。是的，我的手没法不颤抖，因为我的面前已没有了手推车，车上没有了父亲那庞大的身躯，我也再看不到父亲那花白的头颅。

那道坡有多长呢？父亲去世后的几个月，我曾到他生前住过的医院去逛了逛，在癌症病房前那棵大树下的长椅上坐了坐，顺便估算了那道坡的距离，有一百五十米吧。

父亲那时已不能走了，他本来就很高，又被药物弄得很胖，最少有90公斤重。做完一次化疗，他就要去拍一次X光片，而X光室在坡下。那天我去医院，母亲正在那发愁，医院的男护工不知跑哪去了，她不敢推，小护士也不敢推。我说我来吧，母亲怀疑地看看我，说：“你行不行啊？”母亲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我真的是很瘦，一副文弱相。父亲淡淡地说：“让他来吧。”

那绝对不是一个奇迹，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有力。我双手紧握车把，身体向后仰，其实是把车往后拉，拉稳后再一步一步地往前放。一步、一步……母亲在一边想帮我的忙，父亲依然淡淡地说：“你不要烦他，让他推就是。”

我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感谢老天给了我这样一个呵护父亲的机会，他就是一座山我也能把他安全地推下。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重要呢？如果我连这道坡都不能把他安全地推下，我还做什么儿子呢？

父亲进了X光室后，我才感觉到胳膊有点酸。现在想来我当时是太紧张了，其实根本用不了那么大的力。可我又怎么能不紧张，是谁说过，当儿子摔倒，父亲扶他起来时，两个人都笑了；而当父亲摔倒，儿子扶他起来时，两个人都哭了。父子之间，总会有那么庄重而又心碎的一回。

再过几天就是父亲逝世两周年的祭日了，我想父亲，我怀念那道坡，我想我得抽个空再到那去走走。他保护了我四十年却只给了我一次保护他的机会，他是如此地大方又是如此地吝啬。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是他的儿子而他是你的父亲呢？

（编辑：大山）